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對於世界歷史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大事件。第一、綿延上千年的羅馬帝國終於降下了帷幕,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城破以後,身穿王袍,手持利劍向入侵的土耳其人發起衝鋒,力盡而亡,無愧於東羅馬帝國皇帝的榮耀,為羅馬帝國數千年的歷史劃上了一個失敗,但是不失悲壯的句號。第二、攻下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阻斷了東西方的交通,迫使歐洲諸國不得不借助於海洋展開對全球的探索,從側面助推了大航海時代的開啟。第三、君士但丁堡的陷落,使得一批學者,以及古籍散落歐洲各地,為文藝復興運動提供了堅實的土壤。

冥冥中,逝去的羅馬帝國在離開歷史舞臺後,為這個世界留下了如此眾多的遺產。一箇舊羅馬帝國的逝去,所留下的滿天星,點燃了人類下一個時代的號角。

當然,今天重要的不是談這些內容,而是在君士坦丁堡陷落過程中的幾個場景,給我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這些小事件,似乎是一個個隱喻,指向著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1、堅韌不拔的土耳其帝國 VS 散亂的基督教世界

拜占庭帝國,也就是東羅馬帝國,延續了幾百年時間,幅員曾經橫跨幾大洲的世界帝國。但是,在經過十字軍徹底洗劫,黑死病的肆孽奪走了大量生命,數百年為了抵禦遊牧民族的進攻,拜占庭帝國已經耗盡了財力和精力,並且由於內部爭端而陷入分裂。拜占庭帝國成了一個沒有身軀的頭顱,一個沒有土地的首都,甚至3個小時就可以輕鬆走遍整個帝國。

但是,拜占庭帝國依然是歐洲的屏障,抵擋著來自於東方的攻擊;上千年的文化根基使得整個歐洲對拜占庭有一種神聖的歸屬感,拜占庭帝國依然象徵著歐洲的榮耀和尊嚴;君士坦丁堡的城牆是全歐洲最堅固的,這一點使得全歐洲的基督徒都產生了一個幻覺,認為君士坦丁堡可以抵擋任務攻擊。所以,即使當拜占庭帝國面臨穆罕穆德幾乎必然會到來,前所未有猛烈的攻擊的時候,基督教世界依然表現得如同一盤散沙,雖然羅馬教廷和東正教聯合對外發布聲明:誰攻擊拜占庭,誰就是在挑戰整個基督教世界。但是,這一切似乎僅僅是宣言罷了,只有象徵性的幾艘戰船和幾百名士兵被派過來增援,與穆罕穆德即將發起的十多萬人的進攻規模相比,微不足道。

穆罕穆德二世在沒有登基以前就發誓要攻佔拜占庭帝國,1451年他如願以償登上奧斯曼帝王位的時候,就顯示出超乎尋常人的殘忍,決絕,以及堅韌不拔。為了消除可能的競爭,他讓人將自己年幼的弟弟溺死在泳池中,接著將奉他的命令行兇的謀殺者也一併處死。拜占庭迎來了一個不達目標誓不罷手、為達目標不擇手段的可怕對手。

事實上,當穆罕穆德向拜占庭帝國宣戰的時候,依然不知道如何攻克讓全歐洲基督徒都產生巨大安全感的城牆。這時候,一個基督徒出現了,一個曾經為君士坦丁堡皇帝服務的鑄炮人出現了。他為土耳其帝國鑄造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大炮,這些大炮如此之大,以至於僅僅將14門這樣的炮運到君士坦丁堡,就是一個耗盡國力的事情。每一門炮都由100頭公牛,數百名工匠,上千名勞力的照料下,在軍隊護送下,浩浩蕩蕩來到君士坦丁堡城下的時候,拜占庭人只能寄希望於來自於西方基督教徒的增援,也許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命運。

巨型大炮的每一發炮彈都足以摧毀一部分城牆,僅僅8000名守衛者根本無力抵抗15萬土耳其大軍。雖然每一門炮每天只能發射6-8次,但是幾乎所有人都能看見結果:15萬人湧過倒塌的城牆,淹沒這座以堅固著稱的城池。

