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客足球推出【圈內人】：為你講述足球圈、與眾不同的故事。
見到王驍先生前，我只知道他是王霜留洋法女甲的經紀人，對於這次專訪雖然事先做了一些準備，但面對與金錢聯繫緊密、甚至在圈內都很神秘的角色——足球經紀人，我的心中仍不免有些沒底。
這件2004亞洲盃劉雲飛“斷袖”落場球衣，只是王驍大量真品收藏中的一件
訪談大約進行了兩個小時，王驍先生首先給我們展示了他的童年足球情結和球衣收藏，然後言歸正傳。
這是一次愉快而令人振奮的聊天，它讓我們再次認識到【圈內人】這個欄目的初衷和意義，也讓我們對中國足球的未來有了更多的期待......
因為北京國安愛上足球，放棄國際投行高薪投身創業
王驍5歲那年，坐在大姨夫的自行車橫槓上，跟著表哥一起去看北京國安的比賽， 那一股綠色旋風，點燃了他內心對足球最初的熱愛，當時他就在想“當什麼專家學者，要當就當城市英雄”！
此後，足球始終伴隨王驍成長。初三那年，他和同學擅自舉行告別賽，把脛骨腓骨都踢骨折了，最後坐著輪椅參加中考，回家修養後也不復習了，天天看2004歐洲盃，住校的同學還打電話讓他通過電話解說直播。
王驍高中就讀於北京人大附中，他成立了足球協會，擔任第一任足協主席，還開了足球菠菜公司，公然把賠率貼到了年級佈告欄裡，差點被教導主任取締了。
大學時國安要首奪聯賽冠軍了，球票每人限購兩張，那是王驍人生中唯一一次逃課去排隊買票，寒風中他和朋友們排了兩天一夜，晚上輪流去麥當勞取暖，凍得上廁所都上不出來。
“不過就算這麼熱愛，最終也沒敢把愛好當做工作。”大學畢業，王驍進入美國一傢俬募股權投資基金工作，從分析師幹起，2年多爬到了高級投資經理的職位。
薪水待遇都很不錯，但他總感覺有點不爽，一是覺得中國人在外資企業還是有明顯的晉升天花板，二是工作沒有什麼成就感，總覺得是在吸實業的血，自己不配拿這麼多錢。
於是，王驍2014年響應國家號召，決定回國創業！“那會兒熱錢很多，投資也非常好拿，腦子一熱就回國創業了。最開始也不敢貿然自己單打獨鬥，選擇和幾位創業前輩一起合作，成立了一家做車聯網公司。創業還是挺辛苦的，每天都用腦過度，靠看看球來緩解一下。”
很快，王驍發現自己自己根本做不到每天起床就琢磨汽車業務，自己最關心的還是昨晚球賽誰贏了。“我感覺到沒有極度的熱愛，真的很難能夠最終站在在一個行業的巔峰，因此決定還是來到足球領域創業。”
在足球創業領域，王驍嘗試過約球社交、球衣裝備等方向，前者在發現初心不對後他選擇止損；後者一開始有聲有色，後來北京市治理汙染把印花廠關了，產業結構要升級又把製衣廠關了，王驍想來想去，決定回到職業足球的頂端，做職業足球經紀業務，2015年他正式專心全職地從事這一工作。
國內球衣收藏大拿，“別人不重視文化我重視”
王驍是國內足球球衣收藏大拿，從2004年他就開始收藏各種正版球衣，“2004年北京國安現代汽車隊32號閆相闖的落場球衣，花了800塊錢買下，當時淘寶好像還沒有支付寶，我記得是在寶貝底下留言然後去亞運村跟人面交的。”
王驍的球衣收藏十分豐富，尤其是中國俱樂部、國足各年代的球衣，他擁有的版本都極具紀念意義，比如2008年武漢光谷退賽的球衣，2008年遼足抗震救災的球衣，2013年廣州恆大首奪亞洲冠軍的球衣等等。
參觀王驍的球衣收藏，我忍不住讚美“這都是中國足球的歷史，以後可以辦個展了！”，王驍笑笑，“中國足球的這些歷史，沒人珍惜我來珍惜”。
2018年8月，王霜加盟巴黎聖日耳曼，王驍作為經紀人陪同抵達簽約現場，他與王霜、孫雯兩代鏗鏘玫瑰合影，還在當晚法國超級盃賽後“扒”下了蒂亞戈-席爾瓦的中文特別版球衣，“我委託隊醫前去幫我要到了他的球衣，球衣還是溼漉漉的，混合著汗水和香檳酒的味道。”
武磊國青原味兒戰袍
“在我看來，收藏球衣不僅僅是收藏這件衣服本身，更多的是收藏背後的故事，包括誰穿過、在哪場比賽穿的、哪場比賽都發生過什麼、球衣是怎麼搞到手的等等，這麼多故事加起來，就構成了所謂的足球文化，也是中國足球目前缺少的東西 。”
朝鮮隊史十分罕見地送出一件簽名球衣
