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打雙燈》——看完蛋疼三十年
對他人性福，中國人總含三分嫉恨
《炮打雙燈》是一部看過之後，很難忘懷的影片，因為看完片子，你就很難淡定了。
馮驥才講故事本領高，而在這部戲裡，呈現了最具女人味兒的寧靜。
影片完成於1994年，那是中國電影大躍進的年代。
重看《炮打雙燈》，還會有很多歡喜與痛楚。
故事源自河北，拍攝地據說是在山西省臨縣、襄汾縣等地，裡面的街道，房舍，都極具民國風，搭配黃河古渡，濁流滾滾，使得影片氣韻生動。
《炮打雙燈》很像一個明代話本，講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一個做炮仗的大戶人家，有女無子，於是，僅有的女兒春枝（寧靜）就成了爆莊唯一的繼承人，春枝打小就被當男娃養，叫少爺，後來就叫東家。
家族有規定：作為一個女人，春枝要繼承家業，就要終生不嫁。
蔡家炮仗很有號，戲中說，連袁大總統登基都用蔡家炮仗轟場子。
但“東家好靜，說話幹事都得小點聲，就是放屁也得岔開腿。”這是爆莊掌櫃對剛入門的畫匠劈頭蓋臉的交待。
但春枝一直被當莊主供奉，下屬老少只是把她當做一個符號——東家，幾乎忘了，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埋藏七情六慾的年輕姑娘。
一個外來畫匠的闖入，炸響了原本井然而古板的爆莊。
第一次見畫師，東家只是抬眼一掃：“我們家一共有72扇門，36口缸，全指望師傅給畫出個吉祥來……醜話要說在頭裡，破了宅子裡的規矩，可是要受罰的。”
但畢竟青春芳華，這進了家門的畫匠，瞅著瞅著就有感覺了。
她一改多年安居不動的習性，走進南院，遛進畫師的畫室。被畫師發現，她掩飾：我是來找滿掌事的。緊張，咽喉乾澀，東家難掩窘迫。
東家到了南院，進了畫師的屋，引起了一直對東家有覬覦心的滿管家的猜忌——“東家，你怎麼到南院來了？”
“滿掌事，你到上房去，給師傅沏壺茶來！”東家讓滿大掌櫃伺候一個窮畫匠，讓滿管家很窩火。
歷史一再證明，下人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尤其是心存不軌的下人。
可惜少東家並無醒覺，她已經墜入情網。古板的深宅大院，第一來了這麼有趣的人，她都不捨得離開了。
少東家去南院的事，在下人群裡迅速傳播：“女人身上長熟了，啥念想都有了。”底層的語言總是直露而點題。
關注少東家動向的，不止是滿管家，還有族裡長老。
“小滿子，東家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提醒著點。”長老指的是，少東家不能跟別的男人好，蔡家家業寧可將來一把火燒了，也不能傳給外姓人。儘管有祖祖輩輩苦心經營的優良傳統，但仍擺不脫小農的狹隘，財富和境界從來就是兩回事。
打破禁忌的都是一些莽撞的人，這些人成事在勇，敗事在莽撞。
不過，有些事，的確不能忍，滿掌櫃把畫匠的飯餵狗，畫匠不得不以牙還牙。於是，衝突更加不可避免。
而情愫一旦開啟，便不可遏制。
悲催在總有一雙賊目賊耳在旁。
拒絕了第一次，卻更難以割捨。尤其是她也遭遇生冷的回絕時。
往爆莊扔炮仗，這是畫匠惹眾怒的開始。只有少東家能品出另外的味道。
她嚴懲畫匠，卻又放他一馬。
怪只怪人人有血性，有人性。
爆莊第二次被扔炮仗時，東家聽來已是滿心歡喜。當畫匠歡舞著炸響的鞭炮，少東家內心是雀躍而盪漾的。
該發生的終要發生。
那時床戲的尺度就是表情豐富的臉。
激情總是悲喜交集。對於一個禁錮了十幾年的少東家來說，更是如此。
少東家終於脫掉男裝，還了自己一個女兒身。
“你們都聽著，我原本就是個女人！我寧可不做你們的東家，也要做個女人。”
這讓整個莊園的人很不適應。
“你把我們東家怎麼著了？”
“我把你們東家給睡了！”
這一場歡愛把蔡府原有的秩序徹底打破，上下尊卑也失了綱常，傳統社會里，中國人，對他人性福，總含三分仇恨。爆莊，連同整個小鎮，被顛覆了。
事實上，原有秩序比看上去要堅硬頑固得多，少東家怎麼跳，也難脫這洞天。
小鎮上的人聯手除妖降魔。他們不僅要趕走闖入者，更是要剔除不受禁錮的人，被壓抑者看不得別人解放。
《炮打雙燈》裡面的三位主演都很稱角，寧靜拿捏的少東家那矜持隱忍與內心狂熱，收放俱佳；巫剛演繹畫匠的孤傲與不羈也很靈動；而趙小銳扮演的管家滿地紅，那種下人的恭倨分明陰狠晦暗更是傳神。這三個人，已經把一臺戲撐得滿滿。
極致而禁忌的愛情總是隱含不詳，少東家與畫匠的這場滿地炸響的愛情，也是以悲劇收場。
影片末尾，不羈的畫匠在一場被人設計的比炮招親裡，玩大了，被炸掉命根子（真的炮打了雙燈），不得不遠走他鄉，但是，畫匠的種子卻保留下來。
場面完全失控。
闖入者最終被擠出，但改變了原有基因。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場愛情代價不可挽回，對少東家來說，這場愛情是一場絢麗煙火，是終生魔咒。
馮驥才的故事怎麼看都像一個傳說。
先是人性戰勝了禁錮，而社會傳統，經濟秩序又通過一種殘酷的形式將恣肆修復，使其再次歸順。不難想象，激情過後，畫匠牛寶走後的春枝會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要麼，她屈從社會勢力，重新嫁給秩序，把曾經的絢爛留作殘留的記憶，一生在死寂中度過；要麼，她不屈於與秩序與男權，做一個糾結掙扎的苦行女僧。而哪一種結局都與幸福無緣。
但人性的價值正在於解放，不論其短暫與長久。春枝的自我解禁，儘管帶來翻覆甚至是災難的結局，但其綻放的一瞬，人性價值便實現最大化，而這，正是作者欲提示觀眾的。
傳奇就是給禁錮的現實開的一個天窗，它幫助人們幻化夢想，給壓抑與沉悶的現實開放一股清流，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是牛寶還是春枝，已經完成人生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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