2、狂喜的土耳其人 VS 絕望的拜占庭人

在君士坦丁堡城下的6周時間中,默罕默德二世似乎也耗盡了所有的耐心,他嘗試了幾乎所有的手段,包括阻斷一切可能的增援(哪怕那個增援僅僅是4艘戰艦和數百名士兵和水手);包括將大半支艦隊運過山地、葡萄園、森林,並靠著這個具有非常想象力的舉動,進一步壓縮了君士坦丁堡防守的空間。但是,君士坦丁堡的堅固程度依然大大超過了穆罕穆德二世的想象。

穆罕穆德準備發起總攻了。在總攻前,穆罕穆德用自己、孩子的生命以及帝國的命運發誓,攻入君士坦丁堡後的3天中,他的士兵可以在3天中不受任何限制地搶劫城牆內的一切,包括傢俱、財物、首飾、珠寶、錢幣、金銀、男人、女人和孩子,除了那座歐洲最宏偉的大教堂 - 聖索菲亞大教堂。

土耳其士兵陷入了狂喜,整個兵營沸騰了,“搶劫!”,“搶劫!”成為了新的口號,與軍號、鼓聲混雜在一起,土耳其人在通明的軍營中,慶祝還未到手的勝利。

城牆上的君士坦丁堡的守衛滿懷著恐懼看待這這一切。拜占庭皇帝組織了最後一次禱告,東正教徒和天主教徒,罕見地肩並肩站在一起祈禱;神職人員和普通百姓混雜在一起;貴族和平民在死神面前毫無區別。直到這時候,也許人們才能認識到,他們之間的相同之處遠遠超過他們之間的不同,過往爭執不休,以死相拼的觀點差異,在土耳其人“搶劫!”的口號前,是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也許,這正是我們人類的一個視野偏差,我們往往會忽略我們之間的相似之處,而過於誇大我們之間的不同之處,並將這種不同上升到如此勢不兩立的層面,但是卻忘記了我們原本是同一類人。

拜占庭人將聖殿中的聖像、聖人遺骸抬出來。每到城牆被打破的地方,人們就會貼上一張聖像,希望它能夠比世俗武器更好地對抗沒有信仰的野蠻人。但是,這注定是無用的……這代表著一種絕望,用盡一切力量,失去一切手段的絕望。儀式的最後一幕,在當時世界最為豪華的大教堂 - 聖索菲亞大教堂舉行,無論老幼、富貴貧賤、教派信仰,所有拜占庭人在這裡舉行了東羅馬帝國最後一次彌撒,死亡彌撒。這也是聖索菲亞大教堂最後基督教的儀式了。

3、上帝拯救了4艘船、打開了一扇門

拜占庭人曾經如此期待著來自於西方的增援 - 及時、強大的增援。但是,很不幸的,實際上在整個歐洲大陸上並沒有一個國家為他們準備船隻以及士兵。所以,當拜占庭人看見遠處的船帆的時候,可想而知他們是多麼欣喜,他們認為救援來了,雖然那僅僅是3艘戰艦和1艘運糧船。

穆罕穆德很清楚,雖然這4艘船隻以及幾百名水手和士兵,並不會對戰局起到什麼實質性作用,但是會大大激勵守成者的士氣。穆罕穆德親自上馬衝向土耳其戰艦停泊的碼頭,要求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增援艦隊入城,甚至對艦隊司令官說,如果船隊進了城,他將被處死。

所有150艘土耳其戰艦向4艘熱那亞戰船發起攻擊。但是,基督徒的船隻非常高大,得力於強大的順風,土耳其人甚至都趕不上船隊。船隊越來越近,拜占庭人跪下來感謝上帝給與的援助。這時候,風停了,大船在離開拜占庭城市僅僅幾百米的距離上停了下來。

土耳其人對基督徒的艦隊展開了猛烈的攻擊,在嚴苛的命令下,土耳其艦隊司令甚至要求自己所在的旗艦直接撞擊那艘運糧船。戰鬥持續了一整天,看起來救援的戰艦已經陷入絕境。因為2小時以後,即使土耳其人無法擊沉艦隊,熱那亞戰艦也會因為潮汐帶到被土耳其人佔領的海岸上。

拜占庭人看著僅僅幾百米外的,甚至都能看清每一個戰士的臉龐的地方上,但是他們僅僅只能看著,什麼都做不了。拜占庭的人們只能憤怒地握著拳頭,大聲喊叫,用各種狂野的姿勢為自己的戰友加油,向一切神靈祈禱,希望奇蹟的出現。

