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成了東北王，然而，東北真的是張作霖說了算嗎?
我們開篇就說過，東北在清末民初是日本和俄國的地盤，張作霖強勢崛起，日本和俄國是什麼反應呢?
張作霖
日俄戰爭後，東北雖然被分成了南滿和北滿，但是很明顯，佔據北滿的俄國人越來越不行了，存在感直線下滑，相反，佔據南滿的日本人越來越囂張，儼然有把俄國人攆走的趨勢。
1904年的日俄戰爭讓俄國人元氣大傷，花了很多錢就不說了，世界上最大的帝國被小日本打敗，這在面子上就很難看，地球村一致認為：沙俄很垃圾，根本不配叫帝國主義。俄國民眾也認為，沙俄腐朽無能，沒法帶領俄國人繁榮富強。
丟臉，表面上是丟面子，實際上是丟掉了凝聚力。
俄國比較窮，窮就容易滋生社會不穩定因素，集會遊行罷工不斷，沙俄左支右拙，焦頭爛額。
列寧演講
本來國內就是一團亂麻，沙俄又捲進了兩大軍事集團的對壘中，很快，兩大軍事集團展開擂臺賽，是為第一次世界大戰。面對新興的德意志，龐大昏聵的俄國佬在這場擂臺賽中被揍的很慘，就在俄國半死不活的時候，列寧等人為沙俄挖好了墳墓。
不管沙俄死沒死，也不管願不願意，列寧等人把沙俄推進了挖好的墳墓，建立了蘇俄。不管是蘇俄還是沙俄，“俄”的本質不變。
蘇俄建立後，國內政局依然不穩，還遭到了14國聯軍的圍毆，即我們教科書上說的帝國主義武裝干涉蘇俄革命。在日本的邀請下，中國也出兵了，北京政府派出了“海容”號巡洋艦和4000陸軍，前往海參崴護僑。
俄國內憂外患，沒精力搞東北，東北事實上是日本人說了算。
那日本人是如何看待張作霖創業的呢?
張作霖是一個搞關係的能手，他明白大樹底下好乘涼，每次都能站對隊，找到遮風擋陽的大樹。不過，張作霖也明白，大樹有時候並不靠譜，因為大樹的上面還有更大的樹，要找就找最大的樹。放眼東北，誰是最大的樹呢?日本人。
日本駐奉天領事館
1912年1月26日，當張作霖剛剛抱住趙爾巽這顆大樹後不久，他就去了日本駐奉天領事館拜碼頭。張作霖向日本人傳達了兩個意思：“目前東三省兵馬實權在本人掌握之中······日本國如對本人有所指令，本人自必奮力效命。” 用大白話翻譯就是：我是東三省的扛把子，日本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兄弟一定全力以赴。
這個表態只是一個開始，在此後的日子裡，張作霖隔一段時間就會和日本人套近乎、表忠心。
起初，對於張作霖的表忠心，日本人很不屑：你算哪根蔥，敢自稱是東北的扛把子?
