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伊麗莎白·霍爾姆斯（Elizabeth Holmes）這個名字在包括中國自媒體在內的各國商業媒體頻繁出現，不過伴隨的是一個醜聞，Theranos這家曾經的明星獨角獸公司被證明是個騙局。
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好的傳播題材，明星創業者，明星創業項目，成功人士從雲端墜落，創業神話變成一個笑話，而大背景則是創業熱潮褪去，國內一部創業主題的《燃點》變成令人看後結合現實感嘆的淚點。但是，為什麼？事後看起來千瘡百孔的這家創業公司，竟然曾經吸引了那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參與其中，為其背書，甚至願意為此和親人撕破臉。作為全面揭穿這一騙局的《華爾街日報》調查記者John Carreyrou，對此顯然最有發言權，其2018年的暢銷紀實作品《Bad Blood》不但再現了這起騙局的全貌，更揭示了整個過程中曾經有那麼多人嘗試做那說出真話的孩子，卻只能無奈看到這起騙局做大而心酸，作者更結合時代背景揭示了其做大的“合理性”。
伊麗莎白曾經榮耀一時，被稱為“女喬布斯”，而她也樂於享受這樣的稱謂和榮耀。回到故事開始的時候，和很多創業者一樣，伊麗莎白確實想做些事情，儘管動因沒有後來她不停嘮叨的話術那麼無私和美好，但是作為一個年輕人想要建功立業這當然沒有錯，更何況她本身來自於有些家底的家族。伊麗莎白的父母都是政商兩界有些地位人物，而她跟隨父母輾轉各地也自然從小見識過人，心氣提升。從本書的作者的記錄中，你可以看到伊麗莎白在青少年時期堪稱一個勤學好問有志向的標兵典範，而且性格上也不乏堅毅。
所以，伊麗莎白慢慢產生一個開始就立意極高的創業想法也是順其自然，她本是精英家庭出身，受過良好教育又有聰慧過人，自然不會單單產生賺快錢的想法。於是，用一個小小的儀器，只需一點點血液樣本，就可以檢測疾病的創業方向產生了，Theranos這家創業公司誕生了，至少從外行看來確實很難，但是充滿希望，畢竟當年計算機不就從幾個屋子的龐然大物變成PC，甚至今天的智能手機嗎？血液檢測為什麼不可以？於是，目標樹立，伊麗莎白此後所做的一切就是達到這個目標，但是慢慢的卻走向只是達到這個目標的表象，甚至假象，並處心積慮的維護這個假象。
在管理上我們常常強調目標導向，這沒有錯，但是我們也知道忽略了其中的科學過程和商業邏輯必然要吃大苦頭，但是從更大視角來看，這個過程中的商業失敗也是一種技術，一類商業模式，一個行業發展過程的必然，正是千千萬萬這樣的失敗慢慢衍生出可能我們預想不到的路徑上的成功。
Theranos的起步很漂亮，憑藉家族資源，伊麗莎白的起跑線本來就比一般創業者要往前提了很長距離，資金、資源到宣傳上這家公司都一路順利。但此後Theranos產品的研發過程便遇到了種種困難，甚至失敗，而伊麗莎白在這個過程中也表現了一種短視和急躁，目標導向漸漸成了一種焦慮和狂躁併入讓這家公司的企業文化逐漸變質。如果這個時候，伊麗莎白選擇的是科學的態度調整和繼續研究，或者是做商業方向的轉型，那麼無論成功失敗都還只是一個正常商業倫理之下的結果。但是很遺憾，伊麗莎白太看重這個結果，她將自己的產品目標當作了一個對自己，對世界的承諾。
於是，伊麗莎白的創業過程逐漸走樣，本書記錄了其中一個又一個內部人員從發現問題到與伊麗莎白溝通，直到被驅逐，甚至威脅的過程。慢慢地，伊麗莎白走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她不能容忍失敗，更不能容忍自己“承諾”的破滅對自己聲名的破壞 ，於是她只能不斷圓謊，甚至用其它專業龐大的醫學設備檢測結果來冒充自己神奇產品的結果，而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公司和個人神話被進一步鞏固甚至提升，加之伊麗莎白本人的個人魅力，這又迎來更多資源與信徒，而在公司內部，不服從的“叛徒”出局，剩下的核心人員都是同一戰車的利益共同體，這又讓伊麗莎白陷入一種自我欺騙的場域之中不能自拔。而故事到了這個時候，如同我們熟悉的中國創業板曾經出現的那家神奇公司一樣，其邁向輿論巔峰之際，恰是其無法自圓其說的神話破滅之際，最終好戲在2013年開始邁向高潮。
