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姐拒嫁癱瘓少爺逼我替嫁,成親後我暗自慶幸撿塊寶


故事:小姐拒嫁癱瘓少爺逼我替嫁,成親後我暗自慶幸撿塊寶

1

紅鸞帳,紅喜燭,紅通通的蓋頭遮住的不是新娘的嬌羞,而是桃子一顆噗通亂跳的心。

“賀喜大少爺,賀喜大少奶奶!洞房花燭,早生貴子!”喜婆桀桀的笑聲聽起來並不喜慶,倒似某種悲慘預兆,讓桃子後背一涼。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桃子拽了拽指尖纏得死緊的喜帕,咬牙輕輕揭開了蓋頭。

男人坐在她身邊,戴著副墨鏡,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坐得像副木樁。

確切地說,這是她的男人;雖然沒有成禮就送入了洞房,但這是她的男人——又瞎又癱,成不了禮,卻是她桃子的男人。

2

葉卿塵,桃子的男人有很好聽的名字,一聽就是大戶體面人家的少爺。據說半年前還是十里八鄉黃花閨女們傾慕的男神,如今卻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衰神。

桃子只是孟家一個粗使丫頭,見識也粗淺,只略略知道是自家小姐不願意履行這門娃娃親,才魚目混珠地把自己送上花轎。

“你早晚都得嫁人,翻身當上大少奶奶可是洪福齊天了!葉家少爺身子是不好,可他也欺負不著你個野丫頭呀!”

孟家人這樣對桃子說。桃子茫然地眨眨眼睛,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是魚目混珠,可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和尋常夫妻沒什麼兩樣,哪來“欺負”不“欺負”之說呢?

所以,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小姐不願意嫁的男人?桃子就著喜燭跳躍的光恣意打量:

瞎子戴著墨鏡,把五官遮去了一半;鼻樑倒是高挺的,在瘦削的、籠著病氣的臉上無端端透出一股凌厲的氣息,彷彿是昔日風流歲月的一點殘餘;喜服空蕩蕩地掛在乾癟的身架子上,絆扣緊緊地扣到喉結,下巴尖掛著兩滴汗。

是熱到了嗎?桃子有些不安——他癱到連絆扣都解不開嗎?桃子遲疑著伸出手……

瞎子感覺到了,狠狠地把頭一擰——這是他能動彈的最大限度——然後像根木樁子一樣直挺挺地摔下床。

3

“哎呀!”桃子吃驚,一跳三尺遠。

男人橫在地上半天不動彈,只見胸膛起伏,活生生的,有人氣。

桃子定了定神,跑回去扶起男人。男人的墨鏡摔掉了,露出一副端正好看的眉眼。桃子和瞎子空洞的眼神對了一眼,心中莫名地一空——任憑自己男人摔倒在地,她這個媳婦不像樣啊……

別看男人瘦,卻身架高大,加上癱軟無力,架起來吃力得很。好在桃子是做慣粗活的,背對男人蹲下,連拖帶拽扛麻袋一樣背起男人半個身子,臨了還差點勁,她擰擰脖子說:“手。”

男人不動,也不說話,只是沉甸甸地壓在桃子背後。

桃子想,他大約連胳膊也抬不動,太難為人家了……她的心又軟了些,吃力地扭過身子,把男人的另一隻胳膊搬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後緊緊握住。她剛要發力站起來,男人突然在她耳邊說:

“孟,夕,顏……”

一字一頓,像帶著長長的追憶,沉得叫人心裡發慌。

那是孟家小姐的名字,桃子一下子定住了。

“……你不用可憐我。”男人在桃子耳邊緩緩地說,熱熱地帶著溼氣,讓桃子耳根發癢:“過兩天我寫封休書,你愛上哪上哪……”

耳根的癢癢像長了腿,一直跑到桃子心裡。

小姐命真好啊,有個懂得疼人的男人。轉念又想:他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我沒有可憐你。”桃子像蚊子一樣嗡嗡地說,同時用力握緊男人掛在自己肩膀上的兩條胳膊:“我嫁給你,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

一使勁,桃子揹著男人站起來。

“你叫我桃子吧,桃子。”

