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充和: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梁實秋在《憶沈從文》中,提到沈的妻子張兆和,其胞妹是禮樂館的張充和女士,在一次勞軍晚會上,表演崑曲,唱唸作打俱佳。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張充和的名字。之後的數年中,陸續讀了《水》、《曲終人不散》、《合肥四姐妹》和《張家舊事》等書籍,沒想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充迷”,尤其喜歡她嫻靜中不失活潑的味道,常常燦然一笑……


張充和: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與三姐兆和

那一年,三姐兆和剛結婚不久,丈夫沈從文接到家書,母親生病,沈歸鄉望母心切,立刻踏上了返鄉的路途。

三姐兆和在寫給丈夫的信中——

昨天回來時,在車子上,四妹老拿膀子拐我。她惹我,說我會哭的,同九妹老拿我開玩笑,我因為心裡難受,一直沒有理她們。今天我起得很早,精神也好,因為想著是替你做事,我要好好地做。我在給你寫信,四妹伸頭縮腦的,九妹問我要不要吃窠雞子。我笑死了。

那時,“在亂世之下,人如驚弓之鳥,況且外面謠諑眾多,令人將信將疑,不知所之”,兆和不由地感慨——多遠的路程,多久的隔離啊。

這邊姐姐為丈夫擔著心,那邊充和卻“老拿膀子拐三姐,故意惹她哭”。這還不算,一早三姐寫信,充和又故意“伸頭縮腦”,作出偷窺的架勢,躍躍欲試。好在,充和和九妹(沈的親妹妹)一唱一和,分散了三姐的離思,兆和終於說出一句“我笑死了“,也為途中的沈增加了一份諧趣。


張充和: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實在的可愛

充和回憶———當年,她考北大時,國文是滿分,而算學卻是零分。後來,北大錄取了她。

開學那天,當時胡適是國文系的系主任,在系裡的聚會上,他點著我的名說:“張旋!(充和報考北大,不想用充和的名字,怕考不中,故用張旋的名字)你的算學不太好(其實是大不好),你要好好補一補呀!”

我嚇壞了,跑到教務處去說:“要怎麼補呀?我怕補也補不成了,我加減乘除都不懂,寧可不上了!”教務處的人一聽就樂了,笑著說:“取了就取了,還補什麼補,胡適是給你打官腔呢!“

胡適的一句玩笑話,充和竟信以為真,可見太實在了!還有下一段呢——

好多年後,充和碰見許寶騄(他是俞平伯的妻弟,大數學家,當時北大的數學助教),他在昆明、重慶都是充和唱崑曲的曲友,常常拉二胡跟充和配戲。

在重慶,有一次,他說:“充和,我給你說一件舊事。你進北大的算學零分,是我給你打的。”我當時呵呵大笑:“你這是不打自招呀!“

老師與學生因崑曲而成曲友,倒也其樂融融,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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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韋布舅舅

有一次,在耶魯教學的小友蘇煒先生,提到韋布——

充老(此時,充和已九十多歲了)說,我們太熟了,他十二歲就跟著我繼母韋均一進了張家門。他只比我大兩歲,我們從小就玩在一起,他跟我弟弟宇和最要好,從中學到大學都在一起。我幾乎從來沒叫他舅舅,他的名字有“布“,我們就叫他”包腳布“,還笑他是”拖油瓶“,他也從來不生氣——因為他是我繼母的小弟弟,繼母大他十好幾歲,簡直就像是帶進我們家門的孩子,這樣,也就跟我們完全成了平輩。

那時,充和已經十六歲了,從合肥回到了蘇州的家中,與韋布舅舅朝夕相處,口無遮攔。看吧,“包腳布”,“拖油瓶”都成了張家姐弟們調侃韋布舅舅的雅號,好在小舅舅不生氣,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韋布曾寫過一篇懷念充和父親的長文,回憶自己自孩童時代在張父身邊受教、成長的點點滴滴,寫得文情深摯,富有細節質感。充老讀罷,一再說:“這是我讀過的寫我父親的最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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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胡適老師

充和稱呼胡適為“胡先生”。她說,當年,在美國訪學的胡適很喜歡跑到我家來寫字,因為他知道我家的紙墨、筆硯總是現成備好的,並且一定是高質量的。

我從小就不喜歡一般女孩子那些穿衣打扮的事,歷來對吃穿都很不講究。可是,我講究文房四寶,講究用好筆、好墨、好紙來寫字,這些方面,我是一點兒都馬虎不得。

充和有一個筆記本稱作《曲人鴻爪》,是曲人的留痕,上有留言文字和書畫小品。

當初胡適翻到這個小本,也要提筆留言,我便笑他,哎,慢著,你也不會曲,這可叫曲人鴻爪哪!

只聽胡先生卻強詞奪理,我不會曲,可你唱的曲子,都是我寫過的——都寫在我的《中國文學史》裡面呢!

胡適是個很瀟灑的人。他愛寫字,但其實沒寫過多少帖。他的字學的鄭孝胥,喜歡把撇捺拖得長長的,寫來蠻有趣的。我問他,果然不假,他直笑:“我的根底都被你看出來啦!”他對漢思也很好。我們在一起,總是在說笑,很愉快的。

當年,漢思來北大教書,就是胡適介紹的。由此,漢思與充和在北平相識,相知,相戀,成就一段異國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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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丈夫漢思

漢思評價——

我從自己妻子張充和那裡獲得了持之以恆的幫助和靈感,她本人就是一位詩人,一箇中國詩歌的終生弟子,以及中華文明最美好精緻部分的活生生的化身。

充和與漢思相識在一九四七年的北平。漢思常到同事沈從文家裡來玩,而充和當時住在三姐家,就此認識。

沈從文說:“漢思開始登門找我學中文的,後來才發現,這位美國年輕人早轉移了目標,根本不是衝我來的!“

充和說,是呀是呀,漢思一進門,沈先生就大叫:“四妹!找你的!“漢思當然是很主動的,我發現他人不錯,很老實,也很熱情開朗,我們就這樣交往起來了。

我和漢思是認識一年之後在北平結的婚,那時候,城外已經炮火連天了。

後來,兩人乘飛機離開北平,後到蘇州。

一位帥氣儒雅的洋人小夥子,和一位秀外慧中的中國大家閨秀的結合,確是一種真正的中西合璧。但是,姐弟們還在為充和擔心,嫁給一個外國人可靠嗎?

在蘇州,當五弟妹看到漢思幫助妻子從井裡打水這一幕時,沉重的心輕快了幾許。

充和後來說——漢思的朋友多,人緣好,從來就沒有什麼複雜心思。你欺負他,他也不知道,我就常常欺負他……

他性子慢,我快。他一慢,我就急,倆人倒也沒吵過什麼架。可是說一也奇了,他性子慢,可比我的事情做得多;我比他快,可做的事情反而比他少,你說怪不怪?他不愛說話,悶頭悶腦地做事。他對中國歷史比我還熟,文章寫得很多,做出的事情,一件就是一件地擺在那裡,讓我不得不服氣。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漢思於2003年過世。從1948到2003,兩人一起走過了金婚。

生命不是一場賽跑,而是一次旅行。比賽在於終點,而旅行在於沿途風景,享受在路上,看風景是不變的信念。充老的優雅平和與淡然豁達,令我這個充迷依舊感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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