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為四方城的大妖白落千近來很頭疼，一來花澗巷那位的鎮妖瓶打翻了，跑出來許多大妖，二來她的親親夫君——四方城的知府孟淮和她冷戰了。
當然，重要的是後者。
“阿淮，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碗麵吃好不好？”白落千狗腿子一般地趴在孟淮的肩頭，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弄著孟淮的髮絲。
然而孟大人捧著案卷，頭都不曾抬一下，“不餓。”
白落千還是笑嘻嘻地像個蛇精似地，軟綿綿地纏著孟淮，“阿淮，別生氣了嘛，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然而孟淮卻是無動於衷，似乎是鐵了心不搭理落千，一雙眼睛也像是長在了手裡的案卷上，一刻都不曾移開。
白落千鬧了一會，見孟淮還是不理她，心中也來氣，可是，這事兒說到底是她錯了，她沒底氣作。
作為四方城的鎮守大妖，白落千多年來盡忠職守，但凡有點事兒，她都要親力親為，且是不要命的那種。
這不，前段時間，花澗巷那位大神的鎮妖瓶裡跑出來幾個大妖，有一個被白落千逮到，很是苦戰了一番才將其收服。
白落千自個兒也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地被清歡扛回來，孟淮心疼壞了，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守在白落千床前。幸好大妖生命力旺盛，沒多久身體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然後，孟大人就開始高冷了，板著一張臉，連話都不跟白落千多說。
“阿歡，你說阿淮那個沒良心，我為他吃了多少苦啊，這上千年為了他守身如玉，耗在四方城裡，他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呢？”大妖搖曳她九條尾巴，一面灌著酒，一面哭得梨花帶雨。
小金蟒在一旁被大妖巨大的妖力壓制住，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覺得人間好可怕。
清歡於心不忍，一把拍在白落千的尾巴上，嗖得一聲，雪白的九條尾巴縮了回去。
“阿歡你幹嘛？”白落千一臉哀怨地望著清歡。
清歡嚼著花澗巷送來的果脯，被甜得彎起了眼睛，“你嚇壞我家小乖了！”
白落千這才看到了躲在角落裡的小金蟒，她眯了眯眼睛，旋即笑道：“喲，品種不錯啊，哪兒拐來的？借我玩兒兩天。”
清歡白了她一眼，“不怕你家孟大人吃醋？”
提起孟淮，白落千又是一陣哀嚎，她一哀嚎，整個四方城的妖怪都遭了大罪。
清歡索性拿了塊抹布堵上她的嘴。
“死阿歡，你竟然敢拿臭抹布塞我嘴裡。奶奶的，看我不打死你！”說著，白落千一個飛身就朝清歡撲了過來，作勢要掐死清歡。
清歡轉身就要跑，兩人在清歡閣鬧了個翻天地覆。
2
出遠門剛回來的藍珈看著滿院子的凌亂，眼皮子一抖，忍不住就大吼了一聲：“都給我住手！”
清歡笑眯眯地奔進藍珈的懷裡，撒嬌道：“藍姨你回來啦！”
藍珈對小殿下圓溜溜純真無邪的模樣毫無抵抗力，她捏了捏清歡的臉，又捏了捏她的胳膊、腰，一臉關切地道：“藍姨不在這些日子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怎麼瘦了？藍姨給你做飯去啊？”
邊說著，她又拿眼角去睨白落千，順道鄙視她了一把，“大把年紀了，還跟我家小殿下打架，把我們這弄得亂七八糟的，真是不要臉。”
白落千這就不樂意了，挽起袖子就想跟藍珈幹仗，卻被藍珈一句話給噎住了。
藍珈說：“你家孟淮可是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你這母夜叉的樣子，叫他瞧見了，嘖嘖嘖……”
藍珈和白落千向來不對付，更何況千年前，她倆是情敵。
那會兒，白落千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白狐，作為狐帝的么女，那叫一個會折騰，上天入地，無法無天，比現在的清歡鬧得還要厲害些。
有一年，天帝誕辰，白落千跟隨狐帝到九重天賀壽，藍珈的青梅竹馬衡陽星君對白落千一見傾心。至此，白落千和藍珈結下“深仇大怨”。
“藍珈，你給我閉嘴！”
“好了好了，彆氣了，我先送你回去啊。”清歡眼見著白落千快要忍不住暴走，便連忙按住白落千四處搖曳的尾巴。
