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婆婆媽媽|於鳳英(山東煙臺)


【徵文】婆婆媽媽|於鳳英(山東煙臺)

婆婆媽媽

【徵文】婆婆媽媽|於鳳英(山東煙臺)


今天,是2019年3月的第21天,真的是個難忘的日子,是這個春天裡最難忘的一天。

清晨5點多不到6點的時候,我被客廳裡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訝到,接著聽到了愛人低沉的通話聲,初步判斷是公公來電,心裡七上八下。真的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猜測定有大事兒發生,因為通常情況下,公公婆婆一般10點鐘左右才吃當天第一頓飯,他們平常都不會這麼早來電話。果不其然,簡短的通話結束以後,我忙不迭的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兒啦?誰打的電話?”愛人他慢吞吞地說:“爸爸打來的,媽媽去世啦”。我的腦子裡好像轟的一聲悶響後空白了那麼剎那,而後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那樣一句話,他和我一樣,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媽媽了,禁不住溼了眼,轉而再想,這樣感傷只會徒增他的煩悶,忍了又忍,總算沒有落下淚來。

我們仨無聲無息地坐下來吃早飯,各懷心事。孩子吃完飯以後要上學,沉默的餐桌旁頓時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和孩子歡暢大笑中做出的鬼臉,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他們倆從家裡出發去學校以後,我一個人心生難過,哽咽過後放聲大哭。我心裡清楚,我的悲傷不及愛人的十分之一,因為我心裡悲的不全是這個老人的離世,更多的是再也沒有了媽媽的淒涼。兩個沒有了媽媽的人,從此餘生,相互陪伴才會倍感溫暖吧。 20年前,我在甘肅老家第一次見到婆婆其人的時候,她才50來歲,已然不再強健,病痛纏身,言語也不多,所以我對她印象並不深刻。結婚以後我們常住煙臺,這麼些年來相處的日子統共加起來也不超一年,我對她的印象多數來自愛人口述或者其他親屬的言傳(除去2015~2016年來我家小住的一年)。

婆婆生來清苦,父母過世很早,她還要拉扯小的弟弟長大。初嫁到牛家那些年,窮苦的日子並未改觀,家裡家外忙忙活活真是一把好手。婆婆生了6個孩子,有一個女兒十多歲時夭折,成為心中永遠的傷痛,只有失去過孩子的媽媽們才能體會那種苦痛。其餘的5兄妹皆長大成人,成家立業,我的愛人排行老四,4兄弟只有一個小妹。那些年日子窮苦,公公能幫到她的事情不多吧,幸虧婆婆性情溫和,待人寬厚,故鄰里和睦,多有幫襯。辛苦的農活勞作,雖沒有摧垮她堅韌的意志,卻無情地摧毀了她康健的體魄。兒女們長大了以後,正是她可以休養的後半生,卻終日纏綿病榻,日子難熬,想來讓人痛心。

一個上午,我們倆都心情沉重,相對無言。一個人忙著定機票,一個人收拾行李。此時此刻,真的很無奈,我的傷腿一點兒也不能走,只好坐在床上收拾整理,儘可能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在心裡不時地埋怨自己,為什麼偏偏是我受傷呢?午飯過後,愛人幾次背起行李要走,又反身回來坐到床沿上,我如此真實地感到他內心裡的焦躁不安。其實航班在晚上9點多,時間尚早,沒必要那麼早去機場,只是,他實在是按捺不住想要快點兒到家的心緒。平日裡大嗓門的我難得地輕輕說話:“要不你幫我洗頭以後再走吧?”他沒有說話,卻默默起身,去打水。走在房間門口的時候,輕嘆一聲:“這個人,從此以後沒有了,若不是你這腿摔壞了,我過年時也就回去了,現在卻是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無限感傷。儘管我知道,他沒有想要埋怨我的意思,可是心裡依然很不是滋味。苦笑一聲,可不就是因為我嗎?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大顆大顆滾下來。

