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廣東梅州市距離廣西百色市1200公里,福建福州距離廣西百色1800公里、浙江溫州距離廣西百色2000公里、新疆烏魯木齊距離廣西百色4000公里……,如果需要詳盡地把每一個地理位置囊括,南方以南、北方往北,幾乎每一個發達地區,欠發達地區的鄉間小路,阡陌、交通不便利的山崗上都活躍著一群異鄉人,像幽靈一樣穿梭在廣袤的中國腹地中,他們擁有一個共同而響亮的名字:馬幫。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此刻,我站在324國道線的起點福州段上,沿海地區秋風蕭瑟,遠處群山蒼莽、天空中的雲朵肆無忌憚地遊動。這裡空氣潮溼,一年一季的颱風橫掃而過,一片狼藉。除了富庶,這裡的環境並不比故鄉優越。我以為。那些異鄉人和年紀不相稱的面容,乾裂的嘴唇、匆匆的背影,於是我想起了奧地利詩人特拉克爾的詩句:大地上的異鄉者。

我在沿海地區遇到的馬幫來自我的故鄉,廣西百色市田林縣浪平鎮,一座小鎮。浪平人是外來移民,我早已在幾篇文章裡說過,有關祖先的流民生涯。由於這種移民文化薰陶,來自傳統的不安分,浪平人吃苦耐勞的闖勁舉世無雙。所以,在浪平馬幫的身上有著深深的故土烙印。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王熙遠先生在他的著作《神巫毛拜陀》裡說:“或許毛拜陀的村民是天底下最苦的農民。”毛拜陀屯在江垌村。這句話的含義對於浪平人來說意味著太多的情感和生活的回味。在前些年,浪平人以“下茅山”來積累財富,這種積累是世界上最殘酷的積累,在外人看來是在破壞環境;於自己而言,這項工作的繁雜絕不亞於一項浩瀚的工程。我們的祖先是多麼勤勞而又可敬的一群人啊!

浪平馬幫,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時候浪平人的圈子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讀三年書,不如遊一年廣。”此話說的就是馬幫。他們穿過大山,越過河流,抵達遙遠的邊地。那年月誰要是趕馬佬,在老家娶老婆都比別人容易一些。說他們出外“淘金”也許不合適,他們只是讓家人吃得飽,穿得暖,建一所舒適的房子。從馬幫開始,浪平人一個個一群群開始往外行走,也實實在在地改變了浪平的地域生態。所以,馬幫是浪平歷史上的一個符號,一種精神的象徵。

馬或者說騾子,是浪平人的精神圖騰。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在廣東梅州五華的客家人聚居地,來自弄陀村蘇麻垌的郭姓馬幫已經在這裡“盤踞”了十年之久。他們租住在一個叫棉洋鎮的一戶農家裡。每天六點鐘起床,從山底下把沙子,水泥、鋼材用馬馱到山頂上。山路彎彎,崎嶇,山坡陡峭,像爬行動物匍匐一般緩慢前行,危險性似茶馬古道。一個年輕人指著山上的移動發射塔和天廣線微笑著說:“那些材料是我們馬幫馱上去的。”

我總覺得他的微笑是苦澀的。

他們雙手上的老繭是生活的寫照,額頭上的皺紋如同植物根鬚一樣明顯。那個年輕人只有19歲,去年從父親手中接過馬鞭。他的肩膀上脫掉了一層皮,在日光照曬下,皮膚黝黑。他說今年雨水多,基本沒幹成什麼活。原本這段時間他是在這裡幫當地人的墓地馱磚,水泥沙。但是政府已嚴格把控墓地的修建,活兒越來越少,只能往外面聯繫,不斷的遷移。騾子拴在山上,半夜要起來照看。馬是馬幫人的支柱,要悉心照料。每皮騾子售價在一萬五到三萬五之間,這是浪平低收入家庭一年的收入。他說去年死掉了兩匹騾子,也就是等於白乾了一年。辛酸和汗水伴隨著他經歷四季的更迭,痛並快樂著。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我遇到他們的時候,馬幫的領頭剛從福建一個工地上回來,那個工地是跟著天廣線架設走,活兒也是馱沙子水泥。最近幾天他們就要動身去福建。

