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夜生活 前門大街逛夜市後門大街趕熱鬧

最近一段時間,“點亮紫禁城”的燈光秀和“點亮亮馬河”的工程啟動,相繼成為引人矚目的焦點:近600歲的故宮被五光十色的華麗燈光裝飾出時尚的風貌,總長5575米的夜光跑道給亮馬河鑲上銀邊也指日可期,這些都表明,在不遠的將來,古老的京城將呈現出無論日夜同樣驚豔的顏值,讓住在這裡的人們既能高車駟馬忙白日,又可酒碧燈紅賞夜景。

老北京的夜生活  前门大街逛夜市后门大街赶热闹

有人也許會說,電影裡的老北京不也是華燈初上,滿城通明,太液蓮燈碧熠熠,天街夜色望層層麼?其實這是藝術“過高”於生活的明證,真把一個現代人放到上個世紀初的北京城去,一定會有大晚上在暗處用手機拍照,既沒開閃光燈也沒開夜景模式的失落……

一、黑燈瞎火北京市

舊京有順口溜:“黑燈瞎火北京城,終年難見放光明。店鋪家家上門板,住戶燭光弱如螢。常見大官家燈亮,懷摟小媽正調情。”

這是京城“夜景”的真實寫照。京城百姓在明清幾百年的時間裡,照明靠的是蠟燭和油燈,電力照明直到19世紀末才在宮廷、御園和東交民巷使館區出現,1905年,官商聯營的華商電力公司在正陽門內的順城街成立,為官府、街道、商店的8000餘盞電燈供電。而私人家庭使用電燈的數量非常少,據統計,直到1909年,僅有600多戶官員的住宅用上了電燈。

其時北京的路燈分成兩種,一種是用了很多年的燒煤油的紗罩燈,雖然不甚明亮,但聊勝於無;另一種是電燈,主要安裝在有限的幾條幹道上,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電燈竟還不如紗罩燈受市民歡迎,它們別有一個外號叫蒿子燈,蒿子燈是北京的小孩子在七月十五中元節那天,用香火頭黏在蒿子上的一種風俗,畢竟是鬼節的物件,其亮度可想而知,跟螢火蟲的屁股差不多,整個京城入夜後指著這種燈照明,完全不靠譜。《益世報》評論說:“北京的電燈,跟家裡留人吃飯一個樣,添人不添飯,飽不飽就是他”,所以夜遊的人們更喜歡帶著一種名叫“大保險”的手提煤油燈照亮,這種燈帶著燈罩,安全又明亮。

不僅路燈如此,公用電燈都是這麼一副半明不暗的模樣,除了總統府和國務院這兩處單獨有發電機的地方之外,其他各個機關商界都由華商電力公司照明,所以一到晚巴晌全是蒿子燈。就這個水平,居然還經常停電,珠市口西有一個隸屬教育部的公立模範講演所,給市民普及教育,該所每晚六點開講,九點下課,說來也怪,每到六點就停電,一到九點燈就亮,搞得師生們哭笑不得,只好點著蠟燭上課。北京市民對此意見極大,一來“大米飯不吃,也要算錢,那是黑店訛人;得不著光電,每月還伸手跟人要錢,也算黑電訛人”;二來不遠的天津反而在電力照明上超過北京,“但見電燈明亮,有如光明世界”,這不能不讓北京人心頭窩著一把火。

1922年,石景山電廠建成發電,建設33千伏線路和變電站,向城內送電,對京城電力照明的狀況有所改善。但是其後日本侵華後,成立偽“華北電業北京分公司”,雖然在門頭溝建設了很多電廠,但多半用於電力採煤以掠奪我國煤礦資源,反而造成內城的用電緊張。抗戰勝利後,國民黨大員主持的冀北電力公司,起先還能正常供電,後來從三天兩停電,一日三停電逐漸到日夜都停電,1947年的《商業日報》上刊登冀北電力公司公告,宣稱限制市民用電,命令減少燈頭,惹得市民們怨聲載道,而黢黑一片的京城“夜景”毫無繁華可言。

二、坑人矇事夜市攤

老北京的夜生活  前门大街逛夜市后门大街赶热闹

電力資源的匱乏,必然導致市民夜生活的匱乏,絕大多數人就是天黑回家,關窗鎖門,在描寫舊京的文字裡,常見的夜景也多是衚衕口的喪家之犬,路燈下的幾處人影,但在少數幾條商業街上,依然可以見到燈火通明的勝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後門大街與前門大街。

後門即地安門,清代這裡是正黃旗和鑲黃旗的駐地,一些年老出宮的太監就居住在鐘樓後邊的娘娘廟裡,這些人有錢,講吃講穿講派頭,所以想賺他們錢的生意人都爭先恐後地在這條街上開商鋪,朱光潛先生在1936年寫的散文《後門大街》上有這樣的回憶文字:“一到了上燈時候,尤其在夏天,後門大街就在它的古老軀幹之上儘量地炫耀近代文明。理髮館和航空獎券經理所的門前懸著一排又一排的百支燭光的電燈,照像館的玻璃窗裡所陳設的時裝少女和京戲名角的照片也越發顯得光彩奪目。家家洋貨鋪門上都張著無線電的大口喇叭,放送京戲鼓書相聲和說不盡的許多其他熱鬧玩藝兒。這時候後門大街就變成人山人海,左也是人,右也是人,各種各樣的人。”