最近幾年，王驍開始收藏一些小球員的球衣，很多小球員來他家會拿自己球衣換王驍的梅西、C羅等球星簽名落場球衣 ，“他們說我把我自己的球衣給你，等長大成名了，掛一排球員年輕時候的球衣來證明自己的眼光，那種桃李滿天下的感覺多好啊。我覺得他們說得挺有道理，就陸陸續續都交換出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感覺好像是被他們騙了，但是看著掛起來的這些小球衣的主人這些年紛紛入選了各級國字號，開始嶄露頭角，也覺得不虧。”
幫助王霜留洋巴黎，有條件最好12歲之前出去
為什麼是王霜，我說出了心裡一直想問的問題，王驍回答：“她是一名非常有天賦、而且通過後天不斷地努力成功兌現了自己天賦的球員，無論是在場上還是場下，她都表現出了一種非常職業、非常上進的態度，我覺得這個是最關鍵的。同時王霜個人希望留洋的意願也非常強烈，願意跳出自己的舒適區，勇敢地去迎接一個陌生的挑戰，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非常不容易的。”
“當她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出發的時候，整個事情最困難的部分，就已經結束了，後面的成功就變得水到渠成，亞洲足球小姐的榮譽也是對她和整個中國女足最好的回報。
我個人期待她能夠在未來兩年繼續努力，爭取獲得世界足球小姐。”
王驍和亞洲足球小姐獎盃
在王霜留洋前後，王驍和團隊同事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們先找到潛在俱樂部，然後邀請球探或技術團隊來考核，再坐下來談轉會費、球員待遇。
這其中會出現非常多的細節問題和各種波折，最後達成轉會協議、工作合同，王驍還要協助簽署其他各種法律文件並辦理國際轉會手續。
而在轉會窗前，中國球員往往需要半年以上時間和經紀人達成初步共識，並學習外語。轉會完成後，王驍還要不斷觀察球員狀態，遇到問題要和主教練及俱樂部高層馬上溝通，這樣才能幫助他/她更好地融入新俱樂部和當地生活。
具體到王霜留洋，王驍了透露一些細節。從一開始他就與巴黎聖日耳曼積極溝通，達成了兩項共識：
第一，王霜在大巴黎踢球最重要的是讓她感到快樂幸福，女孩子在國外踢球不容易，保障工作要做好，後來俱樂部無論是最高層，還是中層，到教練組和隊醫等保障團隊都是以這個思路來對待王霜的；
第二，教練組答應要給她半年的時間來適應法國的生活、文化、隊友、訓練和比賽，半年後幫助王霜真正達到自己最佳的狀態。
“王霜能對里昂進球，得益於訓練課教練的指導，準備會上教練明確點出里昂隊守門員的特點是腳下技術好，非常自信，活動範圍大，她的慣用腳是右腳，開門球的時候，喜歡將球帶到大禁區右側邊緣處再開，如果是左腳的話，會將球扣一下換到右腳再開，因此她拿球的時候，王霜務必要向前壓，給對方門將施加壓力，射門的時候不要發全力，要打她的角度。王霜在比賽中完美地執行了教練員佈置的戰術，取得的進球和教練賽前安排的幾乎一模一樣。 ”
“王霜的進步還體現在身體上，營養師幫助她合理安排飲食搭配，現在她全場跑動距離可以達到11300米，時速13公里以上的跑動距離達到4300米。當然，變瘦會導致出現失誤，王霜接下來要加強下肢肌肉力量練習，提升橫向、縱向、側方、啟動的移動速度，這樣才能做到更有效的防守，達到攻守平衡。”
“最後是語言，本來她是學習法語，但是法語確實比較難，我學了半天也沒學會，現在改請一位會英法兩門語言華人老師教英語，王霜非常聰明，現在語言有了很大進步。”
談到王霜，我忍不住提起“男足全村的希望”武磊，王驍告訴我：“我個人非常支持有夢想的球員走出去，當然這確實也很不容易，我覺得男足出國踢球遇到的問題會更多，收入相比國內肯定是大幅下降，語言也是個問題，面對的競爭也會更激烈，關注的壓力也更大些。”
“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名球員，總還是要有點夢想的，這個夢想與金錢無關。我見過很多留洋的球員，很大一部分也是出國涮水的，我發現只要是抱著涮水然後回國掙錢為目的留洋的，基本上都賣不回去，而那些懷揣真正夢想在國外努力拼搏，最後因為種種原因到達了自己的極限無法再進一步，被迫回國踢球的，才能真正回國掙錢。”
