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劉姥姥“走後門”

閒話劉姥姥“走後門”

一說“走後門”,大概許多人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是以不正當的手段來謀求達到個人目的的行為。對於這種醜惡但卻又很普遍的社會現象,人們的心情恐怕也是很複雜的:得知別人“走後門”,一般都是羨慕嫉妒恨;但若自己能夠“走後門”辦成某件事,則會高興得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雖然也有跑門路找關係以獲得個人利益的嫌疑,但學術界還是認為:她的這種行為叫做“打秋風”或“打抽豐”,是吃大戶蹭便宜求資助,與現在我們所謂的走後門具有不同的性質。

我在這裡所說的劉姥姥走後門,則是要探討她是如何進入榮國府的後門的。

也許有人會說:這還用探討嗎?小說第六回中不是說得很清楚嘛!是一個小孩子“跳躥躥的引著劉姥姥進了後門”的。

問題也就出在這裡!有道是:“侯門深似海”。堂堂國公府的後門,居然就這麼容易進去?門禁森嚴的榮國府,後門上居然沒有看門人?倘若王公貴族的府邸門禁都如此鬆弛?那府中還不亂了套!別說入室搶劫盜竊的雞鳴狗盜之徒會經常光顧,府中的僕人們也很快就把這國公府給盜空了!

要論證榮國府門禁嚴不嚴,我們需要先看看劉姥姥登場之前寫到了榮國府的哪幾個門。

首先看正門。

第三回寫黛玉尚未進入榮國府之前,作者通過她的視角向讀者介紹說:

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黛玉想道:這必是外祖之長房了。想著,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

黛玉是由東往西行,而寧國府又在東邊,所以作者在詳細介紹了寧國府的正門後,卻只點出榮國府“照樣也是三間大門”。

有“照樣”二字,說明榮國府與寧國府的建制規格完全是一樣的。

在古代,達官貴人府邸的正門,平時都是關閉的,只有遇到重大節日或重大活動時才打開,比如元妃省親及秦可卿喪禮期間等。連平時不開的正門,都“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敞開著的後門,又豈能沒有看門人?

本來,人家劉姥姥起初也沒想要“走後門”,也是奔著正門來的。第六回明確寫道:

找至寧榮街,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東談西呢。

連賈母的外孫女兒林黛玉都沒有資格從正門進去,她劉姥姥一個八百杆子都打不著的農村貧婆子,當然連過去都“不敢過去”了。

再看看角門。

以上兩段引文,都寫到了角門。不同的是:黛玉進入角門時,沒寫有沒有看門人。而劉姥姥“蹭到角門前”的時候,卻看見了“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這說明平時進出的角門,也是有好幾個看門人的。

還是在第三回,又通過黛玉的視角向讀者展示了賈母住處的垂花門:

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林黛玉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

這裡沒說垂花門前有沒有看門人,但連自己府中的“眾小廝”都不能進入的地方,想必門禁會更加森嚴。

第二十四回,賈芸“到賈母那邊儀門外綺霰齋書房裡”,等候著求見賈寶玉,茗煙還需要找人“帶信”進去呢!賈芸既是榮國府的本家爺們兒,又是寶玉的侄子輩兒,尚且不能隨便進入寶玉住處,貴族之家的深宅內院,門禁之嚴於此可見一斑。

第三回敘述賈母傳喚晚飯時,小說中又寫道:

王夫人忙攜黛玉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寬夾道。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的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裡找他來,少什麼東西,你只管和他說就是了。”這院門上也有四五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

王夫人和賈政住處是榮國府的正房,處於府中內院的正中。賈璉和王熙鳳居住的小院子與賈政王夫人住處相鄰,也是榮國府的院中院。連這樣一個腹心地帶,“這院門上也有四五個才總角的小廝”把守,臨街的後門怎麼可能會沒有人看守呢?

並且,榮國府後門外的那條街上是很亂的。書中寫道:

劉姥姥聽了,謝過,遂帶了板兒,繞到後門上。只見門前歇著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吃的,也有賣頑耍物件的,鬧吵吵三二十個小孩子在那裡廝鬧。

這裡其實就是一個小市場!倘若那些做買賣的也像劉姥姥那樣,一個小孩子就可以“跳躥躥的”把人帶進門,榮國府豈不亂了套!

此外,在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之前,作者還寫到了榮國府兩個臨街的大門:一是林黛玉進榮國府後隨邢夫人進入的“黑油大門”,這是賈赦住處;二是薛姨媽一家寄居的梨香院“另有一門通街”。這兩個大門有沒有看門人,作者雖然沒有寫,但以賈赦和薛家之身份地位,想必臨街的大門也不會沒有人來看守。

甲戌本上有一條批語解釋說:“因女眷,又是後門,故容易引入。”這位評批者大概也看出了這一明顯的漏洞,故特意寫下了這麼一條批語,以強調劉姥姥之所以那麼容易就進入了榮國府的可信性。但這樣的說法,恐怕也是很難令人信服的。不信誰去試試,看哪一個有門衛的地方會因為你是女性就讓你進去!

那麼,莫非劉姥姥進入的是榮國府僕人們的住處,不需要看門人把守?按照常理,國公府僕人們的住處也應該是在府內的,但與家眷們居住的內院必然會有院牆和大門隔斷。比如說:單身男僕人諸如茗煙等人可能住在一處,就相當於現在的集體宿舍區;已經成家的僕人們諸如周瑞等人又住在另一處,相當於現在的家屬區;而像襲人等丫鬟,則隨著自己伺候的主子居住;至於值夜班的僕人們,則應該有固定的值班處。倘若真是這樣,那麼,也可能因為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所以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劉姥姥帶到了王熙鳳的住處?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一段故事本來屬於《風月寶鑑》舊稿,主人公本來就是一箇中等官僚地主家庭,門禁沒有那麼嚴?但這樣的解釋似乎也不太合理。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曹雪芹因為沒有最後修改完成這部書,所以留下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漏洞。

我認為比較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作者是為了故事情節發展的需要,特意降低了劉姥姥進入榮國府的難度,這與後文中賈瑞為了赴王熙鳳之約時,也那麼容易進出榮國府是同一個道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