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 萬瑪才旦,以本族人視角講述藏民族自己的故事

拒絕任何形式刪改

著名電影導演、編劇萬瑪才旦近日現身南師大仙林校區,跟南京學子交流。之前,他憑藉《撞死了一隻羊》收穫第75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競賽單元最佳劇本獎,最近又入圍正在進行的第55屆金馬獎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2項大獎。17日即將揭曉。就在學生們糾結,要叫萬瑪才旦“萬老師”還是“萬瑪”老師,為什麼《格薩爾王傳》不能拍成中國的《指環王》,安靜的萬瑪才旦在採訪中,念念不忘的還是藏族傳統文化的魅力。

由王家衛監製的《撞死了一隻羊》中,金巴出演的“墨鏡男”令人浮想聯翩,萬瑪才旦笑著澄清,跟王導沒有關係,來自原著和人物設計的需要。

繼《塔洛》之後,萬瑪才旦二度入圍金馬獎。同時入圍的還有畢贛、婁燁、張藝謀和姜文導演。今年9月,《撞死了一隻羊》先是入圍並斬獲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競賽單元“最佳劇本”獎,成為唯一在威尼斯電影節獲重要獎項的中國電影。隨後影片又於多倫多電影節進行北美首映,收穫國際媒體及觀眾讚譽。

談及與王家衛的合作,萬瑪才旦透露,由於王家衛的製片人彭綺華(《阿飛正傳》、《春光乍洩》、《花樣年華》等影片製片人)想做西藏題材,他們便尋求與萬瑪才旦的合作,雙方合作的第一部電影就是《撞死了一隻羊》。他坦言王家衛團隊不會干預其創作,但是會做一些專業上的指點,提供了聲音和剪輯上的創作資源。他也“澄清”,片子裡金巴出演的“墨鏡男”來自原,跟王導給大家留下的固有印象,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他要經歷一個心路歷程,他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才完全地放下。墨鏡只是作為一個道具,在整個片子裡他完全沒有拿下來。哪怕那場夜戲也是,開燈之後你看他已經戴上了眼鏡。”

該片改編自次仁羅布短篇《》和導演本人短篇《撞死了一隻羊》,講述一個在夢境與現實之間交錯的復仇故事。據萬瑪介紹,電影糅合他和朋友各自創作的兩部短篇。“先看到次仁羅布短篇《》,對的敘事、結構和講述方法都很感興趣,所以就決定做這部電影。但這是個短篇,只有7000多字,容量不夠,於是就把自己的一個《撞死了一隻羊》也加進來,兩個糅在一起,寫出這個劇本。”

這兩部都是“路上”的故事。都有一個司機,司機遇見了一個。於是電影在可可西里拍攝,5000米的藏北高原,空氣稀薄,風雪肆虐。“我那個是司機在路上撞死了一隻羊,他因此需要完成一段救贖。也是,他要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最後放下了。這兩個是可以互補的。比如說這個司機撞死一隻羊,這可以作為他們的一個前史,兩個主人公就像一個人的兩面或者映照彼此的兩面鏡子,通過他們的經歷可以補充或者營造出另一個人的經歷。”

電影說的是救贖的故事,但放過殺父仇人就是一種恥辱,這是藏族康巴人的傳統。“如果你要徹底放下的話,那個司機就要替他們去真正達到放下,所以我說這個電影其實講的就是個體的覺醒,族群的覺醒。一個民族如果那種傳統週而復始的話,金巴殺了他的仇人,仇人的兒子正在長大,他的兒子也有使命再去殺他,傳統是循環的,永遠終結不了。所以說,需要完全的放下,完全的解脫。”

他說,這個電影以寫意為基礎,就像一個夢,給自己和團帶來很大挑戰。配合現實、回憶、夢境三個時空,運用彩色,黑白,以及特殊的色彩,就連司機喜歡聽藏語版《我的太陽》,到夢裡變成意大利語版,都融為一體,令人期待。

面對面 萬瑪才旦,以本族人視角講述藏民族自己的故事

坐在記者面前的萬瑪才旦,安靜而溫和,審慎而剋制,他的作品中也常借一個不動聲色的小故事,審視傳統文化的生存現狀。

如今的萬瑪才旦穿梭於青海和北京之間,不是拍片就是做後期。在他看來,整段的寫作時間已經被大大壓縮。“過去的創作狀態不再,電影涉及方方面面,各種雜事,創作之外的事情接二連三找上門”,但他覺得,寫作反而變得更加純粹,沒有功利性,既不為稿費,也不為發。只有憑藉作品,他才能實現“精神還鄉”。

