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龍寨有個漢子叫馬雲，為人正派，可惜言行粗魯，性格衝動。
馬雲和牛漢都在本村一個財主家裡打長工，一年到頭結算一次工錢。
這年年尾，東家為了不付工錢，設了一個陰謀——宴請馬雲和牛漢喝酒。
馬雲和牛漢不知是計，席間敞懷對飲，喝得酩酊大醉。
期間，兩人因為一件小事情起了口角。由於都是火爆脾氣，爭到最後兩人大打出手。結果，馬雲失手把牛漢打死了。
東家見狀，塞給馬雲一筆小錢：“你連夜逃命吧，有多遠走多遠！”
回頭，東家也給牛漢家屬一筆小錢：“牛漢的工錢都讓馬雲領走了，你們跟他討去吧，這錢算是我給牛漢的喪葬費。”
牛漢家屬不知情，對東家感恩戴德。牛漢的兒子牛莽不知是計，咬牙切齒說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馬雲碎屍萬段。
馬雲揹負命案，又急又怕。逃亡途中，他孤獨悔恨，發誓餘生再也不碰酒。
不知跑了多遠，馬雲經過一處懸崖時，精疲力盡，心灰意冷，決心跳崖輕生。
不料，跳崖的馬雲被一棵大樹兜住了。受到緩衝的他摔落崖底，昏迷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廟裡，身邊有一個老和尚正在給他煎藥、療傷。
馬雲：“你是誰？”
“老衲法號‘了空’，敢問施主是跳崖，還是墜崖？”
“跳崖！大師，我犯了大錯，只有死才能抵罪。”
了空：“阿彌陀佛。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馬雲似懂非懂，問：“大師，我這輩子要怎麼做才能免除活受罪？”
“如果你立志改正，可以出家成為本寺一名僧人，今後多行善事補救。善哉善哉！”
馬雲：“本寺叫什麼？廟堂有幾間？僧人有幾位？”
了空：“本寺叫凌空寺，廟堂有一間，只有老衲一人。”
“這……”馬雲嫌廟小僧少，猶豫不決。
了空看了他一眼，道：“寺不在大，有佛自名；僧不在多，有法自靈。”
馬雲掙扎著來到寺門外，只見此寺廟懸於半山腰。上下皆是懸崖峭壁，確是理想的逃犯藏匿處，眼下自己也無處可安身，便答應削髮為僧，法號“瞭然”。
2
凌空寺位於半山腰，卻是依山傍水。山下不遠處就有一條河，河上有一座獨木橋。
一天，馬雲來到河邊挑水時，發現水裡漂著一具死屍，趕緊跑回寺裡向師父稟報。
了空：“不奇怪，每年這條河總有七八個人失足墜橋溺斃，我把寺廟建在這裡，就是為了超度那些亡魂。”
馬雲聽了，心裡更加敬重年邁的師父。
了空指著寺廟右前方一堵長約600米的石壁，嘆氣：“除非有人鑿開石壁修路，方可繞開獨木橋，否則今後還會有人墜橋溺亡。唉，世上行路易，人間搭橋難啊。”
馬雲看了看石壁，道：“師父，我犯了大錯，願用餘生鑿壁修路補過。”
了空：“這堵石壁堅硬如銅牆鐵壁，鑿壁修路絕非朝夕之事，也非你一人力所能及。開工沒有回頭箭，你可得想好了。”
“鑿壁修路是不易，但能搭救成百上千條性命，也可以減輕我的罪惡。”馬雲說幹就幹，可開工沒多久了空大師就去世了。
凌空寺只剩下馬雲一個人，他曾經下山招納徒弟。可人們聽說凌空寺寺小僧少時，都拒絕了。
由於寺中錢糧不多，平日裡路過的香客寥寥無幾。馬雲一邊開鑿石壁，一邊隔三差五下山化緣。
附近村民聽說馬雲鑿壁修路的義舉，儘管不怎麼相信他能成功，但仍給他送米送菜，送油送鹽。
石壁確實堅硬，馬雲每天從早到晚叮叮噹噹開鑿，進展緩慢。
三年後的一天黃昏，凌空寺闖進了一個年輕男子。來人揹負一把大刀，殺氣騰騰。
“施主夜晚帶刀進寺，必有所圖。是謀財，還是害命？”