4

天矇矇亮。院門打開,兩位送飯的婆子走了進來。

“喲!少奶奶早起了?!”婆子驚訝地說。

“誒。”桃子撣撣剛剛洗好晾好的被單,上前接婆子手中的食盒。

“昨晚又尿床了?”婆子問,一副“就知道”的表情:“被單有婆子們洗,少爺……也可以叫婆子們洗,不用煩勞少奶奶!”兩個婆子鬼鬼祟祟地笑起來。

“不,不用。”桃子不覺紅了臉:“我給少爺洗就好。”

桃子把食盒擺上桌子,跑去床邊扶人起床。

葉卿塵醒著,身上衣裳乾乾淨淨,臉也擦洗過了,還抹了些雪花膏,散著淡淡的香氣,一換眼就人模人樣,不復往日的死氣沉沉。

桃子先捏了捏葉卿塵的手,給瞎子一個提示,才說:“吃飯了。”

紅鸞帳翻,兩人費力地動作只是為了起床吃個早飯;卻不妨礙大廳中兩位步菜婆子的閒言碎語流入兩人的耳朵:

“我說老夫人為何一定要給孟家下聘,原來是給少爺找個粗使丫頭!”

“傻丫頭還以為攀上高枝了,哪裡知道苦在後頭。”

“還不願我們給少爺洗身子,嘿嘿正好省了我們的事!”

“咣噹!”一聲,床邊的水盆不知被誰踢翻了。兩個婆子住了聲,跑過來扶人、扶盆。

“出去!”一直沉默少言的葉卿塵突然怒喝。

瞎子目光空洞,卻眉頭緊鎖,雖然歪在新媳婦纖弱的背上,卻在一瞬間給人葉家大少歸位之錯覺。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諾了聲便退了出去。

“你不必這樣。”葉卿塵在桃子的耳後說。

“雖然我是個廢人,但葉家至少能讓你過得像在孟家一樣。”

“誒。”桃子乖乖地應,臉上露出一個淘氣的笑:“這裡比我在孟家好多了。”

5

這是一頓奇異的早餐。無論葉卿塵,還是桃子,都是他們生憑第一次。

“哇,小米酥!我家小……我家人都愛吃的!緣釀莊的招牌!”

瞎子眨巴眨巴眼,死氣沉沉的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

“少爺,你們家把小米酥當早餐啊?我們可是過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點。”桃子扣過葉卿塵的肩膀,往他嘴裡遞“第一好吃”的小米酥。

葉卿塵偏偏頭,似乎不領桃子的情,身子一歪直往椅子下滑。

桃子索性一屁股擠入座椅,用肩膀撐起瞎子軟塌塌的身子,兩個人貼得緊緊:“你怎麼不吃啊?”

“是給你的。”葉卿塵瘦削的面頰泛起一片奇怪的殷紅:“我吃不了這些。”

“給我的?”桃子愣愣地嘀咕,被“小米酥”級別的“恩寵”衝暈了頭腦:“你、你就只能喝稀粥嘛?怪不得不長肉。吃一點吧,很好吃的不騙你!我餵你。”

最後三個字,桃子說得氣若游絲。葉卿塵胸口一悶,不再言聲,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任擺佈。

等了良久,那口吃食才送到嘴邊。

溫熱的,柔軟的,活色生香。

葉卿塵瞪大了他看不見的眼睛,一用勁,手指痙攣著揪住了什麼東西。

“哎呀!”桃子抹抹嘴,開心地叫起來:“少爺你能動,你的手指能動呀!”

6

“咳咳!”

馮守正站在門邊,尷尬地咳嗽。屋內抱在一起嘴對嘴的一對新人兒,被咳嗽聲燙到了一般,迅速分開。

“表兄,表嫂。”馮守正恭謹問候,心裡酸酸的不知是啥滋味。

“是小表叔,快坐!”被叫了聲“嫂子”的桃子殷勤地迎上,心中有鼓脹的歡喜——桃子是個孤兒咧,一夜之間就有了這麼多親切有禮的親人,她心裡高興。

馮守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小表嫂——孟家也是體面人家,可這孟家閨女卻如此奔放,新婚一夜就和表兄嘴對嘴,剛才還用袖子給我揩了揩椅子——別說,意外地討人喜歡。

“表兄有福了,討到孟小姐這麼賢良的媳婦兒。”馮守正開口。

“別叫孟小姐了,叫我桃子吧!”桃子糾正。

“叫表嫂!”葉卿塵沉聲打斷:“桃子也是你叫的嗎?”