婆婆在我家裡住著的一年裡,已然有些老年痴呆了,好在清醒的時候比糊塗的時候相對多。雖然糊塗的時候哭哭啼啼終日鬧著要回老家去,然清醒的時候,卻少見的慈祥。在這樣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日子裡,婆婆簡單而規律的生活著,真讓我感慨:不背後說人是非,不家長裡短,不飛短流長,只說人好不說人短,見人就笑,慈眉善目,我也真正的明白了她人緣極好的緣由。現在想來,我的性子急,當時從未想過因為她而有所收斂,好好控制情緒,儘管從無惡意,但還是會傷著她吧,如今心裡滿是歉疚卻是於事無補了。很多人聽說我的公公婆婆和媽媽都住在我家,很驚訝,3個老人一個屋簷下生活,怎麼做到和平共處?我內心裡清楚,除了因為我有一個不設心機的媽媽,還因為我有一個時時處處為其他人考慮,善良的從不無事生非的婆婆。現在想起來媽媽病情加重的最後的日子裡,愛人對媽媽悉心的照顧,真是像極了婆婆平日裡的為人,我為此感動落淚無數次。如今婆婆也去了,我甚至都來不及謝謝她培養了這麼優秀的兒子,成了我一世的陪伴,空留一聲長嘆在人間。幸上天恩待,我的女兒細心而乖巧,性情溫和,又像極了她的父親,這也算是婆婆的優良傳統的一種延續吧。

傍晚19:36分,愛人從家裡離開幾個小時以後,我看到小妹的女兒,在朋友圈裡刷出這樣一條消息:“媽媽再也沒有了媽媽 終其一生 滿是遺憾”,禁不住再次淚流滿面,想起自己已經遠去了一年有餘的媽媽。

我的媽媽這一生,也是極其艱難和短暫的一生,離世時,尚不滿65週歲。她一共生了3個孩子,我是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的小棉襖,卻不曾給過她多少溫暖。

在我久遠以前的記憶裡,我的媽媽一直就是這樣少言寡語,晴天的時候就辛苦幹農活,只在陰天裡躺下來睡覺,算是休息天。年紀還小那幾年,我們極少有情感上的交流。如果非要說有過什麼交流,那我們的交流,最多僅限於我捱揍。我常常調皮搗蛋,媽媽手裡拿著笤帚,總要繞著家西面的那個大池塘,轉上很多圈追著打我,卻極少有追上的時候,天下恐怕再難找出這麼奇怪的交流方式了吧。我們家幾乎每一天都會上演大小戰爭,可以說天天小吵無數,無數大吵,我每天每天活在父親母親無休無止的吵鬧聲中,不勝其煩。我初中高中那幾年除了回家換洗衣服拿生活費,幾乎很少回家,那時候最大的願望是考上大學,逃離這裡,大約最想逃避的還是這不和睦的家吧。

我稍稍長大了一些以後,才知道,媽媽其實也很苦。18歲,花一樣的年紀,她為了給自己的哥哥娶上媳婦兒,稀裡糊塗轉親嫁給了年齡大10歲的我的父親,從此開始了又一段窮苦的人生。媽媽在家裡,不掌握經濟大權,所有的花銷都要父親同意才行,所以日子過得很苦,緊巴巴的。猶記得我初一那一年某天,他們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大吵之後,媽媽摟著我坐在院裡的泥地上大哭:“娃兒啊,你一定要上學,媽供你”。那大約是我聽到過的媽媽一生中最堅決的一個決定,因為媽媽在家裡一向是不做主的一種狀態,我有些不習慣,也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算是應許。我想,終其一生,媽媽很少被人關注過,她的內心裡究竟想過些什麼沒有誰真的在乎過,在家裡,她始終是不被重視的人。生活裡難免苦難,媽媽是逆來順受也好,隱忍也罷,總歸一直是個勤勞而且善良的人,我們兄妹三人皆傳承了她的優點。也不管她年輕的時候,婆媳關係如何緊張,那些苦日子裡她都一如既往地關心爺爺奶奶,時不時打發我們兄妹給他們送些好吃的改善生活,那些平平常常的小事情,都深深地長在了我的記憶裡。2016年夏天大哥病了以後,媽媽開始心心念念要回家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管兒女有沒有真正重視過她內心裡的想法,她終究是把兒女掛在她的心頭上的。講真的,世上有哪一個父母不盼著念著自己的兒女過好日子呢。

我的腿摔傷以後,凡事都有愛人和女兒體貼照料,我基本不用操心家務,心裡倍感溫暖。偶爾想起上中學那會兒,媽媽有一年秋天,扭傷了腳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好好休息,照舊一瘸一拐下地幹農活,摘棉花,刨紅薯,完了還要做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自覺慚愧。那時堂屋剛剛蓋好,灶屋臨時搭在低窪的老院裡,我不知道媽媽來回進出的路上,受了多少苦痛,我只知道做為她的小女兒,我那時候從來不曾為她分擔過絲毫,連想的念頭都沒有過,甚至每餐飯都吃得心安理得,愛她的心哪裡去了呢?直到現在我的心才知道疼了,因為自己的腿疼過了,可是如今媽媽又在哪裡呢?“子欲養而親不在”,傷不起啊!