“我進入足球圈，還是帶著比較大的情懷而來，目標是為了中國足球培養出更多新一代的球員，技戰術水平、學習能力和道德品質都要高。所以我現在主要工作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通過職業球員的轉會、續約來掙錢，另一部分是把這些掙的錢補貼到小球員身上，送出國也好請教練特訓也好，去幫助他們更好地成才。除了在技術層面上幫助他們，更多地也要從心理層面去引導他們，幫助他們建立正確的三觀、良好的性格和職業的態度，這樣才能夠走得更遠。”
什麼樣的球員適合留洋？多大年紀出去最好？王驍表示沒有標準答案，“適不適合出國踢球，受到球員的足球水平、位置、技術特點、性格、家庭條件等多方面因素影響，具體去哪支球隊或者哪所學校上學也是非常關鍵的。”
“一般而言，如果家庭條件不錯監護人能夠跟著一起去，孩子性格開朗，技術水平高，家長也非常支持孩子走一條不同的成長道路，那麼我建議球員在12歲之前出國 ，除了能夠從小融入當地環境外，還有個原因是在海外踢球學會當地語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4-12歲是大腦中掌管語言學習的布羅卡區靈敏期， 12歲之後絕大部分人的布羅卡區會關閉，再學語言就事倍功半了。”
王驍還談到日本青訓：“在足球環境和文化上，我們和日本還有不小的差距，但是球員水平差距在不斷縮小。每年我都在系統性地觀察國內各個年齡段的水平發展情況，我覺得2003年齡段之前受到選材面等多方面原因，差距還是比較大，2005年齡段後就好了很多，開始能和日韓有得打了，而看完在武漢塔子湖舉行的2007年齡段國少訓練營後，我感覺從這一批球員開始往後，中國足球能夠再出世界級的球星了。”
足球經紀人≠吸血鬼，需要一專多能、更需要真心付出
在王驍心裡，足球經紀人並不如外界所想象的，是貪婪的吸血鬼形象。相反，新一代中國足球經紀人必須一專多能，你要當得了教練、翻譯、心理師、律師、談判專家、商業專家，也能幹得了司機、保鏢、保姆。
“原來從事金融工作，雖然也辛苦，但是待遇也相當好，出門都是商務艙，住酒店還不允許住五星級以下的，怕給公司丟人。”
“現在混足球圈，衣食住行都隨意了很多，原來要穿帶袖釦的法式襯衫，現在就是運動服。原來一碗炒飯800多塊，現在在昆明街邊吃10元一碗的過橋米線，原來走到哪裡都要租個司機全程陪同，現在在北海經常租個4塊錢一小時的小摩托來回穿梭，酒店那就跟著球隊走隨遇而安了。”
“各種足球基地也都在鳥不拉屎的地方，之前在雲南瀘西還趕上出租車罷工，困在基地回不去縣城，還是蹭賽場救護車、躺在後面擔架上回去的。也經常趕上下大雨，就冒雨站在泥濘和球場邊觀看比賽，一天下來手凍得都拿不住筆了。所以工作也沒有外界看來那麼光鮮，當然一般也沒我形容得這麼慘，我說的都是比較極端的情況。”
因為每年王驍一大半時間都在各地跑，個人問題也給耽誤了，“球員比較多工作時間也長，跟我一間屋住過的球員都知道，我晚上經常是工作到睡著為止，經常在電腦上寫著寫著就轟然倒下，嚇球員一跳，還以為我過去了。”
除了足球經紀人，王驍平時也做球探、教練員，他學習了國際高級球探課程、考了教練證，四處尋找好苗子免費為他們撰寫球探報告。
他還喜歡和俱樂部、家長、教練員、球員深入溝通，“每天都會有球員遇到了問題，你要有辦法去解決這些問題。比如職業球員，大到要去幫助他找到合適的球隊，小到在新俱樂部租房買車，球員信任你，都需要你來幫助他們解決。”
“我知道中國根本不缺踢球的好苗子，只是缺少發現他們的人以及走出來的機會，尤其是在那些三四線城市裡。另外我覺得在中國有一些地方的選材標準有問題，他們過於看重球員的身體素質，當然身體素質和運動能力是基礎和門檻，而我在這之上，更加關注一名球員的球商、學習能力、性格、決心以及品質，尋找那些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潛力。 ”
王驍回憶，自己曾為了小球員更好的發展，幫他和不合適的女朋友成功分手，結果球員捨不得扔掉來到戒指，兩個人晚上又回訓練場拿著手電找；
他也曾指著踢球的好朋友，對小球員說“你看，他當年踢得跟你現在的風格和位置很像，都是三歲踢球五歲抬頭的神童，連性格都一樣，但就是因為發展過程中他遇到了某某問題，本來能去皇馬的，現在只能去中甲了，本來能去巴塞羅那的，現在只能去中乙了，你得從他身上吸取教訓啊，不要再走他的彎路。”