張作霖毫不在意日本人的冷淡，一如既往拍馬屁，說話越來越肉麻，就差說天皇賽過我親爺爺了。
對張作霖的甜言蜜語，日本駐奉天總領事落合謙太郎就像情犢初開的少女一樣，既興奮又煩惱，糾結了半天后仍不知如何處理，最後報告了外相。
外相是老手，他先給落合分析了情況，指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繼而又給落合指明瞭應對之策：矜持，淡定，保持聯繫，不要做深入交流。
當年的東北鐵路網
雖然沒有俘獲日本人的芳心，但是張作霖明白，他的努力不會白費。這就像追女人一樣，雖然表白沒有成功，但是這個女人會一輩子記得，曾經有一個男人向她表白過，在以後的日子裡，這個女人會不自覺的把這個男人當做備胎。備胎也是有機會的嘛。
日本人為什麼不冷不淡？張作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一個女人拒絕你，原因不外乎這幾個：窮，混的不行，看不到希望，沒有安全感。日本人看張作霖也一樣：職位太低，實力一般，影響力不大，看不到希望，合作價值不大。
對此，張作霖除了繼續表忠心，只能埋頭奮鬥，擴充實力，以期獲得日本人的重視。
功夫不負有心人，張作霖穩步上升，他所接觸的日本人的級別也越來越高。1912年年底，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搭上了日本關東都督福島安正，這個福島安正就是我們在日俄戰爭最後一篇中講過的日本戰略情報之父，現在這顆聰明的大腦來東北了。
張作霖這次不僅表了忠心，還提出了要求：我想當東北老大，希望得到皇軍的支持。福島是搞情報戰的好手，但是他不會看人，無法能判斷張作霖是垃圾股還是潛力股，所以對張作霖的要求不置可否。
寺內正毅
1915年，段芝貴派張作霖代表自己到漢城參加農產品博覽會，這次出國，張作霖收穫頗多，在此期間他結交了朝鮮總督寺內正毅。張作霖對寺內極盡恭維討好，寺內也很欣賞張作霖嘴甜會辦事，兩個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事後證明，張作霖是潛力股，寺內正毅也是潛力股。
轉眼到了1916年，張作霖成了奉天省的實權人物，這時，日本人不得不重新評估張作霖的潛力和合作價值。
當然，日本人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人看好張作霖，也有人想弄死他。
欣賞張作霖的人包括寺內正毅、田中義一以及日本的外務省，奉天領事館等。在他們看來，張作霖是一顆好苗子，要好好培養，先支持他統一東北，然後鼓動他率領東北獨立，把滿洲從中國切割出來，趁機控制，大功告成。
憎恨張作霖的人包括滿清餘孽宗社黨和支持宗社黨的日本軍部勢力，他們視張作霖為障礙，企圖幹掉張作霖，然後趁亂奪取奉天政權，繼而統一東北，實現滿蒙獨立。這批人的代表人物為前清的肅親王善耆和他的好兄弟日本人川島浪速，以及日本參謀本部的人。
肅親王善耆知名度一般，但她的女兒很有名——愛新覺羅·顯玗，漢名金壁輝。善耆把這個女兒送給了好哥們川島浪速，這個女孩兒改名川島芳子。
川島芳子和川島浪速
說起宗社黨，這裡還要多說兩句。一個朝代滅亡之後，前朝的餘孽們都會不甘心失敗，瘋狂反撲，這些情節，電視劇裡都演爛了，比如明末的朱三太子，天地會的反清復明等等。
清朝也不例外，由於袁世凱沒有徹底清算這些滿清權貴，這些人躲過了一劫，但是他們不甘失敗：祖宗幾百年的江山就要斷送在我們手裡嗎?我們是愛新覺羅家族的不肖子孫?不行，必須恢復祖宗基業，至少把老家滿洲奪回來。
愛新覺羅家族幾個有血性的男人站了出來，成立了宗社黨，代表人物就是善耆、良弼、溥偉、鐵良、載振等。這些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策劃暗殺和暴恐，消滅進步勢力，製造混亂，企圖渾水摸魚。
而此時，日本人也瞄上了他們。在搞東北的的事情上，宗社黨和日本人順理成章的合作了，日本方面的牽頭人就是川島浪速。