上世紀60年代末,萬瑪才旦出生在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一個小村莊。面朝黃河,背靠群山。萬瑪才旦說,不上課的時候,去山上放羊,天地遼闊,大風嗚咽。十二三歲的時候,鎮上修水電站,外來的工人建起禮堂,週末在裡面放電影。第一次看到卓別林的《摩登時代》,還有《大鬧天宮》《地道戰》《小花》等,並愛上電影。

為了參加高考而放棄小學教師的“鐵飯碗”,當時在當地還引起“轟動”。後來如願進入西北民族大學藏語言文學專業。在那期間,他系統地學習了藏語言文學、漢語言文學和外國文學史,同時也讀了相關的文學作品。

大學期間除藏族文學的滋養,萬瑪才旦也受到漢語文學作品的啟發。《紅樓夢》裡對日常生活瑣碎細節的描寫是藏族文學比較缺乏的,但在敘事和內容上,它和藏文文學作品又比較接近。萬瑪才旦寫《智美更登》時,竟然是看《西遊記》帶來啟發。“在內容上,二者都是講佛教的。智美更登是一個大無畏的施捨者,但在現實生活中,飾演智美更登的人是一個牟取利益的人,他在村裡通過放電視錄像掙錢。《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去取經,最後取得真經;老喇嘛想去拉薩朝聖,最後願望終於要實現。這些設置都是有關聯的。”

大學畢業後,他在州上勞動人事局做了5年公務員,又辭職考取西北民族大學的文學翻譯碩士。後來去了北京電影學院進修,從小有名氣的作家,到北電第一個藏族導演。

1991年開始發文學作品,2002年開始電影編導工作,以拍攝藏語母語電影為主,如今完成了7部電影的創作。在南師大博導何平看來,萬瑪才旦擁有作家、編劇、導演等多重身份,他立體展現了沉默的西藏人的心靈史詩。2004年,萬瑪才旦拍出電影處女作《草原》。時任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教授謝飛偏愛這部作品,他說:“這部作品證明了,不懂藏語、不是藏族人,不會拍出真正的藏族電影。”

南師大博導何平說,在現時代,我們看到穿行於各行各業的旅行者,他們做到的也僅僅就是跨越了不同的邊界,成為各種時代歡場上的兩棲人或者多棲人而已。而萬瑪才旦一邊以“個人風格”標記自己的電影,發展他簡潔乾淨的電影敘事——這種標記不只是地理意義上的“藏地”,而是他的電影作為卑微者心靈史詩的藝術方式的可能性;他作為中國最優秀的短篇家方陣中的一員,已經有了屬於萬瑪才旦的辨識度。

不僅反映本土文化和外來文明相生相剋的《靜靜的嘛呢石》,萬瑪愛將攝影機對準流傳已久的藏戲《智美更登》,這個逢年過節的必備節目,年歲漸長的人看後不覺淚眼婆娑,但年輕一輩卻示無知無覺。萬瑪說,“上世紀80年代的尋根文學,它要找到一種文化的根。我一直在做這樣的尋找,我覺得這可能跟個人,包括大的文化處境,以及文化的生存狀況都有關係。”

現場有學生問萬瑪才旦的名字有什麼講究,到底應該稱呼萬瑪老師,還是萬老師?萬瑪笑說,這個名字來自音譯,海外也會翻譯成白馬才旦。“一般由活佛或上師起名。這個名字有蓮花和長壽的含義,一般不會分開念。也有人叫我萬老師,這個不對。”

面對面 萬瑪才旦,以本族人視角講述藏民族自己的故事

其實萬瑪才旦之所以走上電影之路,除去自身愛好和命運成全,還緣於看過外人賦予藏地過度的神秘與荒蠻,他急切期盼以本族人視角講述藏民族自己的故事。

用雙語寫作的萬瑪才旦在平靜的交流中,懷著對藏語文化深深的炙熱。“藏族電影進入主流市場,特別難,很難成為所謂。語言上也是,在我的家鄉,小孩慢慢變得有些不會藏語了。”