相比之下,前門大街要更加熱鬧,一來戲園子和電影院多,人氣旺,二來商鋪多,街西的大柵欄,街東的鮮魚口,老字號一家挨著一家,一到晚上,霓虹燈閃爍變幻,把整個前門大街照得燈火通明,每家店鋪裡的大喇叭都競相播放著流行歌曲,白天大街兩側的行人便道,現在都支起了長龍似的貨攤,上吊馬燈或者電石燈,下襬貨品,花花綠綠,應有盡有,吃穿住行,一應俱全,長街夜市會一直開到很晚,既繁榮了市民的夜生活,又解決了一部分貧苦人的就業,很受大眾的歡迎。只不過這種夜市所售賣之物,質量實在堪憂:比如一件捯飭得挺漂亮的大衣,外表和裡子看上去頗為不錯,可是買回去細細一瞅,下襬或者腋窩那不顯眼的地方,有個大窟窿,是用一塊相近顏色的布補的,補還不是用針線而是用糨糊貼的;還有香水,紅綠顏色一兌,灑幾滴香精,貼個不認得字的商標就說是法國香水;更可氣的是皮鞋,鋥光油亮的一雙,到家一穿,不是前面開了嘴兒就是鞋幫裂了口兒,純粹的坑人矇事。

所以這種夜市,本地居民知道根底的,很少去逛,吃虧上當的多是外地人,買了假貨了自然要吵鬧,是以夜市上時常有打架鬥毆之事,吵架拌嘴更屬平常,正經的買賣人覺得他們破壞了做生意童叟無欺的行規,政府亦嫌其成了無事生非的馬蜂窩,加之首都南遷之後,北京變成了北平特別市,商業地位下降,市面上本來就日漸冷落,這種夜市也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三、晚風吹過步量橋

北京改成北平後,娛樂和商業氣氛下降了,但文化古城的定位,反而使她從另一個角度變得高貴起來,宛如原本憑藉時尚的著裝吸睛無數的美女,忽然卸去脂粉淡掃蛾眉,成了憑窗覽月搖扇品茗的少婦,少卻了幾分光鮮,平添了幾分婀娜——北平的夜景亦是如此,

這一時期,京城最有名的夜遊之地,不再是東四西單鼓樓前,而是什剎海,所謂的夜景也不再是燈火通明、買賣興隆,而是到“荷花市場”逛河沿兒。

什剎海早在清末就有所謂的茶酒之會,光緒年間成書的《天咫偶聞》寫得極美:“柳陰水曲,團扇風清。几席縱橫,茶瓜狼籍。玻璃十頃,捲浪溶溶。菡萏一枝,飄香冉冉……昔有好事者於北岸開望蘇樓酒肆,餚饌皆仿南烹,點心尤精。小樓兩楹,面對湖水。新荷當戶,高柳搖窗。二三知己,命酒呼茶,一任人便,大有西湖樓外樓風致。”

不過,那時的什剎海更像是798,往來的多半是喜歡在荷叢柳蔭間尋找詩情畫意的文人墨客,普通市民並不喜歡光顧,嫌其不夠熱鬧,待到古都成故,囂塵漸落,人們反而發現了她的好處,在柳絲垂拂、菡蓞欲綻中可以感受到別樣的幽趣。而什剎海的夜市也不類前門大街,除了賣些服飾巾帕和土質兒童玩具外,最多的就是本湖特產的蓮藕芡實。茶棚一律用蘆蓆搭蓋在路東側沿堤水次,底座在湖塘泥中用杉木支架,用繩縛牢,上鋪木板,掛上幾盞燈泡,望去宛如水榭一般。茶棚裡多用藤桌藤椅,上面鋪以白布,茶點和飲食都很簡單,亦是俯拾即得之物:蓮子粥、蘇造肉、雪花酪、酸梅糕什麼的,來此原也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而是在“十里藕花香不斷,晚風吹過步量橋”的境界中,覓得幾分閒逸的快意。有些心靈手巧的手工藝人,就地取材用鮮葦葉、鮮蒲葉編成小青蛙、小蒲扇、小帆船、小魚簍,特別受到孩子們的喜歡,那種天然、質樸而又純真的意趣,大概只有豐子愷的畫風和孫犁的文筆才能夠重現了。

荷花市場後來停辦了,什剎海里的荷花也漸成殘跡。筆者記憶中的童年,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北京偶爾還是會停電,大晚上寫著寫著作業,“啵兒”一下,屋裡就黑了,孩子們自然一片歡呼,大人們是去窗臺或陽臺看別人家的燈亮不亮,怕只怕是自家的保險絲燒壞了,看完如果說一句“整個樓都黑啦”,口吻裡的放鬆和踏實真的是讓人哭笑不得,然後翻箱倒櫃找到蠟燭,點燃,燭光下,望著攤開的作業,孩子們要揉上半天的眼睛才愁眉苦臉地重坐桌前……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荷花市場恢復了,京城的夜晚也漸漸熱鬧了起來:西單,王府井,鼓樓,前門,三里屯,世貿天階……就像08奧運會的“大腳印”那樣,逐次點亮北京的夜空。去年年底,杭州傳來一則新聞,一所公辦小學的實驗課上,超過九成的學生不認識老師手中的蠟燭,估計北京也一樣吧,這不是孩子們無知,而是時代進步得太快,古城又煥新容,流光拋了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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