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行天下
——專訪南枝拳第五代傳人梁若彝先生
陳 聰
南枝拳第五代傳人梁若彝老先生
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之一,武術傳承數千年,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僅以拳種而言,根據30年前全國武術挖掘整理工作統計,流傳至今的拳種已達130種之多,特點各異。當然,如果不是行家或者相關學術研究者,絕大部分人對於這些拳種知之甚少,而對於從電影中所獲得的個別拳種的信息,也多是一知半解。
所以,中國拳術的發展究竟如何,普通百姓既不知悉,也不關心。作為中國拳術尤其是廣東拳術重要代表,南枝拳的發展究竟如何,普通百姓同樣無心知情。
但有一個人例外,他自幼跟隨母親學習南枝拳,從學徒到一派宗師,至今已有60餘年。年過花甲的他,依然精神抖擻,渾身充滿力量。他就是南枝拳第五代傳人梁若彝老先生,他的外祖父系南枝拳創始人陳南枝嫡傳長孫。毫無疑問,他既是南枝拳的受益者,同時也是傳承者。
對於從未聽說過南枝拳的人來說,想要了解南枝拳的前世今生,由梁若彝先生來親自敘說,其故事更加真實、生動。對於聽說過南枝拳卻沒有深入瞭解的人來說,梁老先生給出的答案,理所當然更顯權威。接下來,就隨筆者一同走進梁若彝老先生的武俠世界中,聆聽南枝拳背後鮮有人知的故事。
(一)
南枝拳究竟是誰的南枝拳?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把時間倒回到150年前,那時的陳南枝正值青年,從小酷愛武術的他,練得一手拳腳,被舞獅隊師傅看中,隨隊參加表演,技藝日進。後又拜武林名師杉先生為師,刻苦學藝,盡得真傳;他集前輩武術之精華,融會貫通,自成一派,世稱“南枝拳”,又因為當年陳南枝在圓山村設館授武,所以也叫“圓山拳”。
那麼,陳南枝的杉先生所教又是什麼拳?原來杉先生乃福建南少林寺僧人何巖的第三代傳人。相傳,他所教授的這條拳法為洪熙官所創,曾得到至善禪師的首肯。當年,南少林被清廷燒燬時,法號為雙禪的何巖死裡逃生,向廣東流亡,一直到海陸豐碣石一帶。在當地一位屠夫的懇求下,杉先生開始傳藝,這才有了後來的杉先生和陳南枝。
“南枝拳動作簡練無花架子,招法兇狠,能攻善守,靈活多變。近身擒拿,手足並用,步穩力沉,步走四面,拳打八方,進退快捷,連消帶打,步法靈活,剛柔相濟,鳳眼點穴,強身實用。講究身正、頭正、心正,眼活、肩活、手活。”梁老先生介紹道:“拳術套路有:四步、削竹、穿針、十字步、龍車水、倒節,曾字跳、雲肩、踏四樁、開中、悖忤、烏鴉撕翅、三角、美女梳妝、百鳥朝凰等。步型有:弓步、馬步、吊馬(虛步)、僕步、並腿、深曲膝(低馬)屬於外家大力硬功拳,是後發防身實戰的高級拳種。”
也有資料記載說,其中一種武術套路屬“地功門拳”,有“少林地上飛龍”之美稱,是女子所創,由福建少林寺對面的白蓮庵尼姑傳授給陳氏家族。奔、撲、滾、翻、撐、仰、蹬、臥、閃、竄、抖、跳的格鬥動作,分上、中、下三盤,其中以下盤為絕招,它既有獨特的地趟動作和豐富多彩的腿上功夫,又有南拳的手法特點,也是北腿的腿法風貌。可謂是剛柔相濟,靈活多變,上下飛騰,獨具一格!
