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人是怎麼老去的呢?時間是怎麼流動的呢?人在發呆的時候,思緒就會發散,腦海中充斥著大量縹緲的畫面,也會回憶起許多往事。

餘秀華也經常一個人發呆,這次她在“胡思亂想”一些關於讚美和詆譭的問題。無論是讚美還是詆譭,都是人類和這個世界的聯繫。除非一輩子將自己封鎖,否則每個人都會收到來自外界或好或壞的評價,這是人類區分於他人的結果。

來看一看餘秀華是怎樣對待外界的讚美與詆譭的吧。


我們歌頌過的和詆譭過的


| 餘秀華


有幾天,我什麼也不做,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發呆。當然我覺得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發呆和坐在飛機場發呆其實是差不多的。如果不是擔心飛機飛了,心裡的環境和在房間裡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那時候我在想一個人是怎麼老去的呢?

人的皮膚是如何鬆弛的,他的眼皮是在哪一個時刻垂下來的呢?甚至他心裡的許多欲望是在什麼時候不動聲色地消減的呢?時間。把這些都籠統地歸罪於時間。是的,沒錯,但是我依稀覺得這還是簡單了,投機取巧了,但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是沒有能力把它說清楚的。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當我什麼都不做,什麼時候覺來的時候就睡,慣常的生命習慣暫時被擱置起來,對外界的關心也少了,和世界的聯繫不過是一種關係,當這樣的關係也淡了,那麼能夠影響我的會是什麼呢?時間嗎?我怎麼感覺時間在有用的時候才是時間,它的意義在於它的運用,如果沒有被運用,它是否還存在呢?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鋪》寫的雖然是一個虛幻的推理故事,但是時間真的就沒有另外一個維度嗎?它的流速是永恆不變的嗎?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但是又沒有能力把它講明白,真是一件傷心之事。

一個人什麼都不做,就會進入兩種思維:一種是胡思亂想,這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沒有人不會胡思亂想,除非是傻子。但是傻子未必就沒有這樣的思想活動,因為我嘛不是傻子,無法知道。除了胡思亂想,就是回憶,

顯然回憶比胡思亂想要費腦力和心力,因為回憶裡參與了一個人的感情,甚至超過了曾經的情誼。生活總是平淡的時候多,平淡是生命的底色,是生命的基座,這樣才是符合情理的:大海上波濤洶湧,但是波浪下面幾萬裡都是平靜的。生活的本質是水,而非水形成的波浪。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偶爾思索過去兩年的日子。說人生如戲終究淺薄和懶惰,怎麼說都感覺欠缺了一點,畢竟生活說之不盡,如同詩歌能夠表達的不過人類感情的幾分之一。我總是在想一種生活狀態的因果關係,但是如果生活由上帝安排,而上帝恰恰是和我一樣隨心所欲、不講規矩的人,這就沒有可說的了。我的思索恰恰基於對生活的信任,沒有道理的信任,恰如沒有道理地喜歡一個人一樣。可是這樣的思索一開始就受阻,你無法沿著一條路走下去,一開始就有分叉,越往後,分叉就越多,如同八卦分出六十四卦一樣,但思索裡的分叉何止六十四呢?

不可能把所有的分叉一一規整起來,也不可能跟隨一個分叉走下去看透它的來龍去脈再回來跟蹤另外一個分叉。我有如此多的侷限,而且困在這些侷限裡不能自拔。聰明的人會找到某一個方式完成虛擬上對自己的救贖,而我卻連這樣的一個方式都沒有找到。我不停地寫詩歌,彷彿是我在救贖什麼東西,而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救贖我的。

當然我也不知道救贖完成以後會是怎樣的一個狀態,許多東西都是似是而非。當然我們需要的就是似是而非的救贖。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一個人的一生裡總有一個相對特別的時候,比如去年我認識了很多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一生裡還會認識那麼多的人,我也從來沒想到他們盡情地讚美我,也不遺餘力地詆譭我,

讚美我的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詆譭我的也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來龍去脈就不必仔細交代了。我就這樣產生了我預想之外的和這個世界的關係,而且關係如此繁複和龐大,人的快樂和痛苦都是因為和世界的關係,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如果不和別人發生關係,痛苦就沒有了。而關係的好壞取決於關係的質地,好的關係不容易維持,壞的關係太容易到來。

有一個人,我們從來不認識,而且以後也不可能相見,但是他這兩年不停地罵我,對我的言行挑三揀四,彷彿天下的規則都被我違背了。從我的詩歌開始上升到我的人品,再上升到道德,我就成了一個被天下人唾棄的沒有道德之人了,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當我關起門,甚至不關門的時候,比如我從飛機上下來,在貴州的一個風景區裡,拉開玻璃房間兩面的布簾,蒼翠的山色擁我入懷,我在這樣的房間裡喝茶、發呆,他的詆譭如同掛在某一棵樹上的黃葉子,在風裡搖搖欲墜。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我想我們都可能是被關在一個透明的房間裡的一個人,甚至是猴子,我們想把布簾拉下來隱藏自己不受傷害,但是如果拉下布簾,又看不到美好的景色。當一個人完成了自我的研究和探險,他更願意拉開布簾去冒險。布簾拉開,山色進來,但是跟著山色一起進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比如還在施工的機器的轟鳴,比如一隻狗因為分不清敵友而不停地叫喚,比如因為我和這個地方的人的身形的不太一樣而引起的圍觀。

他們像我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一樣產生了對我的好奇,如果我做個鬼臉甚至就會引起敵意。友誼需要一個培養的過程,而敵意簡單又不需要判斷,所以它更適合大面積土壤的生髮。

每一個人都有隱匿的快樂,不然他不會在這個世界上長時間存在。我想如果一開始我就在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玻璃房裡,我的喜怒哀樂不會被任何一個人看見,我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昨天在網上看到一個一百四十三歲的美國老人,也許是英國的,他說他長壽是因為孤獨。他說他早就想死了,但是孤獨讓他一直活著。我在想,如果一個人活到生和死沒有什麼區別了,就不會想去死了,因為生死沒有了區別也就失去了意義。意義存在於區別之上。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項工作就是區別於他人。但是區別又會產生讚頌和詆譭,彷彿一種遊戲規則,除非你不具備這個區分,除非你從生到死一直在一個無人問津的玻璃房裡。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人其實就是從生到死都是一個人走在一個玻璃房裡,沒有人來觀摩你,沒有人知道你所坐的位置,沒有人對你的言行和思維發生興趣,因為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沒有關係。因為他們要不和你一樣在一個玻璃房裡迷惑於和你相同的問題,要不就是窮極無聊地去看另外一個和你一樣關在玻璃房裡的人或者猴子。有時候當你想和世界發生關係的時候卻是一種被拒絕的狀態,因為這個世界是任性而沒有邏輯的。

參差和婆娑都是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有時候我們想把自己做賊心虛的規則放進去一點點,發現也是不可能的。



餘秀華|經得起多少讚美,就經得住多少詆譭

在身體與靈魂的縫隙間,那些日常生活中的不安,靈魂的動盪,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痛苦與喜悅,她寫得用心用力。

在書中,餘秀華談人生、談故鄉、談友人,情感質樸滾燙,語言直抵靈魂,呈現出作者絢爛的想象力和浩蕩的內心世界,從多個側面生動展現出餘秀華作品的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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