7

“表兄,桃花釀的味道還是出不來,最近一批酒,吳老闆他們都退貨了……再這樣下去,我怕‘緣釀’酒莊該撐不住了。”

“秘方已經給了你,我眼下這個樣子,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了。我出事前還有十來甕窖藏,還能幫你再撐一段。”

“表兄,姨媽既然命我接掌‘緣釀’,我一定盡心盡力!只是,秘方是不是還差了點什麼?”

“釀酒需要識得色、香、味,你慢慢磨練吧,光有秘方確實造不出真正的‘桃花釀’。”

8

馮守正垂頭喪氣地掩門出來,看到站在院子中的桃子。

桃子腳下襬著一大盆衣服,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白藕似的兩截手臂,小鹿一樣愣愣地望著馮守正。

老天真是瞎了眼!馮守正想,半死不活的還佔著好好的一個姑娘。

他收起沮喪,堆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朝桃子走去:“表嫂怎麼盡幹粗活,讓婆子們做嘛!”

桃子在陽光下仰起臉:“小表叔,我家少爺是‘緣釀莊’的少主人?”桃子雖然被支走了,表兄弟的談話還是聽到了些。“小米酥是、是天天可以吃到的點心?”

“哈?!”馮守正心裡怪怪的,說不上什麼感覺:“孟老爺沒和你說明白嗎?那你怎麼會心甘情願嫁……啊?”

“我,我聽老爺的。”桃子自知失言,低下了頭:“我什麼都不懂,小表叔見笑。”

一聲又一聲的“小表叔”,把馮守正心裡烘出一團火,他抬手捋起桃子腮邊的一縷碎髮,柔聲說:“小米酥天天都給你送,好不好?”

“不用!”桃子抬起頭,換了一種歡欣的表情:“多給少爺送些肉食,他吃了好長肉!”頓了頓,又補充:“他能吃,我有辦法!”

馮守正眨眨眼,想起剛進門時看到的兩人嘴對嘴,心中恍然,還有說不出的羨慕,和失落。

9

耳房裡熱氣繚繞。桃子拎著一桶一桶的熱水,往大澡桶裡灌。好容易灌滿了,桃子也出了一身汗。想了想,索性脫下小襖和裙子,只著一身褻衣去背葉卿塵。

“水放好啦!”桃子歡快地把瞎子扒了個精光,架著人往耳房蹭。

“少爺要多吃些啊,這麼大的個子我都能背動,是有多瘦!什麼時候我背不動了才對啊!”

葉卿塵靠在媳婦兒的背上,少女的氣息蓬勃撲鼻,可觸不可及才顯生動,陌生親切才叫人著迷。

“桃子。”

“誒,少爺。”

“桃子,別這麼叫我。”

“誒?那叫什麼……”

“像我叫你一樣……”

“卿……塵?”

“誒,桃子。”

“誒,卿塵!”

10

一個癱子,實在不好弄進澡桶。

“加油卿塵,你胳膊能使上勁,我知道!”

葉卿塵苦笑。自從新婚第一天早上發現葉卿塵的手指能動,這丫頭就認定他沒有癱到無可救藥,每天給他按摩肌肉三遍,逼他練習抓取物件,摔碎了好幾個杯子……

他不想讓桃子失望,任憑桃子擺弄。

“嘩啦”一聲,兩人一塊摔進了桶裡。

桃子咯咯笑著,把葉卿塵從熱水裡撈出來,幫他揩去臉上的水。

“呵——”很久沒有泡澡了,通體舒泰,讓葉卿塵舒服地喟嘆。

還沒嘆完,聽到桃子站起來的水聲。

“桃子!”他挽留地叫,卻說不出口。

桃子卻懂他:“我不走,我在旁邊幫你洗。”

他撒謊:“我怕我坐不住,嗆水。”

桃子信了:“哦,那就在桶裡幫你洗,你要乖哦,不許亂動!”

“嗯!”葉卿塵切切地點頭,他自己看不到,那副樣子,真的十分乖巧。

桃子抿唇偷笑,又索性脫掉了溼透的褻衣,身上只留了件肚兜,坐在桶裡幫葉卿塵擦洗。

“卿塵,你身上……怎麼紅通通的呀?”

“熱,熱的……”

“很熱嗎?”桃子奇怪,她拉過葉卿塵的胳膊,一邊按摩一邊擦洗:“哎呀!這裡淤青了!”

