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爺爺“有神”》

爺爺"有神"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年齡還小,記事不多,許多爺爺的故事都是母親和姐姐告訴我的。

記得爺爺個子不高,中等偏下。眼睛不大,慈眉善目。留著不是很長的灰白的鬍子。還記得農閒的時候,很多白鬍子老頭來找爺爺。並且一坐就是多半夜,那時沒有酒,爺爺不吸菸,客人也不吸菸,只是閒談。說的話,我不懂得,不知道他們一宿一宿說些什麼。爺爺去世後,我問母親,母親說:"你在爺爺懷裡都不知道說什麼,我不在那屋,哪裡知道說什麼呢?"又問找爺爺的都是些什麼人呢?母親說,什麼人也有,遠的,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再問,這些人來找爺爺幹什麼呢?這時母親會神秘地說:"你爺爺有神。"

小時候不知神為何物,影影綽綽記得過年過節爺爺會在立櫃上擺上"貢獻",點上香,跪在地上燒幾張紙。長大後,知道人是猴子變的,世上不存在什麼鬼神!

然而,也許爺爺是個例外,因為爺爺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爺爺活著的時候,我家喂著一幫綿羊。綿羊和豬不同,總圈在欄裡,會得病,必須放養。離我家不到二里的西北角上,有一大片鹽鹼地,只長紅荊和蘆草,不長莊稼。爺爺天天去那裡放羊。這天回來的時候,碰上了村支書。

"大爺爺,公社開會了,只准'大養其豬',不讓養羊。當心公社來人看見,當做'資本主義尾巴'給割去啊。"支書是我遠房的哥哥。

爺爺說:"不放了,讓放也不放了,沒處去放了。"爺爺回身一指西北角上的鹽鹼地:"你看看,那裡燈火通明的,蓋了這麼多磚瓦房,哪還有放羊的地方啊?"

支書順著爺爺指的方向望去,西北角上黑乎乎的一片,哪裡有什麼燈光瓦房啊!

"唉,你還是年輕啊。"爺爺嘆著氣,趕著羊回家來了。

晚飯後,支書的哥哥跑到我家:"大爺爺,不用聽老二的,該放就放,早上早去會兒,晚上晚回會兒,不讓公社的人看見就行。他幹著這差事,不這樣說不行啊。不要怪他。"

"不怪他,不怪他。不放了,沒處放了。"

"大爺爺,你真的看見西北鹼場地裡有磚瓦房嗎?"支書的哥哥沒笑爺爺"神經病",而是認真地問爺爺。

"是啊,你是聰明人,你也看不見嗎?"

"我再出去仔細看看。"說著,支書的哥哥走了出去。

第二年春天,村西北角的鹽鹼地上,果然蓋起了磚瓦房——為適應社會主義大建設的需要,公社在這裡建起了磚窯,那高高的煙囪足有四五十米,站在下面向上一看,頭暈目眩。

支書的哥哥當了第一任窯場場長。

那年冬天,母親病了。請來醫生,說是比肝炎還厲害的肝病,要去醫院治療。那個年頭,飯都吃不飽,哪裡有錢住院啊!醫生無奈地搖著頭走了。

那一年,我還很小。母親遠遠地望著我,默默流淚。爺爺牽著我的手,嘴裡輕輕地說:"沒事的,沒事的。好人好報,這點小病算什麼啊?很快就會好的。"

夜裡狂風大作,風吹樹梢,發出嚇人的"嗖嗖"聲。我趴在爺爺懷裡,眼裡含著眼淚。爺爺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嘴裡說:"沒事的,沒事的。聽話,睡覺吧。再過幾天你就能去你娘屋睡了。"

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站在我家的東院牆上。我抽抽鼻子,屋裡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兒。我大聲地叫"爺爺",爺爺從外屋微笑著走進來,拿出苫被下面的我的棉襖棉褲,嘴裡說:"等一等,我去把衣服烤熱,穿上衣服好吃飯。"

那個年代,農村的冬天特別冷。棉襖棉褲凍了一夜,直接穿在身上特別的涼。平常每天早上起床,都是母親拿著我的衣服到灶門上烤熱我再穿。母親病了,這項工作就是爺爺的了。

"爺爺,這麼冷你幹嘛去來?"爺爺給我穿衣服時,我問。

"我給你娘取藥去來啊。神仙給送藥來了。你孃的病很快就好了。"爺爺一邊給我穿衣服,一邊輕輕地說。

你說神奇不神奇,吃了那藥,母親的病真的慢慢好起來了。到過年的時候,已經所有的家務活都能幹了。

治好母親肝病的"藥"我見過,只有一味,樣子有點象苦菊,細細的莖葉,團成球狀,有細密的長根。在我們當地,沒有人見過這種植物,也沒有人認識這種植物。只到我讀初中時,我家飯櫥裡還放著好幾株。母親好了以後,沒有再犯,到後來,這幾株"仙草"就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年秋天,一向身體健康的爺爺突然病倒了。爺爺把全家叫到跟前,依然十分平靜地說:"我年齡大了,要走了。你們不用難過,有你們,我知足。我看好了,我走後,就把我埋到莊家前吧。人死了(liao),死了,一死百了。其他墳也不用動了。"說完這些,爺爺喘了幾口粗氣,忽然現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對母親說:"好好讓他們讀書,我們家要出秀才了。"

母親問:"誰是秀才啊?"當時大哥大姐都已經不讀書了,只有二哥讀書,那時我還沒到上學的年齡。

爺爺沒有說誰,閉上眼,走了。

在我們家,爺爺的話,沒人不聽。奶奶死得早,那時爺爺才三十來歲,最小的父親只有三歲。爺爺怕來個新人孩子受氣,於是自己既當爹又當娘,把姑姑伯父和父親拉扯大。他老人家受到全家、全村乃至前後兩莊人們的尊敬是理所當然的。爺爺死後,就依他老人家說的,埋在了莊家前,離我們家不過三百米。雖然墳離家近,可沒人害怕。全村大人孩子都不怕,因為爺爺活著時就是一個非常慈祥和善的人。

雖然這樣,人們對爺爺這樣的安排卻是不解——一生信神的爺爺,為什麼死後不要求進祖墳呢?

答案很快就來了。爺爺死後的第二年春天,村裡響應上級號召,建設豐產方田,凡方田裡面的墳頭全部平除,當時叫"弭墳"。人們這時才明白爺爺要埋在莊家前的目的。只可惜幾年後,大雨接連下了好幾天,爺爺墳頭叫水泡了。雨水下去以後,又把爺爺的墳遷到方田裡。只是這時已經實行了責任制,方田裡有一塊地的使用權是自己的了。

有了爺爺的預言,全家很重視二哥和我的讀書。二哥讀到高中畢業,成為我們村第一個高中生。只可惜學的知識太不紮實,終未考出去。我在小學初中階段成績也是一般,到了高中才知用功。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成了我們村第一個考出來的孩子。

爺爺的預言又一次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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