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戰史系列(五)不為大漢恥——十三將士歸玉門


《後漢書·耿弇列傳》中,記載了東漢軍隊一次跨越數千裡、冒雪翻越天山拯救孤軍的行動,雖然篇幅短小、後人所知甚少,但驚心動魄,讀起來令人熱血沸騰。因此,雖然此戰規模不大,對東漢當時的影響不大,但是此戰漢軍以弱抗強,還上演了一幕中國版的拯救大兵瑞恩,為紀念先祖,將此戰納入本系列中,讓大家瞭解古代戍邊將士的艱辛與不易,這也是為何大漢之所以成為大漢的根本原因所在。

事情發生在公元75年,完全具備一部戰爭大片的所有元素:宏大的戰爭場景,史詩般的遠征,殘酷的搏殺,堅忍的意志,震撼人心的兄弟情誼,還有各種千鈞一髮、絕地反擊、將計就計……當然,還少不了壯美的風光、人性的溫暖與絕望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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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龕


男主角耿恭,出自東漢盛產將軍的耿氏家族,他是《耿弇列傳》傳主耿弇的侄子,史書這麼寫他:“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將帥才。”在他小時候,他的父親耿廣就去世了。公元74年,耿恭來到西域與匈奴作戰。眾所周知,自西漢張騫出使西域以來,大漢王朝將此作為自己的核心利益來經營維護,屢屢與西域前霸主匈奴發生戰爭。漢軍神勇,匈奴不敵,尤其是著名的猛男陳湯斬殺北匈奴郅支單于併發出“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時代強音後,漢匈戰爭告一段落。但西漢覆亡後,匈奴捲土重來,西域各國也生出二心,蠢蠢欲動。東漢國力恢復後,重新經營西域,再斷匈奴右臂,復置西域都護府——這是耿恭出場的歷史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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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疆域


那是漢帝國剛剛恢復秩序不久的永平十八年,他在西域打了一年仗,立下赫赫戰功,被任命為戊己校尉——這個跟《盜墓筆記》中的“摸金校尉”不一樣,是漢朝在西域專設的一箇中高級軍官職位,僅次於將軍。翌年春天,東漢大軍班師,耿恭率數百人駐守車師後國之金蒲城,牢牢卡住天山通往北匈奴的咽喉,與駐紮在車師前國之柳中城的同僚關寵互為奧援,防備匈奴侵入西域北道。

北匈奴右谷蠡王兩萬騎兵圍攻漢軍金浦城,耿恭恰負責此城防務,城中漢軍僅剩不到一千,面對優勢敵軍,耿恭採取心理戰,先命人在弓箭上抹上毒藥,站在城頭對匈奴大軍喊道:“漢家箭神,其中瘡者必有異。”待到匈奴軍攻城時,猛烈射擊匈奴軍,史書記載說是“虜中矢者,視創皆沸”,到了晚上,匈奴整個軍營都是哀嚎聲。匈奴人鬱悶壞了,沒想到,更大的鬱悶接踵而來:數百人的守軍,居然膽敢趁著暴風雨來劫營!他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耿恭組織的敢死隊一個衝鋒蹂躪了一番,“殺傷甚眾”。匈奴頭領撐不住了,“震怖”,哀嘆說“漢兵神,真可畏也!”潰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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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漢軍在金浦城擊退了匈奴,但是耿恭此時很清楚,匈奴不過是小挫一陣,仍具有很強實力,金浦城兵少將寡,不利於防守,因此帶領部隊轉移至疏勒城(今新疆奇臺縣),此城是漢軍屯墾時修建的一個要塞,,依山傍水,地勢險要,非常利於久守。果然,漢軍剛到疏勒城沒幾天,匈奴大軍捲土重來,匈奴主將甚至揚言:要用馬蹄踏平疏勒城!

殘酷的攻城戰拉開序幕,佔據絕對優勢的匈奴軍雖然使用了無數辦法,傷亡巨大,但是仍然無法攻下疏勒城,於是,匈奴改變策略,改強攻為久圍。並且將疏勒城的水源截斷,使得疏勒全城無水可飲用,甚至一度“笮馬糞汁而飲之”,耿恭下令打井取水,打到十五丈深,仍不見水,就在全軍將要絕望之際,奇蹟就這麼出現了,歷史上有無數次那麼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蹟,但是這一次救了全城人的性命,耿恭設壇下拜祈禱蒼天,奇蹟出現,“飛泉奔出,眾皆稱萬歲”,自此,疏勒城不受缺水之困。耿恭又繼續他的心理戰:站在城頭,朝匈奴潑水玩。用今天的話來,匈奴人肯定鬱悶壞了,嘴中喃喃道:真是活久見!

