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常對自己說,求人不如求己。
但在害怕晚起誤事的時候,還是會需要鬧鐘,為什麼呢?
因為越是在關鍵的時候,我們越信不過自己。
奧德修斯充分估計了自己的弱點:人的自然慾望。
他本來是一個自控能力很強的英雄,如果他憑著以往的光榮經歷,對自己的自控能力深信不疑,那麼,他就會因為準備不足而失敗。
人永遠沒有辦法充分預估自己在遭到誘惑時會有怎樣的行動,因為他無法預估誘惑會有多麼巨大。
“拒腐蝕永不沾”就是這樣。
當你說“拒”的時候,對你自然慾望的誘惑已經潛伏在那裡——那些你都不敢對自己承認有多麼巨大的誘惑。
奧德修斯不是這樣,為了不被誘惑擊倒,他先承認自己可能不是誘惑的對手,先信不過自己,於是藉助他人之手,把自己捆綁在桅杆上。
他知道,為了戰勝自己的弱點,必須先承認自己的弱點,捆綁自己的手腳。
用自行捆綁手腳的辦法,我們可以把誘惑拒斥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外,趁自己還有意志力,對未來那個意志力薄弱的自我早作防範。
因此,為了有效使用鬧鐘,我們不僅需要設定鬧鈴響起的時間,而且需要把鬧鐘放在我們不能一伸手就夠得到的地方,以免自己因為貪睡,迷迷糊糊地按掉響起的鬧鐘。
這就像花錢無度的太太在逛商場時讓先生保管自己的錢包,或者戒菸者對朋友們宣佈自己已經戒菸,以此來藉助別人的監督力量。
自捆手腳在政治上就是權力監督和平衡的機制,對付權力專制的籠子不是用來關別人的,而是關自己的。
設計制度時先行承認人的弱點,然後設計出不讓這些弱點冒出來搗蛋的辦法。
美國憲法設計了民主制度,但我認為民主不是為實現高尚道德理想而產生的制度,而是針對人性的侷限性而構想的一種制度。
根據這種觀點,人基本上是一個自私自利、有侷限性的東西,你無法對他期望過高。
這種看法對於人性有一種切實的判斷。
站在這個立場上,美國建國者之一的漢密爾頓說:“我們應該假定每個人都是會拆爛汙的癟三,他的每一個行為,除了自私自利,別無目的。”
這樣理解人性並不是以失敗主義或犬儒主義的態度看待人性,而是對人性有一種“抑鬱現實主義”的認識,我們可以稱之為“憂患意識”。
抑鬱現實主義認為,抑鬱者(憂思者)比非抑鬱者更能“吃一塹,長一智”,因此,抑鬱現實主義反而比較接近真實。
美國神學家雷因霍爾德·尼布爾說:“人行正義的本能使得民主成為可能,人行不義的本能使得民主成為必需。”
這是對人性卑劣和高尚雙重性的觀察。
上帝(或自然)給人良知,人於是能做好事。
可是人性中還有不完善和軟弱的一面,需要有所制約。
人可以認識自己的弱點,也有能力設計克服這些弱點的辦法。
人不僅能發明鬧鐘,而且能學會更有效地使用鬧鐘:把它放得離人遠一點,不要讓自己一伸手就方便地把鈴聲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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