她很快明白過來:“都怪我!太勉強你了!”她湊近,心疼地搓揉:“以後別逞強,不行就跟我說。”

“我沒有逞強。”葉卿塵啞著嗓子,一把攬住女人貼在心口,心口一陣發悶。

“哎呀!”桃子驚喜地叫出聲。男人胸膛單薄,心跳卻那麼有力。

“我胳膊能動了,桃子。”

11

“桃子……”葉卿塵朝桃子撅起嘴。

“哎呀,你胳膊能動了,怎麼還要我喂?”桃子對自己男人的要求心知肚明。

“你喂的香……”男人不要臉地說:“我吃得香,才能長肉。”

“再一回。”桃子紅著臉坐下,慣著自己男人。男人的氣色日漸好了,脾氣也比以前和順,就是話說得越來越肉麻。

桃子挑了塊紅燒牛筋——都說吃了這個長力氣——嚼爛了,攀住男人的胸膛貼上去。

葉卿塵像餓急了似的,一口叨住桃子的嘴,吸得漬漬有聲。

“嗯……”桃子慌了,想逃,沒想葉卿塵兩隻能動彈的胳膊一攏,圈得結結實實。

桃子被吸得頭暈目眩,忘了逃,和男人勾纏在一起。

“篤篤篤!”門外傳來三聲柺杖拄地的聲音。

二人驚慌地分開。

桃子抹著嘴說:“娘。”

12

“我們葉家可是體面人家,作媳婦的得有媳婦的規矩。”老太太屁股一挨椅面,便開口訓斥。

“娘!”葉卿塵卻一句也聽不下去:“桃子是我媳婦,我就是她的規矩!”

“你!你知不知道下人們都怎麼傳?說這個女人欺負你是個癱子……”

“合著我成了癱子,就輪到下人們來嚼舌根了嗎?我成了癱子,就不能有個體己人?”

老太太哽了老半天,手中的佛珠傳轉得飛快。

“夕顏啊,辛苦你了。”

13

母子倆有話要談,桃子被支到了院子裡。

桃子懨懨地揪著院子裡的桃樹葉,冷不防身後冒出一個人。

“被姨媽訓了?”是馮守正。“表哥出了事,姨媽心情不好,匆忙迎娶你,為表哥沖喜……”

桃子抬頭瞪著馮守正,這個原因她頭一回聽說。

“啊,你過門之後,表哥確實好了很多。”馮守正看出桃子的不快,趕忙找補:“你別生姨媽的氣,她也是舐犢心切。”

“我沒有生孃的氣。”桃子低聲細語。雖然自己是個“替身”,雖然自己的男人身子不利落,可葉卿塵處處迴護自己,用一個癱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她哪能不知道呢。有時候她想,就這樣照顧葉卿塵一輩子,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不甘願的,無非是一個不能挑明的身份,正如老太太剛才一句誠心誠意的“辛苦了”,問候的也只是“夕顏”。

“給。”馮守正討好地塞過來一個草紙包,熱騰騰的有點燙手:“小米酥,大灶上剛切出來的,正好跟姨媽來看錶哥,就給你帶了一塊。趁熱吃!”

14

葉母走的時候,屋裡已經掌起了燈。桃子收拾利索,坐到葉卿塵身邊。

葉母走後葉卿塵一直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麼。桃子摸出那包小米酥,送到葉卿塵鼻尖:

“想吃嗎?小表叔送來的,說是他親手做的,剛剛出灶。”

葉卿塵皺眉:“你吃了?”

“沒啊,等著和你一起吃。”她說著捏起一塊。

葉卿塵手一抬,像是接,又像是揮,桃子手中的小米酥就飛了出去,零零碎碎地散了一地。

桃子愣住了,覷著葉卿塵的臉色沒敢出聲。她挽起裙子要去撿,葉卿塵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得那麼準,那麼用力,根本不像一個又瞎又癱的人:

“你喜歡吃,我給你做。小米酥是‘緣釀’莊的招牌,每一任掌門人必須會的手藝;我,比他做的更好。”

15

小米,花生,桂花,豬油……

做小米酥的材料全備齊了,可是桃子很犯愁。

“卿塵,你是要我做呀?可我只會幹粗活,下廚……我只做過貼餅子,我真的不行!”