華夏戰史系列(五)不為大漢恥——十三將士歸玉門


漫長的圍城仍在繼續,這時又傳來漢朝皇帝駕崩的消息,而車師人也叛變了,與匈奴一起攻城。幾個月過去了,城中“食盡窮困,”,把弓弩上用動物筋腱做的弦和盔甲上的皮革等都統統煮了吃了,戰士們一個個死去,但要塞仍然沒有陷落,倖存者寧死不降,漢軍大旗高高飄揚。匈奴人也精疲力竭了,使出招降一招,許諾讓耿恭當他們的白屋王,給他找美女當老婆。耿恭說:好啊,叫你們的使者來。匈奴使者來了,耿恭把他抓到城頭,一刀殺了,然後用火烤其肉。匈奴人見了,跪倒在地,一片哭聲。一千年之後,岳飛寫下慷慨激昂的《滿江紅》:“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即典出於此。

耿恭此舉,斷掉了匈奴人最後一個幻想,他們瘋狂地攻城,想殺光這些漢人。城裡活著的人越來越少,但他們仍在堅持,殺掉每一個靠近的敵人。然而即便如此堅持也不可能擊退匈奴,最後的希望就只能寄託在此前派遣到敦煌尋求援軍的部下範羌身上。

就在耿恭在西域激戰的時候,萬里之外的東漢首都洛陽,皇帝與大臣,也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要不要派救兵?

那個時候,通訊極其不便,反對派救兵的一幫人說,咱們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被匈奴重重圍困,等到咱們援兵趕到的時候,他們估計早已屍骨無存了。反對派以司空第五倫為首,(姓“第五”,名倫)。此時另一高官司徒鮑昱站出來,竭力請求派援兵,他面對皇帝和文武百官,說出了在歷史上有名的一段話,至今讀起來,仍蕩氣迴腸:“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此際若不救之,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

這是古代版的“不拋棄、不放棄”——咱們大漢,做人做事要厚道,將士遠征,危難之際,不管他們了,對外是縱容了殘暴的蠻夷,對內是傷了那些忠臣良將的心。現在要是不救他們,以後匈奴再捲土重來,誰還為大漢效命?所以,一定要拯救自己的英雄!

華夏戰史系列(五)不為大漢恥——十三將士歸玉門


漢章帝雖然剛登基,但仍有著滿滿的血性,於是下令:啟動救援計劃!

公元75年冬天,張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國軍隊共計七千人,西出玉門關,去找尋那已不足百分之一的希望!援軍中,就有耿恭部將範羌在內。接下來的故事將說明:範羌是本章節的男二號。

華夏戰史系列(五)不為大漢恥——十三將士歸玉門


公元76年正月,七千人的援軍趕到柳中城,大敗匈奴與車師聯軍,“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駝、驢、馬、牛、羊三萬七千頭。北虜驚走,車師復降”。雖然柳中城守將關寵此前已經在艱苦卓絕的守城中戰死了,但救援關寵一部的戰役已大獲全勝。要不要救天山以北的耿恭,大家又吵起來了。反對的意見稱:柳中城距離耿恭部還有數百里路,而且中間橫亙著天山,又是大雪封山季節,救援成本太大,再說,耿恭被圍困這麼長時間了,說不定早就全軍覆沒了……大夥兒還是撤吧。但範羌站出來,堅決說:不!

幾個將領都不願意繼續往北走了,見範羌這態度,便分了二千士兵給他。史書沒有記載範羌率這兩千勇士翻越天山的艱難,只記載他們在疏勒城勝利會師的一幕,“開門,共相持涕泣”,這幫經歷了煉獄般的戰爭的倖存者,九死一生,堪稱鐵打的漢子,此刻也不禁流下英雄淚來。

疏勒城的守軍,能夠踏上回家路的,只有區區26人了。他們與援軍一起南返,但是回家的路同樣充滿殺機,有滿懷仇恨的追兵,有大雪肆虐的天險,他們且戰且退,不斷有人倒下。三月,他們進了玉門關,安全了,26人,只剩下了13人,“衣屨穿決,形容枯槁”。

但他們是偉大的勝利者。

華夏戰史系列(五)不為大漢恥——十三將士歸玉門


當代畫家左國順根據耿恭的故事,畫過一幅油畫《十三將士歸玉門》,13個衣衫襤褸的大漢,傷痕累累,疲憊不堪,但目光如炬,手裡牢牢攥著自己的武器。

史載,當時駐守玉門關的中郎將鄭眾,見到這13名勇士歸來,感動不已,親自為他們沐浴更衣,並給皇帝上疏為13勇士請功:“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不為大漢恥!五個大字,至今令人動容。

漢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偉大的朝代。在漢代,中國人有了強烈的國家意識,同時也有了強烈的國家認同感與國家責任感。正因為如此,為國效力,成為當時人們願為之赴湯蹈火的生命價值取向。

《後漢書》作者范曄將耿恭與蘇武並列,認為西漢有蘇武、東漢有耿恭。今天,讀范曄為耿恭作傳的文字,能夠想象當年他是含著熱淚寫下來的:“餘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後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於生,以至是乎!”

這些文字中,盡是熱血忠魂。

在十三位勇士終於得歸大漢的同時,朝廷裁撤西域都護府,詔令班超回國。

因疏勒國苦苦哀求,班超未能成行,此後,開始了他在萬里絕域之外一個人的華麗表演。

“卒使功名建,長封萬里侯”。而這又是我們本系列下次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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