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憲·集權·排漢——滿漢之爭盛於時 (四)

清末官制改革仿效西方三權分立原則, 欲使國家體制趨於完善,其初衷不失進步性。改革後的中央各部門更為精簡,行政效率有所提高,部分目標不同程度地實現,符合時代需要,亦不能說全是騙局。然滿族內閣之事實無可置辯地表明,滿清統治者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對滿漢之防始終念念不忘,為了維護滿洲之既得利益,竟不惜在滿漢惡感劇增、革命風潮洶湧之際,不斷削弱漢人在中央的權力與地位,“

假立憲之名,行中央集權之實,又假中央集權之名以行排漢之實”,名為打破滿漢差別,實為揚滿抑漢、鞏固皇權,從而進一步激化了本已嚴重的滿漢矛盾。

立憲·集權·排漢——滿漢之爭盛於時 (四)

中央官制改革之後,改革派的勢力被大力削減,尤其是袁世凱的勢力。袁之北洋系官員遍及朝廷內外,位高權重,在官制改革中又與多種勢力矛盾尖銳。張一麐乃袁世凱親信,曾參與官制編纂,他說:“自都察院以至各部,或上奏,或駁議,指斥倡議立憲之人,甚至謂編纂館各員謀為不軌。其時某君自京來澱,告餘曰:外間洶洶,恐釀成大政變,至有身齎川資,預備屆時出險者,其嚴重可知。”時任天津道之毛慶藩曾上書袁世凱,“勸其學湘鄉之謙退”。袁雖雅重之,“然軍人性質頗與胡文忠所言包攬把持為近”,並不肯就此罷手。改組後的軍機處,世續為西后信得過的人,林紹年乃瞿鴻禨所援引,袁世凱可依靠的盟友僅餘慶王奕劻。項城憂讒畏譏,益有協以謀我之懼,被迫在 1906 年底辭去八項兼差。不僅於此,鐵良還以陸軍部統率全國陸軍權之由,逼迫袁將北洋六鎮新軍交出四鎮。項城自督北洋軍隊,所創之學校無數,如將弁學堂、武備學堂等,皆歸入陸軍部管轄。袁、鐵之爭,鐵良顯佔上風,其身後之奧援,無疑是滿洲權貴。故時任京官孫寶瑄與大學士孫家鼐討論袁、鐵交爭時謂:“

朝局兩黨對峙,……為西國所常有,不足異,所患者滿漢之界,恐自此益不能融。”顯然孫寶瑄以袁、鐵之爭為滿漢之爭。袁項城積年為朝廷所倚重,權勢燻炙。孫氏認其自解兵權,“固自君子也”,但袁失兵柄,“為袁計則安一矣,吾為天下危之”。顯見其持同情乃至崇敬袁世凱之立場,以袁失兵柄恐危及天下,當指此漢人大佬一去,會惡化滿漢矛盾以致國家危亡。孫寶瑄乃漢族開明派精英之一,其認識無疑頗具代表性。

立憲·集權·排漢——滿漢之爭盛於時 (四)

北洋系奕劻、袁世凱與瞿鴻禨等清廉派勢力,早在 1904-1905 年便數次互相攻訐,漸成水火。歷經官制改革爭鬥,已勢不兩立,必欲除之而後快,是旋有丁未政潮之發生。在這次鬥爭中,慈禧的決策明顯出於滿漢之防,漢人在清廷中央的勢力進一步衰落。

瞿鴻禨入值軍機,頗有清望。岑春煊因庚子護駕有功、深得慈禧寵信,又敢於劾官,號稱“官屠”,堪與袁世凱角力,時論有“南岑北袁”之譽。他們都主張對袁世凱應加以裁抑,對貪瀆庸劣的奕劻應予罷黜,奕、袁主導的官制改革又直接觸及了二人的利益,故二人正式結成了緊密的政治聯盟。奕劻、袁世凱一方則聯合了考察政治五大臣之一、時任兩江總督端方。

中央官制改革中,清廉派暫勝北洋。但北洋集團卻在稍後的地方官制改革中大獲全勝。1906 年 9 月,北洋派把力圖在立憲中有所發展的粵督岑春煊遠調雲貴任總督,兩廣總督落入袁世凱的親家周馥之手。但岑氏百般推脫,拒不赴任,清廷無奈,於 1907 年 3月,改調其為四川總督,岑依然安坐不動。4 月,東三省改制,首任東三省總督、奉天、吉林、黑龍江巡撫皆出於北洋,分別為徐世昌、唐紹儀、朱家寶、段芝貴。任命一宣佈,引起朝野強烈反響。清廉派認為時機成熟,岑春煊在瞿鴻禨授意下秘密入京,丁未政潮由此掀起。

立憲·集權·排漢——滿漢之爭盛於時 (四)

岑氏於 5 月初被慈禧連續召見四次,他直接攻擊奕劻搞假改良,直陳:“近年親貴弄權,賄賂公行,以致中外效尤,紀綱掃地,皆由慶親王貪庸誤國,引用非人。若不力圖刷新政治,重整紀綱,臣恐人心離散之日,雖欲勉強維持,亦將回天無術矣。”慈禧將信將疑,旋授岑郵傳部尚書。就任當日,他便口頭參劾北洋系之左侍郎朱寶奎,朱被立即革職。另一戰線上,以瞿氏同鄉趙啟霖為首的御史“三霖公司” 趙啟霖、趙炳麟、江春霖,借段芝貴重金買妓楊翠喜獻載振,又賄奕劻十萬金壽禮而得官,紛紛上書彈劾奕劻、載振父子“

置時艱於不問,置大計於不顧,尤可謂無心肝”。慈禧大怒,奕劻等狼狽不堪,段芝貴立即被革職,奕劻被怒斥。不久之後,載振被迫辭去農工商部尚書及一切職務。岑氏以霹靂手段為政府當頭棒喝,一時“政界為之變動,百僚為之蕩恐,過吳樾懷中所藏者遠矣!”。某次慈禧對瞿鴻禨言及奕劻,更是透露了讓這位操守不佳的老親王退休之意。

北洋派連遭挫折豈能善罷甘休,暗中一直在策劃反擊。他們抓住慈禧之戊戌心結,利用“瞿、岑戊戌前,皆嘗與康有為、梁啟超款曲”之舊帳,奕劻在 5 月 28 日上朝獨對時指出,瞿、岑聯合掀起政潮之目的在於“推翻大老(奕劻),排斥北洋(袁世凱),為歸政計”。慶親王並將瞿鴻禨、汪康年與康、梁間的緊密關係擺明,慈禧忍無可忍,終於將任郵傳部尚書僅 25 天的岑春煊逐出京師,重新出任兩廣總督。之後端方又命人在上海用高科技合成了岑與康、梁的合影,6 月 16 日御史惲毓鼎以瞿鴻禨洩露“慶王失寵,將出軍機”之天機大加彈劾,謂其暗通報館,授意言官,陰結外援,分佈黨羽。瞿鴻禨次日即被開缺,岑春煊在 8 月 12 日亦遭罷職,林紹年不久被迫退出軍機處,清廉派大遭敗績,丁未政潮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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