牛莽：“馬雲，你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誰？”
馬雲持燈走到刀客跟前：“哦，原來是牛莽。”
“沒錯，你還記得我的父親牛漢吧？幾年前你打死他，現在我要替父報仇！”
馬雲：“當然記得，血債血還，你殺我是天經地義。”
“那麼，你受死吧！”牛莽說著舉大刀就砍向馬雲。
眼看大刀將落，馬雲用手擋道：“施主，貧僧死後，你能否替我完成一件事？”
牛莽一怔：“什麼事？”
“鑿壁修路，如果它半途而廢，我死不瞑目。”
隨後，馬雲將自己殺人逃亡、削髮為僧、鑿壁修路的往事都告訴給牛莽。
“果真如此？”牛莽收回大刀，將信將疑。
馬雲手指前方的石壁：“你自己去看看，那個洞就是我開鑿三年的結果。”
凌空寺外狂風怒吼，伸手不見五指。牛莽挑燈夜察馬雲鑿修的山洞後，暗自佩服。
那天晚上睡覺時，牛莽輾轉難眠，他不明白：一個殺人兇手，一個落魄的出家人，在這麼一個窮地方，為何會萌生鑿壁修路的大義？
當然，大義也不能消除牛莽心中的殺父之仇。
次日醒來，牛莽找到馬雲：“我幫你鑿壁修路，不過路修好的日子，就是我取你性命的時刻！”
馬雲聽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只要你願意鑿壁修路，貧僧的項上人頭你隨時可以取走。”
“哼！”牛莽聳了聳背後的大刀，扭過臉去。
3
一天，牛莽跟馬雲去鑿壁經過懸崖邊時，牛莽突然腳下打滑，差點失足墜崖。幸虧馬雲眼疾手快，把他拉了上來。
還有一天，牛莽在鑿洞時，一塊巨石突然墜落，朝他砸過來，馬雲一個飛身推開他，自己卻被砸成了重傷。
當晚，牛莽看著奄奄一息的馬雲，心裡鬥爭激烈——“如果我現在殺死馬雲，雖然出了一口氣，但人們一定會因為石壁沒鑿通而恨我。也許父親的死是個意外，或許是命中註定。”
馬雲看出了牛莽的心思，催促道：“動手吧！反正我的傷也好不了，不差這一兩天。”
“嚯”牛莽拔出寒光逼人的大刀，可他沒有走向馬雲，而是徑直走出廟門，把刀扔下崖底。
牛莽面朝西天，跪下磕頭：“爹，恕孩兒不孝，追到兇手卻沒能替父報仇。不是孩兒不想殺馬雲，而是我現在不能殺他，因為他正在幹一件了不起的事。等孩兒鑿壁修路完畢，再下去跟父親認錯！”
等牛莽再回到寺裡時，發現馬雲已面帶笑容離世。
倉促料理完馬雲的後事，牛莽就地出家當了和尚，接過鑿壁修路的重擔。
牛莽沒讀過幾年書，便給自己取了個“了事”的法號。意思是鑿壁修路，一了百了。
馬雲在世時，牛莽只管鑿壁，不操其他心。馬雲死去後，牛莽才發現：一座廟，一個和尚，要鑿開一個巖洞修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難如登天。
實在無助時，牛莽恨起馬雲來，覺得他把自己帶入了一個坑，一個難以填平的坑。
牛莽的人生原本很簡單，活著目的就是找到仇人馬雲，殺死他。可等他找到了仇人，非但沒能替父報仇，肩上還無端挑了一副慈善的重擔。
“我怎麼就這麼輕易地接過馬雲甩過來的爛鍋呢？”牛莽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他出身草莽，但深知一諾千金的道理。
等到凌空寺實在沒米下鍋了，牛莽就下山化緣。一個禮拜七天，他鑿壁五天，剩下兩天化緣，一天下山，一天上山。
馬雲在時，附近村民敬佩他鑿壁修路的大義，儘管知道開山難，但都樂意慷慨解囊。馬雲死了，鑿洞人換了新面孔，村民難免懷疑，對前來化緣的牛莽就沒有那麼熱心了，甚至勸他打退堂鼓——“如果石壁易鑿，千百年來就不會等到現在。”
這天黃昏，牛莽拎著空空如也的糧袋上山，心如死灰。他連夜收拾行裝，打算明日天亮便還俗返鄉。
4