“過門那晚你說過,嫁給我,就跟我過一輩子。我又瞎又癱,你就是我的眼,我的手腳,除非,你反悔。”葉卿塵說得冷酷無情。

“我沒有,我不反悔。”桃子趕忙爭辯。

“那好。”葉卿塵的語氣緩和了些:“我說,你照做。”

兩三個時辰後,桃子蓬頭垢面地遞上一盤焦糊的玩意兒:

“對不起卿塵,我真的不行,不是這塊料。”

葉卿塵手指一捏一送,滿不在乎地嚼了個嘎嘣脆:

“不錯,第一次做,很香。”

16

秋日的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葉家的小院裡,男女主人卻在勤力地“勞作”。

桃子架著葉卿塵練習走路,給他當柺杖;一邊還捧著一本書,背得搖頭晃腦:

“根旃檀,節沉香,花雞舌,葉藿香……”

“背的不錯。”葉卿塵讚賞。“放開我丫頭,我自己走走。”

“你行嗎?”桃子連忙轉身,給葉卿塵遞上柺杖,自己守在一側。

葉卿塵一瘸一拐,幾步走了個滿頭大汗。

“你能行!”桃子開心地大叫,踮起腳用袖子給葉卿塵擦汗。

“桃子!”葉卿塵情動地抱住桃子,對著面前的小桃林揚揚下巴:“等到明年桃花開,我教你做真正的桃花釀!”

“啊?”桃子詫異的不是葉卿塵對家族不傳之秘的大方,而是……他怎麼知道小桃林在他面前?

17

連日大雨。

桃子發現,一遇潮溼的天氣,葉卿塵身上的舊患便會發作,寢食難安。

“你回來!你放手!”睡夢中的葉卿塵冷汗涔涔,囈語不斷,不太便利的身子打著挺,魔障了一般……

“卿塵!”他在遭受什麼樣的罪啊?桃子心尖直打顫,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緊緊地抱住男人:“醒醒,我是桃子,桃子!”

“桃子……”葉卿塵安靜下來,本能地將懷中的身子團緊。

“別怕,我會守著你!”桃子心口一熱,豪情膽邊生。

葉卿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臉上劃過幾道水痕,不知是汗還是淚。

桃子起身給葉卿塵換掉汗溼的褻衣,夢醒的葉卿塵蒼白著臉,看起來十分孱弱。

“要吃點東西嗎?”桃子試探著問:“我給你做小米酥吧!”

經過好一番苦練,桃子的小米酥終於做得有模有樣,是桃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吃食了。

“不,不要小米酥。”葉卿塵神色迷離:“桃子,給我做你本來就會做的……”

“貼餅子?”桃子傻了,那麼粗陋的吃食,哪裡是小米酥可以比的?

葉卿塵眼神空洞,卻毫無餘地。桃子二話不說,掀被子下床,冒著雨跑到耳房,不一會又冒著雨跑回來,端上一盤熱騰騰的貼餅子。

窮人家的粗糧,只能填飽肚子,毫無口舌之歡。可是葉家少爺一口又一口,吃得沉默又細緻。

“謝謝你,桃子;有你在,我覺得踏實多了。”

18

初雪的時候,“緣釀”酒莊的招牌摘了下來。最後一批窖藏已經賣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是滯銷的“假酒”了。酒莊的夥計、下人大多遣散,是“緣釀”最後一點善緣。

馮守正不知跑去了哪裡,葉母整日躲在佛堂唸經,倒是便宜了葉卿塵和桃子二人,在偌大的作坊裡隨心所欲地閒折騰。酒坊裡還有幾個不肯離去的老師傅,他們帶著活蹦亂跳的桃子熟悉了一遍遍釀造的流程。

“卿塵,快嚐嚐,出酒啦!”

葉卿塵坐在輪椅上,挑剔地噙了一口。

“辣喉嚨,完全失去了‘桃花釀’的醇正。馮守正這個蠢物,毀我‘緣釀’百年招牌啊!”