早在辛亥革命的時候，宗社黨人和日本人就聯絡過趙爾巽和張作霖，希望二人起兵，宣佈東北獨立。趙爾巽內心自然是很希望如此的，因為他本來就是大清的孝子賢孫，不過革命黨人實力很強大，趙爾巽有所顧忌，不敢表態。
張作霖起先是堅決反對革命反對共和的，但是隨後形勢越來越明朗，連大哥袁都支持共和，張作霖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聲明支持共和，不僅如此，張作霖還派兵鎮壓了宗社黨人的武裝暴動。從此，張作霖成了宗社黨人的眼中釘。
宗社黨骨幹份子
在理智的日本人看來，張作霖是潛力股，而滿清餘孽名聲差、能力低，純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垃圾。不過，川島浪速等人的意志很堅定，他們說要殺張作霖，就一定要殺。
1916年5月27日，日本天皇的弟弟從莫斯科返回日本，途徑奉天。在張作霖看來，這又是一個表忠心的機會，絕對要搞出氣氛來。本著外交無小事的原則，張作霖精心搞了一場盛大的歡送儀式。
張作霖親自出馬，帶著老哥們湯玉麟乘坐五輛豪華馬車，在騎兵衛隊的護送下前往車站歡送。歡送歸來，途徑小西關附近時，路邊的窗戶裡突然飛來一枚炸彈，一聲巨響，硝煙瀰漫，炸彈當即炸死了五六個衛兵，湯玉麟受了輕傷。
湯玉麟坐馬車走在前面，此人長得很魁梧很霸氣，看上去很拽，日本刺客沒見過張作霖，誤把很有氣場的湯玉麟當作了張作霖，刺客可能是新手，有點緊張，炸彈投偏了一點，湯玉麟僥倖躲過一劫。
走在後面的張作霖聽到巨響，情知有變，機智的跳下馬車，跳上馬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衛兵互換了衣服。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毫無凝滯感。
湯玉麟
在騎兵衛隊的護衛下，張作霖繞道大西門回將軍行署，在經過奉天圖書館時，圖書館的門洞裡突然衝出一人，又一枚炸彈向張作霖飛來，張作霖想都沒想，兩鞭子狠狠抽下去，坐騎猛地一陣狂奔，只聽見“砰一一”的一聲，一陣氣浪從背後襲來，掀掉了張作霖的帽子。坐騎一陣嘶鳴，後腿鮮血直流。
那位刺客可能不知道，二十幾年前，張作霖還是大清國騎兵軍官，騎術精湛，馬馳如飛，如今雖然成了將軍，但是騎術沒丟。
張作霖大難不死，逃過一劫。刺客卻沒那麼幸運，當場死亡。
兇手一死一逃，沒有足夠的證據，又考慮到自身實力有限，不能和日本人撕破臉，所以這次張作霖沒有發作，此事最後不了了之了。
日本人的這一炸並沒有動搖張作霖抱日本大腿的決心——張作霖別無選擇，沒有日本人和支持，想要稱霸東北無異於痴人說夢。至於什麼民族利益、國家大義、個人情感，現在都得給親日讓路。
張作霖忍氣吞聲，日本人更加咄咄逼人。兩個多月後，日本人在張作霖的地盤上又鬧出了一件驚天大事。
巴布扎布及其黨羽
滿蒙獨立運動的第一步是除掉張作霖，第二步是趁亂奪取奉天大權。第一步已經失敗，第二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1916年5月28日，也就是刺殺張作霖的第二天，著名蒙奸巴布扎布率領5000餘人向南滿殺來。這支隊伍包羅萬象，既有俄國人的影子，又有外蒙的勢力，當然主要股東還是日本人和宗社黨。
巴布扎布打著“勤王復國軍”的旗號，氣勢洶洶的向奉天殺來。然而，這幫烏合之眾的戰鬥力實在令人捉急，張作霖的老哥們吳俊升擊敗了巴布扎布，把他們趕到了郭家店。郭家店位於南滿鐵路長春到四平段的鐵路線上，鐵路線屬於日軍保護區，中國軍隊不得進入。
張作霖派遣二十八師圍堵巴布扎布，巴布扎布屢戰屢敗，這時，大連的宗社黨本部緊急抽調800餘人，乘南滿鐵路火車北上，支援巴布扎布。
日本人派人過來向奉軍喊話：你們離鐵路太近了，滾遠點。
奉軍斷然拒絕了，回答道：近是近了點，但是沒有越界，所以你們無權要求我們撤。
在張作霖看來，巴布扎布是來和自己搶地盤的，是死敵，必須弄死他，沒有商量的餘地，即使日本人說話也不行。
南滿鐵路上的日軍列車
日本人不是好惹的，挑事是他們的拿手戲，他們會怎麼辦呢?