事實上，2013年確實是一個本輪資本週期的關鍵一年，次貸危機之後，全球銀根寬鬆，熱錢洶湧，從不斷降息到趨近於0，到2011年避免美國經濟二次探底下的不斷加碼的QE，終於在2013年釀成資本爆發期。那一年，美國標普500指數迎來後次貸危機時代大牛市中的最高年漲幅，科技公司的代表指數納斯達克100指數也創下除2009年以後的本輪牛市最高年漲幅，也正是在那一年包括我們的中概股也迎來強勢行情和赴美IPO的又一波熱潮。而同期的一級市場也迎來全球大創業時代，從O2O到社交網絡，到生物醫藥，各個領域的創業公司估值攀升，也正是那年，估值10億美元的創業公司“獨角獸”概念問世，而蓄勢已久Theranos自然當仁不讓的成為其中代表，伊麗莎白也頻頻於頂尖商業媒體間露面，達到個人聲望的巔峰。
由於閱讀本書的時候，已經得知Theranos的醜聞，所以這家公司已然被黑化，當我讀到它如日中天階段的部分，竟然也心生著急的情緒，怎麼就讓這騙子公司得勢了，趕緊阻止它啊。而這正是本書的精彩之處，它就如一部精彩的電影很善於把握節奏和調動觀者的情緒，當你有種“惡人當道無人擋”的感慨的時候，最精彩的部分也開始了。事實上，Theranos一路上的黑材料已經很多，內部質疑者也非常多，當伊麗莎白將他們驅逐後他們就形成了一個散落於社會的證據點，需要的是一個機緣將他們串起形成證據鏈。而本書的作者便擔當了這個角色，因為一條線索看中了調查Theranos的主題。接下來的調查過程在本書的描述中可謂驚心動魄，由於伊麗莎白和其同僚的強勢霸道作風，這些離開Theranos的質疑者們依然心有餘悸，當他們被記者說服後，又開始面對Theranos旗下律師的威脅和騷擾，他們恐懼，他們猶豫，他們退縮，他們堅持，書中直擊了人性的弱點，更突顯了個體的勇敢，正是這些人的勇敢將看起來光環閃耀，大佬加持的Theranos拉下馬。
接下來的故事就是我們熟悉的了，謊言帝國的堆砌需要很長時間，但是隻要揭示一絲真相，就會啟動一個不可遏制的連鎖反應，Theranos與伊麗莎白的美好形象瞬間坍塌。回顧這個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它一開始並非就是一個精心構築的騙局，而是在這個過程中，創業者、資本和輿論有意無意的營造了一個神話，讓各方要在其中不斷加碼，哪怕覺察出些不祥徵兆也寧願選擇忽視。大部分騙局的背後都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對稱，Theranos的業務並非人人可以感知其價值和流行度的社交App，它致力於醫學科技，接觸用戶的並非大眾消費品，其產品一直處於一個概念和願景大規模曝光，但是實際產品和原型有限落地的狀態，其高度的專業性也讓投資人和媒體不願深究，畢竟這哪裡有伊麗莎白帶著深邃的雙眸展望未來更激動人心？
如今，一個資本泡沫的週期已經步入尾聲，一級市場缺錢已經是資本市場的共識，有些實力的創業公司們也紛紛流血上市抓住本輪IPO最後的窗口期。願景依然重要，但是創業者和投資人們也更加關注營收和運營效率，活著成了如今創始人們的口頭禪。《Bad Blood》生動的記錄了離我們最近的資本泡沫大潮下的一個鮮活而極端的樣本，閱讀過程中你會發現這本是一個伴隨資本週期的漸進過程，從伊麗莎白的個人性格和道德逐漸扭曲到大背景環境的無意迎合，終於釀成了這個捲入了太多精英人士的醜聞。資本自有周期，創業更是商業社會的活力之源，在所謂的資本寒冬中，依然有那麼多創業者在努力，在掙扎，在發展，在憧憬未來，下一輪的資本泡沫也總會到來，那個時候，我們還會記得伊麗莎白和她的Theranos嗎？相似的一幕會再次上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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