陳南枝藝不輕傳,擇徒而授,而尊者眾。他在汕頭、潮州、潮陽、普寧、五華、揭陽、揭西等地傳藝四十多年,所授南枝拳及跌打傷科醫術流播粵東以至南洋群島。“陳祖師爺當年的影響力很大,很多大人物都請他做拳師,教的徒弟很多,南枝拳也因此流傳很廣。這也導致了很多人在為‘誰是正統’的問題而爭論。實際上,那些喜歡爭論的人對真正的南枝拳的瞭解只是皮毛,還差得遠……”梁老先生自傲地說道。
的確,近年粵東一帶各地來關於南枝拳“誰是正統”的問題爭論不休,作為南枝拳嫡系傳承人的梁老先生也常常為此感到無奈:“真正血濃於水的傳承人,只會去關注如何傳承和發展的問題,至於“名”和“利”,不過是一時、一世的虛幻罷了。”
據陳家族譜記載,梁老先生的外祖父系南枝拳創始人陳南枝嫡傳長孫,而梁老先生的母親陳素芳,作為外祖父的唯一女兒,自然而然地繼承了陳南枝的真傳,包括武學以及祖傳醫學醋藥方。“待我記事起,我的母親開始教我這些。巧的是,我是這一代唯一的左撇子,這與南枝拳傳‘左’不傳‘右’的硬性要求剛好一致。看來,南枝拳的傳承非我莫屬啊。”梁老先生笑著說道。
南枝拳究竟是誰的南枝拳?至此,已然有了清晰的答案。如今,南枝拳已是十大南拳流派之一,廣泛流傳於粵東潮汕一帶,並遠播至香港、澳門、臺灣以及東南亞地區,影響甚大。這也是得益於多年來,南枝拳的正統血脈一直延續著,並竭盡全力去推廣這一中國傳統文化中的 “武學明珠”。
(二)
“天下武學,唯快不破。”
在電影《功夫》中,火雲邪神徒手接住了接子彈,並說出了這句話,令觀眾印象深刻。這也曾是筆者心中的疑惑:天下武學真的唯快不破嗎?還是說這話只停留在電影中或者小說中?
與梁老爺子交流過程中,筆者說出了心中的這個疑問。老爺子微笑地看著我,“你可以試試。”一邊說著,一邊引導筆者出拳攻擊他。只見,話音未落,拳鋒已至,老爺子的左手成刀,精準地停在筆者頸前1公分處。這種猝不及防的攻擊,容易讓人感覺到恐懼。而在老爺子向前的那一瞬間,明明是右手先出動,怎麼最後變成左手成刀攻擊?
“這就是‘快’。這一招就是南枝拳的真傳 ‘鬼手’。當年,我的母親在外祖父的悉心教導下,憑藉聰穎的天資和勤學苦練的精神,練就了這一招絕學。所謂‘鬼手’,能夠在0.2秒讓對手致命,快到神乎其神。南枝拳的精華是手指點脈、手掌五公分發力以及最厲害的‘鬼手’。”梁老先生說,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步,離不開南枝拳的與眾不同的訓練方式——先“硬”後“軟”。
南枝拳的基礎是先走十字基本功,要煉一年。基礎打好之後,才開始學習套路“三步套”,要煉半年。之後就是煉掌,用掌打砂包半年時間,再煉反掌,同樣要打牆半年。 “硬” 煉好之後,再煉“軟”。即在缸水裡煉掌,要煉一年,之後煉二指,要插砂袋一年,再煉三步套(共六套,是基本功),要煉三年。先“硬”後“軟”是一個艱苦的訓練過程,但正是這種艱苦和堅持,才能早就真正的武學大家。當前很多學武之人吃不了苦,打“軟”不打“硬”,練就的無非是花拳繡腿,只具表演性,不具有實踐性。
著名武術家李小龍曾在他的隨筆當中寫道:功夫的原理不是可以學得到的,好像科學一樣,需要尋求實證,而由實證中得到結論。必須順其自然,好像花朵一樣,由擺脫了感情與慾望的思想中綻放出來。功夫原理的核心就是道,也就是宇宙的自然性。南枝拳先“硬”後“軟”的實踐過程,實際上就是追尋“道”的過程。
“那時,學完這些之後,我一邊煉功,一邊跟母親上山執藥,制醋藥治療跌打,學經絡和中醫打脈。這一學,又是五年……”梁老先生回憶,他自六歲起就跟母親回興洲村學南枝拳,因為該拳種在當年是禁拳,因此,他每天都是在半夜起來練功,數年如一日,箇中艱辛也只有當事人親身體會過才知道。
習武,從古到今都是一件辛苦活兒,因為走不得巧。“既然這麼苦,我為什麼還要去學?家族傳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身體原因。小時候的我體弱多病,不得不通過習武來強身健體,祛除身上的疾病。但是光靠習武是不夠的,還得靠家傳的醋藥來泡身體。”
談及“醋藥”,梁老先生很是激動。據他介紹,陳南枝先生不但武藝精湛而且醫術精通高明,其創立的南枝拳其實是由武功套路及醋藥兩者相輔相成實現的,套路是形態,藥方是神韻,兩脈相承。藥方是南枝拳所向披靡的精髓所在,也是南枝先生的不傳之秘,留有傳嫡不傳親的嚴苛祖訓。所以除了嫡傳弟子,外人從無所知。
(三)
南枝拳多年來一直是常常用於搏擊的獨門秘拳,授徒甚少。當前在社會上流傳所謂南枝拳之所以並非真傳,恰恰是因為他們缺少“醋藥”的輔助。