“由於題材的特殊性,所以藏族題材藝術作品可能呈現在大眾面多一些,但深入到什麼程度,跟這個民族有什麼本質上的聯繫,仍需要考證。”從陸川的《可可西里》,到法國人艾瑞克·威力導演的藏族題材電影《喜馬拉雅》,萬瑪才旦說,都特別好,是中國官方和普通藏人都能接受的電影。還有田壯壯的《盜馬賊》、張揚的《剛仁波切》等,近期還有藏族導演松太加執導的《阿拉姜色》,走入大眾視野。松太加曾以美術和攝影身份參與拍攝《靜靜的嘛呢石》《尋找智美更登》《老狗》等片。

“藏地有很多《格薩爾王傳》的說唱藝人。他們能夠連續唱上幾天幾夜而不重複。後來,為了搶救這些文化遺產,說唱藝人被請到城市裡錄製視頻,每天對著攝像機說唱,工資。慢慢地,藝人們神奇的能力消失了,他們再也不能不知疲倦,滔滔不絕地唱誦。”離開豐饒的母體,藏語文化的神奇魅力就失去了滋養。

萬瑪才旦曾翻譯西藏民間故事集,推介給漢語讀者,民間文學由此對他的創作產生薰陶。他告訴記者,藏語作品充滿魅力,如果不進入其語彙系統確實很難體會。他甚至讓在北京讀小學的兒子休學一年,回家鄉的寺院學校,學了一年藏語。

“藏文的30個字母有陽性、陰性、中性、無性之分,它的語法很複雜,時態的變化很多,構成也很複雜。想精通藏文,首先要精通藏語,標準的藏語能夠體現出藏語的結構和語法等特點。”他說,像藏族民間說唱體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大家瞭解並不多。“特別遺憾,你看翻譯,幾乎看不出精彩的地方,會覺得很一般,完全看不到藏族語言的華彩。”

一直以來,有一種誤解,來自人們對藏人的神化,或者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化。“其實他們一直就是那樣真實地活著的,只是你不瞭解罷了。一些藏族古典的文學作品其實早就有非常生動細緻深入的描寫,比如《尊者米拉日巴傳》等等。”也像萬瑪筆下《嘛呢石,靜靜地敲》裡死去的刻石老人、《烏金的牙齒》中轉世活佛烏金、《尋找智美更登》中一直蒙面的少女、《塔洛》裡放羊的塔洛……“他們一直就是那樣真實活著的人”。

“我拍過一個去藏地尋找演員的故事,在加拿大溫哥華放,其中人物穿著西裝,就引發質疑,他們怎麼會穿著西裝呢?”萬瑪說,“我的電影只能說是展現飛速地變化著的藏區的一個點,但是我希望這個點帶出的是藏區的一個面。你從這個點看到藏區當下的一部分現實,他們的生存狀況、生活方式,他們的情感,他們的日常,這就夠了。”

在他看來,自己的“藏地”可能更日常,更世俗。“你通過我的文字或影像,你會覺得作為人,本質上和你們也沒有多大區別。我可能更瞭解他們作為人的最細微的情感方式。”

面對面 萬瑪才旦,以本族人視角講述藏民族自己的故事

快問快答:

Z=揚子晚報/揚眼記者 張楠

W=萬瑪才旦

Z:民族史詩《格薩爾王》有可能改編成像《指環王》那樣的鉅製嗎?

W:可行。但是在現實層面,目前比較困難。其實這也是我剛開始接觸電影之前的想法,想拍神話題材或魔幻題材,但你對整個電影狀況瞭解後發現,不太可能。現在也有人嘗試,希望能實現。

Z:《撞死了一隻羊》明年上映,會擔心的票房成績嗎?

W:不會太擔心,這個層面跟我沒關係。我覺得還是要分工明確,發行有專人負責,對創作不會左右。況且此前也做過市場評估,和在合理的投資範疇內,有多大回收的可能性。也有願意擔風險的,但一般還是正常投資。

Z:如何做到以一個很小的切口去展現大主題?

W:其實你能涉及的範圍很小,能選擇為電影的題材很少。很多東西不能碰,宗教氛圍濃的作品通不過。跟其他電影導演面臨的處境一樣,要做自我審查。相對而言,中涉及的題材內容更豐富一些。

Z:剛開始拍片,經歷過資金等窘境嗎?

Z:如何能在作家、編劇和導演等角色之間切換自如?

W:大家確實有誤解,認為文學進入電影特別容易,兩者之間區別很大,需要熟練掌握兩種藝術方式的達特點。挑戰相對多,包括資金、週期,創作上的。現實的,現實之外的都有。

文 | 揚子晚報/揚眼記者 張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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