奇蹟出現了,在最後一刻,海風颳起來了,熱那亞戰艦開始緩緩移動,進入了城內。熱那亞人得救了,雖然僅僅是暫時的。上帝在這一天,拯救了4搜船。雖然沒有史料表明這時候拜占庭人的感受,但是我相信,拜占庭人會認為這次海戰預示著自己的未來,一場艱苦、絕望的戰鬥,但是在最後一刻,上帝會伸出手,挽救這批用生命和堅韌證明自己值得被挽救的人。

土耳其人最後的總攻開始了。最開始發起衝鋒的是土耳其人的炮灰部隊,他們幾乎赤身裸體,用各種梯子,從各個地方對這座堅固的城市發起攻擊。在他們背後,是土耳其的核心部隊,這些精英部隊用冷漠的眼神一次一次逼迫這些炮灰反覆發起攻擊,但是並沒有指望他們真的能夠攻下城池。因為他們簡陋的武器,對身著鎖子甲的拜占庭軍隊無法造成有效的傷害。但是,拜占庭軍隊的弱點也在於他們優良的裝備,因為身著沉重的甲冑,不斷地劈殺,以及移動會大大消耗士兵的體力。

2小時血腥的攻擊,幾乎耗盡了拜占庭守衛者的體力。第二波衝鋒部隊 - 裝備精良的安納托利亞人發起了攻擊。但是,堅韌而善戰的拜占庭守衛者守住了陣地。這時候,穆罕穆德手上只剩下一張牌了,那就是12000人的“蘇丹親兵”,這支部隊是蘇丹的精英衛隊,在穆罕穆德的率領下,發起最後一波進攻。拜占庭城內的鐘聲敲響了,所有還能有一點點抵抗力量的人都被召集到城牆上參與防守,所有的水兵也登上了城牆。最後的搏鬥開始了。穆罕穆德和君士坦丁十一世都清楚,這次戰鬥的結果將決定未來幾個世紀的歷史走向。如果穆罕穆德被擊退,那麼幾乎不可能再次發起攻擊,而如果君士坦丁十一世被擊敗,那麼歐洲的橋頭堡 - 君士坦丁堡將被攻陷,整個歐洲將直接面對正在崛起的土耳其帝國。

這一次,上帝偷偷打開了一扇門。一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意外出現了。在內城城牆上,有一扇門沒有被關閉。這扇門平時是用來提供給行人行走的,幾乎沒有軍事用途。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這扇門的存在了。當土耳其人看見這扇門的時候,最初認為這是一個陷阱,因為只要通過這道門,就可以進入君士坦丁堡的心臟地帶了。但是,無論如何,經過短暫猶豫後,土耳其軍隊湧過這扇門,衝背後對城牆上的守衛者進行了致命一擊。

這個意外幾乎在瞬間結束了整個戰爭。緊隨其後的是對於全城的劫掠,穆罕穆德恪守了諾言,直到下午才進城,沒有打攪士兵們的殘暴行為。穆罕穆德在聖索菲亞大教堂舉行了對於安拉的祈禱儀式。儀式以前,聖索菲亞大教堂前的十字架被推倒了,一個很有象徵意義的時刻,自此以後,歐洲不得不為今天所發生的錯失,付出巨大的努力。

最後

這篇文章是站在基督徒的角度所寫的,坦白說,君士坦丁堡陷落過程中的種種事件,讓我有些許感動。但是,我們最好不要忘記,在那個時代,假借著宗教信仰,基督徒們幹了多少殘忍的事情,其殘忍一點不遜色於土耳其人。當拜占庭人用“野蠻人”看待土耳其人的時候,東方人也用同樣的目光看著之前的十字軍。所以,當我看到拜占庭人的絕望,總是不由自主想起耶路撒冷在十字軍腳下呻吟的場景。

如果說君士坦丁堡陷落的過程中,有什麼令我感動的話,那就是那一場死亡彌撒,人類似乎只有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才會拋棄各自的微小的分歧,但是那時候往往已經太晚了。

讓我們多一點寬容,認為每個人都有權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東西,只要不傷害他人。當人類世界真的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至少可以欣慰地告訴自己:我們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無愧於這段歷史。

散若滿天星 -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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