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艱難歲月

1976年。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父親從嘉峪關當工人因為工傷回來,也能到生產隊的地裡下地幹活了。秋天,我也報名入學了,成為年紀最小的一名學生。真是多事之秋,緊接著就是分家,我父親他們弟兄三個,爺爺要分成三家子,爺爺奶奶很明確要和小叔叔一起生活。我從父輩們冷冷的眼光看出,我們不再是一家人了。我們那兒分家不叫分家,叫“爨”,分家了就是爨開了,也就是另起爐灶的意思。分家時,我們沒有廚房,我們家的廚房就是一間車棚改造的。母親親自打土坯,一鍁泥一鍁泥砌好,然後切好的土爐子。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三歲看大,七歲看小,我母親常常對我說這句話。記得很清楚,父母每日裡天黑隆隆地時候就要下地幹活。母親就首先叫醒我,對我說鍋已搭好,鍋裡的小米也提前嚇到鍋裡了,等小米熬到六七成熟,就要把已經切好的山芋疙瘩從清水裡面淘出,在下到鍋裡,否則米爛了,山芋不熟,這要掌握火候和時間,也是一門手藝。最後,還要“攪面”,也就是拌些稀稀的面水,這樣做出的“山芋米拌湯”才好吃,也就是我們涼州人常常說的“山芋米拌湯”。我歲數小,端不起那口碩大的鐵鍋,就在那大大的土爐子灶臺前面放一個小木凳,直接從小凳子上到鍋頭上,準確的說是騎在鍋的上面,把鐵鍋從有火的爐口往另一個爐口挪,手裡的抹布一旦抓不好,鍋裡的飯就會溢出來燙手,直到放好為止。我把早飯做好,我再給兩個年幼的妹妹把飯盛好,叫醒她們,讓她們飯涼了再吃,我就心急火燎地背上書包上學去了。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到了中午,父母也下班了。我的任務就是幫母親在灶火入火做飯,因為沒有多少煤塊,就得燒柴火做飯。飯做好,父母很快要下地幹活,餵豬就是我的活兒了。我就把事先在豬食桶子裡攉好的豬食,加上吃飯剩下了麵湯或是洗鍋水,攪拌均勻,倒到豬槽裡,然後再到院子後面去放豬。餵豬是小事,我最怕到豬圈放豬。豬圈只是一個土門,前面就是兩個很粗的木樁,中間就是那個令我望而卻步的——磨盤石。為這,我得了病,是滾磨盤石掙下的傷病。為了療傷,我喝了一年多孩子們的童子尿,小尿燒石頭,到現在我還落下那個啃啃的毛病。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豬圈前面不到三米處就是一個生產隊挖的深坑,有五六米寬,七八米深,平日裡膽小的我都不敢到跟前向下看。好幾次那些可惡的豬就把我扛到了深坑裡面,我就大呼小叫的喊大人來救我。還有一次事冬天,父母回家遲了,我餵豬時又跌倒了深坑裡面出不來,豬出吃完食逍遙自在的也胡亂跑了。父母親下班後看著爐子上的飯也糊了,把鍋端了就四處找我,最後在深坑裡找到了我。最後,向下放了個上房頂時用的大木頭梯子,才把我從深坑裡撈上來。

除了做飯與餵豬,有時下午回家後還要“打豬草”,也就是背一個笈笈筐,在那一個剷草的小鐵鏟。或是拿一個小竹簍,直接拿一個化肥袋子和鏟子,到生產隊地頭的溝沿上鏟苦苦菜、豬耳朵、摞摞秧,另外就割些苪草餵羊。至於那些馬齒筧、醜蓬蓬之類的草豬和羊是不吃的,那時的豬也過得恓惶,沒有早飯,往豬圈裡扔些豬草,就算豬們美美的早餐。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父親當工人期間,不會下地幹活。到生產隊幹活,工分低不說還遭受別人的嘲笑。我到星期六和星期天也到過生產隊的地裡幹過活,具體就是到韭菜地裡抱韭菜,每天能掙三份工。

那年秋天,我們家的糧食不夠吃了。我和母親就只能到外婆家去借糧。雖然母親再三嘆息,說到孃家借糧是最丟人的事了,尤其不能讓孃家的親屬們人知道,否則會笑掉大牙的。我那時分明感覺到一個人尊嚴的可貴。可是,母親寧可丟這個人,也不讓我們兄妹三人餓肚子。母親說這活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她眼裡的淚光。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那是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和母親剛到三公里外的外婆家,天空就響起了驚雷。我和母親喝著外婆遞過來的開水,說明來意。外婆就將剩下的半袋子山芋面拿出,紮好袋口我們就出發了。因為還要天黑後給家裡人做飯。可是,剛出外婆家不久,雨就下開了。

秋天的雨就像秋天的莊家一樣飽滿,大雨如注,重重的砸在我和母親的身上,可是我和母親的心裡是暖和的,暫時有面吃了,雖然是山芋面,畢竟有面吃了。豈知,雨越下越大,那雨就像水一樣潑在我們的身上,我們無處藏身,就盼老天爺開開眼,別下雨了,那半袋子山芋面會泡壞的。

我和母親的衣服全溼透了,雨大得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莊稼地的田埂上摸索著走路,也許是母親背東西沒勁了,母親腳下一滑,一個白肚子朝天就跌倒了,半響母親起不來。我順手拉母親,母親坐在那裡把半袋面捂到肚子下,生怕雨水溼透。母親哽咽著說,我稍緩緩。我那時也看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母親的淚水。我只恨我自己,不能快快長大,為家裡人分憂解難。我堅決要求我背那些面,母親不讓我背,生怕我把面灑到地裡反倒壞事。最後,我們到了一個機井旁的井房子旁邊避雨。母親就帶我說,娃娃你要立上點志氣,好好唸書,長大要爭氣哩!

我的噩夢剛剛開始,那年我六歲

這就應了那句古話——那男人不發狠,一輩子撈著兩條棍;女人不發狠,一輩子踏破孃家門啊!我懵懂的世界裡,分明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一個男人的責任和分量。

等到雨小了,我們才到回家裡。半袋山芋面周圍已溼透了,我們就把山芋面倒在案板上涼,直到晾乾。那天,我們一家人還吃了一頓母親做的蒜拌山芋面,好吃極了。

這些饑饉歲月,持續到1982年分責任田。這些年月裡,做飯、餵豬、放牛、放羊、拾麥穗、拉糞土、割麥子、碾場、犁地幾乎都幹過來了。人們常說,苦難是作家的財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苦難。這些伴著我的青春歲月,燃燒了那一段時光,使得苦難更加透明、鋥亮,也使那段歲月更富有質感,如同雕塑的時光一樣,一直鞭撻著我,激勵著我,直到今天,還有明天。

寫完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雪萊《西風頌》裡寫的那句詩來。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指尖團隊作者∶孫悟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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