“嚴格來說,藥方才是南枝拳最純粹的主體。拳腳套路因地因人而異,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形式及流派。但藥是絕對不可以隨意變更,因為一個細微的變化都可能將藥變成毒!因為祖訓及上世紀特殊的社會環境,所以藥方之事即便是傳人的至親亦從無所聞。才有今天我們都誤以為南枝拳只是一門拳腳功夫,而不知當中的奧妙之處。我的小孩不願意跟隨我學這些,所以這祖傳藥方都快要失傳了!唉~”關於“醋藥”的傳承及推廣問題,梁老先生言談之中透露著無奈。
“醋藥”究竟是一種什麼藥,能夠關乎南枝拳的正統傳統?眾所周知,一般練武之人常常會用到跌打損傷的偏方來治療。我們熟知的“十三味主方”是就少林傷科、外科方面用之有效的經驗方,無論是練武損傷,還是練時被對方擊傷,跌打損傷,閃腰岔氣,或血積內瘀作痛,已破未潰者,均可用此方。再結合病情隨症加減,內服或輔以內治,無不奏效。而“醋藥”作為梁老先生祖傳的一種用於浸泡身體的藥物,不僅僅兼具一般鐵打損傷損傷藥物的功效,更為關鍵是其排毒效果明顯,能夠有效治療一些疑難雜症。
基於“醋藥”這一特性,梁老先生多年來一邊開武館授徒,一邊治病醫人。在他醫治的病人當中,不乏一些癌症、腫瘤等重症患者。他們經過樑老先生的醫治之後,病情明顯好轉,甚至根治。“很多人認為這不可思議,我也這麼認為。但,這都不是我的功勞,而是老祖宗傳下的藥方的功勞。”梁老先生說道,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加拿大等一些國外的患者聽聞此事,特意遠赴中國來找他看病。“所以,這麼好的東西,一定要讓更多的人知道並獲益。”訪談快結束時,梁老先生這樣囑託我。
有人說,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是看見自己的心性和軟弱;見天下,是看見自身的渺小,不做井底之蛙;見眾生,是能夠啟發別人,走出天地的牢籠,武德行天下。武德,這一詞最早始見於春秋戰國時期左丘明所著的《左傳》一書。左丘明提出:“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 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以後隨著時代的發展,武德的涵義也在不斷地發展變化。梁老先生的先祖陳南枝在傳藝時,尤為注重武德的教育。他認為,未授武先授德,在每次收徒儀式上,均向徒弟宣揚:習武以德為本,目的在於健身練志;對內要尊師重道,和氣同心;對外要尊老愛幼,鋤強扶弱。他告誡徒弟要三慎五戒。“三慎”即:說話、學藝、比武要慎;“五戒”即:戒邪盜,戒言無信實,戒不忠不義,戒以藝欺人,戒藝不擇傳。筆者認為,梁老先生治病醫人的事蹟無疑是對“武德”最好的詮釋,這也是對陳南枝武學精髓最好的傳承。
中國傳統文化,蘊含了五千多年來中華民族的聰明才智,體現了中華民族所特有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諸如南枝拳等中華傳統武術,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培育和弘揚民族精神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對於培育子孫後代也有著很重要的價值。通過習武可以培育學生養成堅毅、果敢、豁達和尚武崇德的精神。而這種精神正是中華民族精神在武壇的縮影。
此外,武術在幾千年的華夏文明土壤裡成長,深深地薰染了中國傳統文化和東方哲學思想。因此,無論從拳理拳法,還是具體動作,甚至名稱,都能強烈地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氣息。南枝拳亦是如此。尤其是在東西文化碰撞的今天,傳承南枝拳對於弘揚中華武術、擴大中華文化的影響力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對於振奮民族精神有著重大的現實意義。
筆者也深信,隨著新時代的到來,南枝拳在梁老先生不遺餘力的傳承推廣下,未來的故事一定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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