王驍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多管閒事，“很多小球員喜歡或者被逼著每週給我寫些總結，彙報本週的訓練生活情況，我也要一一回復，後來我也每週日統一寫一份我這周的總結和思考回覆給他們。”
做經紀人如此負責，王驍自感工作挺辛苦的，但“成就感也是其他工作不可比擬的，因為你真的改變了很多球員的命運。很多家長和球員其實都是弱勢群體，是非常迷茫的，這個時候如果能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助他們，哪怕只是陪著他們一起迷茫，對球員和家長都是一種莫大的鼓勵和安慰。”
“我願意陪著球員一起成長。慢慢地你會知道了他所有的故事，比如他媽媽得了癌症最後一個願望就是看見他踢職業，他姐姐還等著他踢出來掙嫁妝錢等等，到最後，球員已經不是我的客戶了，更像是我的一個弟弟。”
當然國內也不是每一個經紀人都像王驍一樣，“國內經紀業務還處於發展的初級階段，比較不正規，很多同行間也沒有太多的規矩可言，挖牆腳和背後捅刀子的事情較多。”
“確實有一些經紀人乾的事情讓我覺得無法接受，但是哪個行業都有好人和壞人之分，我覺得還是好人多一些，我也從來不會背地裡幹那些事情，和俱樂部接觸都比較坦誠實在，時間久了俱樂部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也都和我坦誠相待，不僅不會防著，還會把自己好的球員列成詳細表格交給我主動要求合作。”
中國足球為什麼上不去？怎麼做才能上的去？
從事足球多年，王驍對中國足球有很多自己的思考，“這是一個系統性的運動，想要把足球搞好，裡面的各個環節都要變得職業才行，無論是球員、家長、教練、官員、經紀人、隊醫、媒體人、裁判等等，都要更加規範職業、各司其職。 ”
“為什麼我說中國足球一定有未來，因為我在第一線親眼看見越來越多有情懷、愛學習、更職業的新一代的足球人在進入這個行業，新一代教練員也好，新一代媒體人也好，新一代經紀人也好，新一代家長也好，都在努力把這個行業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
“前幾天就有位年輕的教練給我發微信截圖，說又拒絕了一個家長給的紅包，跟我說他表面上跟家長拒絕得義正嚴辭，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有點想要的，我馬上晚上請他出來吃頓好的，就當是我給他紅包了。”
“人以群分，我身邊都是這種有情懷的足球人，而有時候有情懷確實會要捨棄很多東西，內心會有些失落，所以我們也經常在一起聚會，抱團取暖，相互之間多給大家一些正能量。”
王驍告訴我，中國想成為世界第一強國還需要很長的路走，國人缺乏體育精神、足球更需要偶像來激勵和鼓舞整個國家昂揚向上。
“我希望能夠為自己的祖國變得更強大而做點事情。往小了說，我希望這些球員能夠因為我的些許影響而變得更好，哪怕只有一點點。比如說那些未成年球員，就算我看了再多球員，也沒有辦法斷定他是否一定能夠踢成職業球員，因為成長路上變數太多了
。”“我只是希望他們成長後，哪怕不踢足球了，在別的領域取得成功，回過頭來看自己曾經踢球的日子，能夠驕傲地說，自己身上這些優秀的品質，比如拼搏到底、團隊精神、堅強勇敢，都是小時候從足球身上得到的，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們以後會抱怨，自己身上這些缺點，比如說髒話、不愛學習、喝酒打架，是從足球身上學到的。”
談到今年的目標，王驍再次強調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隨著選材面的進步，2005年齡段中國球員好了很多，能跟日本、韓國較量，我感覺這批人往後，中國足球有希望出現世界級球星！”
“今年嘛，我會繼續努力，配合國家的戰略部署，協助更多年輕的優秀的球員，前往五大聯賽適合自己的球隊踢球並在那裡站穩腳跟，為國爭光。”
採寫：減菲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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