“少爺,只要您肯出山,‘緣釀’不會毀,必能東山再起!”老師傅老淚縱橫。

“可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不是還有少奶奶嗎?”老師傅眼神殷切。

19

年三十的晚上,葉家人草草吃了一頓年夜飯。馮守正匆匆趕了回來,說談好了一筆大生意,把莊子裡滯銷的酒都沽清了,換來的錢清掉一些欠賬,夠家裡過個肥年。

家道中落,“肥年”不過是一種今非昔比的諷刺。葉母草草落箸,回她的小佛堂唸經;馮守正說回自家陪父母,匆匆離去。末了,只得葉卿塵和桃子二人,在這漫天大雪的年關守歲。

“桃子,來,嚐嚐這酒——這是真正的‘桃花釀’,老嚴師傅特意為我留的。”

“真的?!”桃子受寵若驚。人間孤品桃花釀,竟然端放在卑微無名的自己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再一口,竟然停不下來。

“傻丫頭,慢著點喝,這酒容易上頭。”葉卿塵半天聽不到桃子的音兒,好笑地勸解。

“真、真好喝呀!”桃子的聲線已經開始發飄:“卿塵,你也喝啊!”

她滿上一杯,塞到葉卿塵手裡,然後自己端起另一杯,和葉卿塵手勾著手:

“卿塵,我還沒和你喝過交杯酒。”

20

交杯酒,一生的羈絆。在這白茫茫空落落的人世間,偏有人要締結一生一世的契約。

葉卿塵紅了鼻尖,扯住桃子的袖子問:

“桃子,你不後悔?”

“卿塵,你可後悔?”桃子反問。

“你不悔,我便不悔;假使有一天你悔了,你說,我一定放你走。”

桃子笑了:“我也一樣,假使有一天你悔了,你說,我一定離開你。”

兩人仰面灌下這人間僅餘的桃花釀,就著腮邊的淚。

21

“卿塵。”桃子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用力拉扯輪椅上的男人:“我扶你上床。”

男人抬起頭:“桃子,你喝多了。”

桃子迎著男人溼漉漉的目光,傻笑著摸男人的臉:“卿塵,你真好看。”

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完全沒有想,一個瞎子,如何能有如此含情脈脈的目光。

男人拄起柺杖,桃子便自覺地貼過來,習慣性地把自己當成男人的一個倚靠;可醉酒的她步履蹣跚,分不清誰攙扶了誰。

二人跌跌撞撞地蹭到床邊,一塊鬆了勁,一塊倒在床上。

“桃子……

大年初一的早上,桃子頭一回起晚了。

她抱著被子坐起來,一陣暈眩。

“冷,再躺會。”葉卿塵拄著拐站在床前,低頭攏炭盆。

“你別動!”桃子本能地叫,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身上被寒氣一激,她驀然發現自己沒穿褻衣;她縮回被子抖了抖,顫聲道:

“你……”

葉卿塵抬頭,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目光溫和又平靜。

“別擔心,我能看到——對不起,雖然只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我也徹底地欺騙了你。”

“什、什麼時候開始?”

“從我出事摔下山崖,昏迷了半個月後醒來的那一天。”葉卿塵靜靜地看著桃子,關注她的反映。

“你出事?摔下山崖?!”桃子腦子裡回放起每個雨夜葉卿塵生不如死的疼痛和夢魘,她一時間忘掉了被欺瞞的不滿和震驚,陷入了深深的同情。

“那不是意外,是一場陰謀;而我顯然失去了反擊的能力。我在昏睡中聽到醫生的診斷,決定扮演一個徹底無能為力的人,或許能逃過一劫。”

“害我的人確實放過了我,老天眷顧,我不但活了下來,還有了你……”

“我原想繼續瞞著你,直到大仇得報……可是,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不想再隱瞞下去。”

葉卿塵的目光柔得像水,直白地落在桃子光裸的肩膀上。

“你、你……每次幫你泡澡,你都能看見?”桃子憋得滿臉通紅。

葉卿塵不說話,吃力地俯下身,給了桃子一個溫柔又虔誠的吻。

23

“‘桃花釀’必不能在我手裡失傳,教你背的口訣你要牢記……還有,在其他人面前,我還是個瞎子,連母親都不能告訴……”

葉卿塵絮絮叨叨地囑咐,桃子卻有些心不在焉,她總覺得哪裡不對。沒等她想明白,外頭“啪”的一聲巨響,葉卿塵臉色一變。

“槍聲!”葉卿塵站起來,雖然不甚利落,卻儼然一副家主的模樣:“快躲起來,我不叫你不許出來!”