我總想念媽媽的好,卻是在她過世以後。因為她活著的時候,我糊塗天真地以為她還會一直陪我好多年,日子過得混混沌沌,竟沒及細想過她離開以後,生活會是什麼樣子。那些凌亂的記憶,在媽媽離世以後,才在我的腦子裡過了又過。我有時候會恍惚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自問,媽媽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嗎?那種感覺就像是她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隨時還會和我說說話。她病著的那時候,就是這樣站在鏡子跟前和我說,我想刷刷牙,我卻粗暴地打斷她,你看你能刷牙嗎?你連口水都吐不出來了,她只好放棄,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樣悻悻地被我扶著離開衛生間。是的,她腦血栓加重以後,不能正常吞嚥,連吃飯都困難,可是我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呢?我總是告訴她等身體好轉以後,可以正常吞嚥了,我就幫她刷,可是她真的沒想到再也沒有等到那一天,我也沒想到,原以為她會一天天好起來。

那段日子裡,我經常不接受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實,感覺上就像她又去菜市場了或者去串門了。我坐在餐桌邊吃飯,就想起我曾給她穿上圍裙,惡狠狠地逼她換用左手吃飯。媽媽的右肘小時候受過外傷,沒有正骨,所以有些錯位,並不能完全彎曲,右手拿筷子吃飯全靠頭來配合。病了以後,腦袋不再受控制去配合右手,所以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喂不進嘴裡吃不上。左側肢體障礙,要鍛鍊以後才能吃,可是鍛鍊太疼,她總是眼淚汪汪地想讓我喂她,我總是扳起她的胳膊硬逼著鍛鍊,簡單而粗暴,竟以不給飯吃威脅她,然後看著飯菜從熱到溫,由溫變涼,母女二人嚎啕大哭,二個小時吃不完一頓飯。我對媽媽的耐心,真不及她對我的萬分之一。如果我知道她會那麼快離世,我何苦難為她天天鍛鍊,順著她又如何?孝順孝順,不順又何為孝?或許順著她的心意,我的心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掙扎了吧?這世上,最難買到的就是後悔藥了。

媽媽個子比我高了有10公分,所以我要一個人幫她洗澡並非易事,偶爾她會從四角凳子上滑下來,我就再也抱不上去。很多次,當我在洗澡間,再次想起那些日子裡,我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和媽媽無助的嗚咽聲,都會忍不住掉下眼淚來。我躺在媽媽睡過的床上,回想著我用電療儀幫她通經絡,開得電流太大她一直懇求我關小一點兒,我卻每每哄她已經最小了。直到有一天我自己躺下來開了電療儀才理解了媽媽的痛,沒有假裝,是真的很痛,可是媽媽永遠不在了,再也沒有下次,怎麼幫她關小點兒?當我有任何不適或者勞累,再也不會有媽媽蹣跚走過來,坐在床沿上問我,餓不餓?媽給你去做點飯?你想吃啥?荷包蛋吧?這世上最關心你餓不餓的那個人也只有媽媽了吧?可是那個人真的不在了!我費了很長時間接受了事實,她是真的永遠地離開我了。所以,當我知道,她也許會在未來的新世界花園裡等著我,我的心又充滿了無限希望。

後記:當我在相冊裡再次看到女兒巧手為二老拍下的這張雖模糊卻溫馨的照片時,已經在多次無語哽咽中,斷斷續續寫完了這段文字,以此來懷念我已逝去的親人們。


【徵文】婆婆媽媽|於鳳英(山東煙臺)


作者簡介:於鳳英,女,字糧銘,筆名柳芽兒,70後,生於河南新野,現居山東煙臺。自幼喜讀書,業餘愛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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