下面，我們一起來看一個故事：
1916年8月13日下午3點，一名中國兒童在鄭家屯鎮(離郭家店不遠)魚市街吃瓜，他一邊吃瓜一邊扔瓜籽，玩得很開心。這時，日本商人吉本喜代吉也來逛魚市。吉本運氣不好，小孩不小心把瓜籽扔到了吉本的身上。
吉本抓住小孩兒就是一頓猛抽，打的小孩兒哇哇直哭(一說是小孩賣魚，吉本砍價太狠，小孩不賣，吉本發飆)。恰好，駐紮在鄭家屯的中國二十八師五十五旅一個士兵路過，看到鬼子對小孩兒施暴，連忙上前勸阻。
吉本很囂張，他把小孩一把推到路邊，打了中國士兵一耳光，不等中國士兵反應，吉本又是幾耳光抽來。中國士兵被激怒了，奮力還擊。這時圍觀的中國人紛紛用口水助陣，吉本擔心這些人的憤怒指數爆表後一擁而上把自己撕了，就逃之夭夭了。
一個小時後，二十餘名日軍氣勢洶洶的來到中國軍隊駐地，要求交出和日商衝突的中國士兵，中國哨兵根本不理會日本人。日本人惱羞成怒，要繳哨兵的槍械。在爭奪槍械的的過程中，不知誰扣動了扳機，日本人藉機開槍射擊，中國軍隊還擊。混戰半小時，日軍被打死12人，中國軍隊死5人。三天後，四平的日軍趕來增援，在鄭家屯郊外設立炮兵陣地，揚言轟平鄭家屯。這就是當時震驚中外的鄭家屯事件。
1917-1918年的中國的形勢
事件發生後，張作霖提議，鄭家屯事件是東北的地方性事件，私了得了。
日本人斷然拒絕：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要和你老大談。
很快，日本向中國外交總長陳錦濤提出了一個《鄭家屯事件解決案》，內容不說大家也能夠猜到，堪稱東北版的“二十一條”。
日本雖然繞過了張作霖，但是北京政府不會繞過張作霖，畢竟老張是奉天諸侯。
北京：老張，你又給大哥出難題了，日本人這次很飈啊。
張作霖：他們想怎麼解決?
北京：他們又搬出了二十一條，想全面掌控東北。
張作霖：媽了個巴子，日不死的小鬼子。
北京：我們現在還沒有答應他們，不過日本人很囂張，談判很艱苦。我們答應多少，得看你能承受多大壓力。如果你硬，我們在談判桌上也能硬點。
張作霖：明白。其他的都可以答應，但是讓日本人在東北派駐警察和派遣軍事顧問萬萬不能答應。除此之外，其他事你們都可以往我身上推，我頂著。
北京：老張，保重·····
大隈重信
這一次，上天又幫了張作霖一把，按照常理，張作霖區區一個奉天督軍，手下只有兩三萬杆槍，這樣的實力絕對扛不住日本人的壓力，但是日本政壇發生了變動。1916年10月，主張對華強硬的大隈重信內閣倒臺，主張對華溫和的寺內正毅上臺組閣。
大家不要以為寺內是個好東西，寺內正毅和大隈重信在侵略中國的目的上是一致的，只是方法上有所區別。寺內認為，大隈太野蠻，亂搞容易引起中國各個勢力的普遍反感，因此他主張用文明的方式控制中國——借錢給中國，扶植代理人。
由於日本換了領導，解決鄭家屯事件也變得容易了一些，最終結果和張作霖說的一樣，除了最核心的警察和軍事顧問，其餘的中國都答應了。
寺內和張作霖關係不錯，他很看好張作霖稱霸東北。有寺內支持，張作霖在統一東北的過程中順風順水，每到關鍵時刻，日本人都站在張作霖一邊，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弄掉馮德麟，比如驅逐許蘭洲，又比如搞掉孟恩遠。
作為回報，張作霖在其地盤內為日本人大開方便之門，比如保障日本人的特權，允許日本人在東北開礦買地蓋房子，允許日本人在東北修鐵路，同時鎮壓東北人民的反日活動。比如在五四運動中，張作霖就嚴厲鎮壓了學生反日遊行，彈壓愛國運動。
五四運動
在張作霖看來，政治和軍事利益才是核心利益，這個絕對不能妥協。而眼下，用一點經濟利益換取日本人的支持，也挺值的。賣不賣國，這個問題太深了，現在沒工夫理會。
統一了東北，又有日本人的支持，這等於有了鞏固的根據地，接下來又該擴張了，這次，張作霖的眼睛盯上了關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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