葉卿塵推門出去,院子裡密密麻麻站了一圈荷槍實彈的軍人。

24

“葉卿塵?你就是‘緣釀’的掌事?”一位軍官模樣的人拿槍指著葉卿塵。

“不是,我家少爺半年前落了難,身子不利落,早就不掌事了;掌事的是馮少爺!”老嚴師傅趕忙回話。

“哦,馮守正,那個油嘴滑舌的奸商,我頭一個就要斃了他——竟然用酸酒以次充好,騙我說是聞名遐邇的‘桃花釀’!”軍官瞟了一眼坐輪椅的葉卿塵,又一把薅出馮守正,用槍指著他的腦袋:“兩條路,要麼償命,要麼賠我酒,賠我真正的‘桃花釀’!”

“冤枉啊!我完全不會釀酒,我只是個生意人;這莊子裡會釀酒的只有葉卿塵,葉卿塵啊!”

“是麼?一個又瞎又瘸的人釀了酸酒賣給我?你說我該信誰的?”

“他還有媳婦,他媳婦也會釀!”馮守正慌不擇路。

“馮守正!”葉卿塵怒不可遏:“你個畜生!”

“我!我會釀!”一聲嬌斥穿過壓頂的濃雲,天空終於飄起了紛揚的雪。

“桃子!不!”葉卿塵穩如泰山的表情頃刻碎裂,他憤然地站起身,又狼狽地絆倒在雪地裡。

“卿塵!”桃子跑過來扶住他,附在他耳邊低語:“卿塵,我想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孟家小姐了對嗎?”小米酥,貼餅子,以及沒有完全喪失的視力,葉卿塵早就知道她是一個窮丫頭,不是什麼孟家小姐。

“桃子,不許去,我不許你去!”葉卿塵顧不上說別的,聲嘶力竭,眼球里布滿了猙獰的紅絲。

“別怕,我會守著你。”桃子憐惜地捧著葉卿塵的臉,喃喃重複著她說過的誓言:“我很開心,事到如今,我冒名頂替之身,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25

在葉卿塵模糊的視線中,桃子一身桃紅色的裙襖,猶如春天時節山坳裡的桃花,越飄越遠,融入了茫茫白雪。

他瞠目欲裂,心中的絕望比半年來的生不如死還要濃烈。來年的桃花還未開,他已失去他的桃子,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人都看好了,沒我吩咐,一隻蚊子也不能離開這個莊子。”青年軍官吩咐手下的兵,別有深意地給葉卿塵留下一個輕蔑的眼神。

26

桃子被帶入了軍隊的營地。沒有蒸爐,沒有酒甑,只被帶入一間尋常普通的營房,行軍床上的被褥砌得方方正正。

直到天黑也沒人來,除了小兵送來簡單的飯食。桃子慢慢定下心來——橫豎換了葉卿塵一命,對他的欺瞞也算償清了,值了。她慢慢吃掉飯食,躺到行軍床上睡覺,一早醒來收拾乾淨營房,比著賽把被褥砌得方方正正,沒動過一樣。

中午時分,雪下得更大了。小兵推門進來說:“長官命你給他做飯!”

“啊?!”

27

桃子只會做兩樣吃食:小米酥,和貼餅子。她不願意做小米酥,那飽含她和葉卿塵的記憶。她動手做起了貼餅子,利落的,坦然的,帶著她與生俱來的烙印。

貼餅子和桃子,一塊被帶到了軍官面前。軍官盯著貼餅子一怔,抬頭看她。

“我只會做這個,我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桃子挺著胸膛說。

軍官露出一個促狹的笑意,與英挺的軍人氣度混雜,意外地叫人心慌。他捏起貼餅子,慢慢地啃。

“好吃。”軍官說:“是我記憶中的味道——八年了,我從未遺忘。”

28

八年前?八年前家鄉遭災,流浪兒滿街,桃子混跡其中,艱難求生,直到被孟家收留。

桃子記得,曾有好心人施捨了一袋子粗糧,稍稍年長些的桃子用這袋粗糧給一群眼巴巴的流浪兒烙了一夜的貼餅子,一出鍋還燙手就被搶空。最後一個貼餅子桃子私心地留在了自己懷裡。她躲出去想偷偷享用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生病的、傷痕累累的流浪兒,奄奄一息的、聽天由命的等死模樣。她難過了很久,才把懷中的餅子拿出來:

“要走,也要當個飽死鬼;姐姐的餅子給你。”

29

軍官解開風紀扣,露出脖子上一道疤痕:

“姐姐,我還活著;姐姐,我找了你八年。”

30

人生際遇,白雲蒼狗。悲喜交加,有笑有淚。

此刻,桃子便是又哭又笑,拉著軍官的胳膊上下端詳。

“真是你?!老天開眼……大兄弟,不不,長官,你放我回去,我家男人不能沒有我!”