昏黃的孤燈下，牛莽打坐唸經，為自己的半途而廢感到遺憾和憤懣：“了空、瞭然兩位先師，你們在天有靈也看到了。不是了事不想鑿壁修路，實在是貧僧無力開工，請你們寬恕！”
這時，寺門外突然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這麼晚？誰呀？”牛莽狐疑著起身去開門。
門開了，一個黑影裹著黑風倒進了廟裡。
接著燭火的微光，牛莽一怔：“老東家，怎麼是你？！”
“牛莽！你在這裡出家了？”老東家躬身撫腿，氣喘吁吁，“老夫日趕夜趕，快渴死了。你給我來一碗水，我坐下再跟你細聊。”
原來，老東家不久前做了一個噩夢。夢裡，一個老和尚找到他，說：“你貪婪狡詐，借刀殺人，必不得善終！”
老東家不服：“老禿驢，你少血口噴人？憑什麼說我借刀殺人？”
老和尚：“世上有些事，你暗地裡做時以為沒人知曉，其實天知地知。你為了省工錢，設計讓牛漢和馬雲酒後打架，導致馬雲失手打死了牛漢，可否有此事？”
東家一聽，暗暗吃驚：“您是何方高僧？我要怎麼做才能消除罪虐？”
老和尚：“此去八百里有一座凌空寺，寺裡的住持可以替你消仇解怨。”
東家：“請問高僧，我是該捐錢還是捐物？”
老和尚：“只要你替凌空寺完成一件事，你的罪虐便可以減輕了。”說完就消失不見了。
牛莽聽了老東家的述說，半信半疑，他又追問那個老和尚的樣貌特徵，心裡明白那個人正是了空大師，也暗暗吃驚。雖然牛莽從沒見過了空大師，但他聽馬雲提及過。
老東家：“這裡是凌空寺吧？”
牛莽：“沒錯。”
老東家：“你們住持人呢？”
牛莽：“凌空寺只有一個僧人，就是我。”
老東家一怔：“你就是凌空寺的住持？既是師父，也是徒弟？天意啊！”
牛莽：“天意？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老東家遮遮掩掩。他心底裡還是看不起牛莽，可一想到那個老和尚就是馬雲的師父，分明是死人託夢，又不得不敬畏，“你現在有什麼困難，我可以幫的？”
隨後，牛莽將追蹤馬雲、替父報仇、開鑿巖洞的往事全跟老東家說了。
老東家感嘆：“行啊牛莽，比你爹強多了。寺裡有什麼困難，你就直說吧！”
“開鑿山洞，需要人力和財力，可我除了一條命一顆心，什麼都沒有！”
老東家聽了，心裡閃過“破財消災”的念頭，又道：“真是天意呀！我身上正好帶了三百兩銀子，應該夠你鑿壁修路了。至於怎麼花，你看著辦吧！”
牛莽聽了，高興得對著老東家躬首作揖：“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還唸叨什麼仗義疏財，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東家散了三百兩白銀，好比心頭肉被剜，奈何自己罪虐深重，有口難言。他在廟裡睡了一宿，次日便悶悶不樂下山了。
尾聲
凌空寺一夜暴富，牛莽沒有充飽私囊，他花錢請人鑿壁修路。
消息傳開來，附近村民看見鑿壁修路有利可圖，紛紛持鋤扛鏟前來助陣。
三年後，凌空寺石壁鑿通，新路建成，行人終於不再路過獨木橋。村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凌空寺原本籍籍無名，但因“瞭然”“了事”兩任住持鑿壁修路，功德無量，從此香火漸旺。不僅擴大了規模，還吸納了僧人。
住持“了事”活了整整90歲才離世，當時凌空寺有僧人三十名，廟堂六七間。
而花三百兩白銀助“了事”鑿壁修路的老東家，在一次夢中離世，終年七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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