在福建福州的郊區,是來自坳停村石家垌的蔣姓馬幫。有的一家老小都在這裡,長年累月日復一日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去年春節我回老家,有的人說馬幫人有錢。其實有錢這種說法與往昔的生活比起來肯定是美好的,美妙的,但相對於馬幫的人自己來說,他們的付出和收穫根本無法成為正比。每天汗水溼了衣衫,倒頭就睡,疲憊,而時光卻一去不復返,從青絲到了白髮。我想起那19歲的年輕人,他也許曾有萬丈光芒的夢想,但面對現實,他在仰望天空之時會垂下他的眼簾。

這就是生活。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在廣州花都有一群馬幫來自浪平八號村,領頭的人姓陳。裡面有一位婦女,四十幾歲的樣子,獨自負責五匹騾子,她的丈夫也許沒來,也許因為其他的事情,也許……,總之我不能做惡意的揣測。她有兩個小孩還在上學,一個在高中,一個在大學,全部的收入就靠這五匹騾子和她的辛勤。這樣的婦女在浪平還少嗎?她們撐起了我們的脊樑。我們民族之所以在這塊土地上生生不息,正是有這樣勤勞的婦女,像她像我母親一樣勤勞的婦女。如果要尋找中華民族歷史上婦女的品格,在浪平女人身上是這樣的明顯。

幾個月前由在廣東的浪平人組成的馬幫從廣東清遠出發,通過幾晝夜的長途跋涉,到達新疆的烏魯木齊。現在馬幫都有了自己的運輸車,縱使這樣,他們的那份艱辛也非語言文字所能表達。新疆地廣人稀,有時候兩三百公里也沒有一座村莊。有的人還有高原反應,身體一天天垮下去。新疆的冬季天寒地凍,騾子也抵抗不住。看到這樣的例子,我們很本能的想到:浪平人生存之艱。

每一次遷徙,或者乾脆說,是換地打游擊。這個比喻並不雅觀,但真實地體現出馬幫人的勞心勞力。衣食住行,每一項工作都要細緻。煤氣,水、鋪蓋等等都是必備品。當然馬料也是一個必須提前解決的問題。據蘇麻垌的郭姓馬幫的領頭說他們的馬料是採購的麥皮。馬幫人是看天氣吃飯,雨水多的年份甚至可能會出現倒貼現象,因為馬料的消耗需要一定的資金投入。當然,這種倒貼現象出現的概率相當低。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環境不適,人地生疏。這是馬幫面臨的又一個嚴峻問題。浪平馬幫裡的一群人曾經在海南省遇到了一件讓人驚覺又憤慨的事情。當時有一匹騾子病死了,騾子的主人想把騾子拉到外面去賣一點好價錢,但是當地一夥人卻把他攔住了,最後以低價賣給了當地人。千里跋涉,遠離故土、親人不在身旁,這種遭遇十分悽愴。在這樣的時代,還會有這樣一群陰暗的人,在你的心上狠狠地抽一辮子。欲哭無淚。那種感覺就像壞消息接踵而至,讓人全身顫抖,不寒而慄。

在浪平小鎮,幾乎每一座村莊都有外出趕馬的人。或遠,或近,形成了一道景觀,一種屬於一方地域獨有的景觀,這種龐大的體系,從某種意義上推動了社會的進程。他們的每一分收穫都充滿著血淚,都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他們的會心一笑都發自肺腑,寫在了臉上,彷彿能融化一切堅冰。

廣西田林——浪平馬幫

對於我們浪平人來說,馬幫的命運也就是我們的歷史的命運,他們的精神已滲透我們的靈魂,成為不可忽略的傳統。當我們從民間文化那裡尋找精神的慰藉,馬幫的故事將會告訴我們:兩百多年的高山漢歷史走過這樣一群鮮活的,超越生命意志、渴望美好生活的榜樣的力量。

朋友,我還要對你說些什麼呢!社會的快速發展,科學技術的飛躍和中國的城鎮化,有一天馬幫也許會消失,成為歷史的記憶,但馬幫人的精神永遠不會消失,將激勵著浪平人走向燦爛的未來。

(作者:楊唐唐,寫有小說,雜文、隨筆、文學批評。現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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