“回去?”軍官俊臉一沉:“姐姐和那個癱子……不,那個癱子還會要你麼,姐姐既然進了軍營……”

“你什麼意思?”

“姐姐,我不叫‘長官’,我有名字,我叫顧染。”

31

第三日,桃子走後的第三日,葉卿塵的人間煉獄第三日。院門轟的一下被撞開,顧染帶著兵,面若冰凌地走進來。

“我女人呢?你把她怎麼樣了?”葉卿塵如癲似狂。

“我把她怎麼樣,你又能怎麼樣?”顧染輕蔑地伸出一根指頭,把盛怒的人推回輪椅。

“你還給我,什麼都好,還給我……”葉卿塵真的瘋了,他跪在顧染腳下,抱住顧染的腿懇求——除了桃子他沒有什麼不可捨棄,即便是男人的尊嚴。

“什麼都好?不是孟家小姐也好?不是完璧之身也好?”顧染彎下腰,挑釁地望入他那雙迷濛的眼睛。

顧染的話有如大錘敲擊在葉卿塵的太陽穴,他腦子裡嗡嗡作響:“你、你玷汙了她?”他扭曲地笑了笑:“不,那也是我妻子,和我喝過交杯酒的妻子。”

32

顧染直起身來,臉色有些失望,又有些愴然。

“我還有一樁公案要斷,晚點再料理你。桃子——”他錯開身,讓出身後一身桃紅襖裙的女子:“說說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我奉上峰的命令採購一批‘桃花釀’,卻聽聞送貨途中遭遇山洪,人貨兩空,是這樣嗎?葉家少奶奶?”

“那時我還沒嫁入葉家,但是知道我夫君是因為此事變得又瞎又癱,險些沒命;‘桃花釀’因此失傳……”桃子面沉如水,越眾而出,侃侃而談,甚至吝於看趴在地上的葉卿塵一眼。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場意外,可是我夫君每逢陰雨時節便舊患發作,夢中狂呼一個人的名字!”桃子的眼光凌厲地掃向一邊的馮守正。

“那個人不但要奪我夫君的家產,還想要他的命……”

“桃子!”

“啪!”

33

是顧染和葉卿塵同時厲呼,而撲上前抱住桃子的是癱在雪地上的葉卿塵。

“拿下!竟敢當我面行兇!”顧染怒喝。

士兵聞令上前,兩下繳了馮守正的槍械。

馮守正愣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他只想滅桃子的口,可是葉卿塵那個瞎子、癱子,他是如何看到到自己舉起的槍,如何能夠驅使殘障的身體暴起,替桃子擋了這一槍?

34

“軍醫、軍醫!”現場亂做一團,顧染的聲音在力挽狂瀾。

可是桃子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葉卿塵胸口汩汩翻湧的血花刺痛了她的雙眼,熟悉的身架子在自己的懷中沉甸甸地往下墜,她從未如此無力過。

“卿……塵……”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喑啞地吐出這兩個字。

“桃子。”葉卿塵的目光在那一刻尤為清明:“我很開心,我一殘敗之身,終於可以為你做些什麼。”

35

來年的春天,桃花開得特別早。漫山遍野,如錦似霞。

“緣釀”酒莊的牌子重新掛了出來,黑漆漆的,帶著厚重的底氣。“桃花釀”在女主人的主持下重返人間,一炮打響,聲名大振,客似雲來。

“少奶奶,你可當心點身子骨,別累著動了胎氣。”酒莊的老嚴師傅說話最有分量。

“誒,我有什麼辦法,誰叫我家那口子身子嬌貴,好吃懶做。”少奶奶半真半假地嗔怨。

“那是,少爺能有今天,全靠少奶奶悉心照料。”老嚴師傅折服地點頭。

“誰說我好吃懶做?”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少奶奶的身後,寵溺地環住她已經顯形的腰身:“要不是我天天晚上賣力伺候,你能這麼快有喜?!”

哎呀,瞧瞧,真不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活了。老嚴師傅搖搖頭,笑著避出門外。

門外,遠山蒼翠,桃花似錦。(作品名:《桃花酒殘春風暖》,作者:謝啦。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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