白落千瞥了藍珈一眼，氣歸氣，她能拿藍珈有什麼法子？到底是她欠藍珈的，才讓她由仙入魔。
清歡拉著白落千離開清歡閣，她撓撓頭，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什麼，你別在意藍姨說的那些話，她只是……”
大妖素來氣量大，早已經把這事兒拋到腦後了，她擺擺手，“我才不跟那小氣吧啦的計較。”
兩人回到孟府，孟大人還沒回來，白落千揪著清歡的袖子，“你，你幫我勸勸阿淮啊，他最聽你的話了。我給你做飯吃。”
清歡見大妖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的樣子，到底不忍心拒絕。
嗯，絕對不是因為九尾狐做的飯。
可是，九尾狐做的飯實在太香了，香得清歡一直吃一直吃，差點兒都要忘了正事。
“阿歡，阿歡，阿淮回來了。”
清歡正拆螃蟹呢，只見孟淮一副倦容從外頭走進來，她舔了舔手指，旋即招了招手，“阿淮回來了，來吃飯啊！”
孟淮卻彷彿累壞了似的，有氣無力地說道：“不吃了，我先回屋睡一會兒。”
說罷，他轉身就回了內院。
清歡一臉懵：“你家阿淮最近這麼忙？累成這樣？”
白落千微蹙著眉頭，面色沉峻，“不對勁。”
其實孟大人三日前就開始有些不妥了，只是那會兒白落千以為孟淮是因為跟自己吵架沒睡好，才一臉疲憊。
可今日，孟淮一副倦容，眼底鴉青，本來就清瘦的身子搖搖欲墜，心疼得九尾白狐方寸大亂，急得團團轉。
“清歡，孟淮這是被妖孽纏上了，怎麼辦，怎麼辦？”九尾狐一著急，智商就下限。
清歡白了她一眼，“你不就是四方城最大的妖嗎？小小妖孽，怕它作甚？”
白落千愣了一會，旋即一拍腦袋，“對哦！丫的，竟然動我的人，簡直不知死活！”
話音剛落，嗖地一聲，白落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清歡啃完了螃蟹，慢悠悠地站起身，朝著屋頂上白衣飄飄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府君大人可有什麼說法麼？”
白衣男子依言飛下，清雋的目光落在清歡身上，旋即很是無奈地說道：“此次出門，未曾把事兒安排好，才致那些個大妖逃了出來。這事兒，是我的錯。”
清歡順手抓過東嶽的衣裳擦了擦手，至於為什麼那麼順手，清歡也不知道。反正這麼多年，東嶽偶爾會出現在她面前，她一直也沒見外。
白落千回到屋子裡，看著自家夫君正沉睡著，好不容易養胖點的身子不過三日就清減成跟個麻桿似的，心疼得白落千心裡一顫一顫的。
“給本座滾出來！”大妖一發怒，連跺三腳，嚇得纏了三日的食夢貘從屋頂滾了下來。
那食夢貘渾身呈白色霧狀，個子小小的，卻圓滾滾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嗚嗚，大妖饒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食夢貘，原是吞噬凡人噩夢的一種神獸，乃是一種祥瑞。然而，被泰山府君收進鎮妖瓶的食夢貘可並非良善之輩。
白落千勾起紅唇，嘴角溢出冷笑，“饒命？食夢貘，咱這麼多年未見了，你當本座是老年痴呆了？！”
九尾狐妖力一出，直接碾壓食夢貘，壓制得它片刻不肯動彈。食夢貘覺得自個兒喘不過氣來，趴在地上拼命求饒，“大妖饒命啊，饒命啊！我……我把夢還給你家夫君就是了！”
食夢貘話不多說，口中吞出一團煙霧，緩緩飛進了孟淮的腦中。
那團煙霧中，隱隱有個藍色的身影。
九尾狐微微一滯。
趁著這個當口，食夢貘呲溜轉身就跑，卻沒想到屋外頭魔界小殿下正等著它呢。只見她半蹲著，笑眯眯地拽住了食夢貘的尾巴，“去哪兒啊？”
食夢貘一怔，旋即揚起笑臉，“殿下，您怎麼在這兒啊？”
清歡但笑不語，甩手就把食夢貘扔給了東嶽。食夢貘驚叫一聲，穩穩地落在了東嶽的鎮妖瓶中。
“多謝！”東嶽頷首。
2
孟淮還在沉睡，睡夢中，他又夢見了那個藍衣女子，她始終背對著他，手裡執著長劍，那劍尖，緩緩地有鮮血留下來。
他想上前喚她，然而她卻忽然飛了起來，長劍飛舞，狠狠地刺向敵人，很快鮮血飛揚，落在她長長飛揚的衣袂上。
她發了狂，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殺盡敵人，屍橫遍野。
孟淮卻未曾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有些心疼，他想出聲喚喚她，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孟淮再醒來時，心裡空落落一片。他很想看清楚那個藍衣女子，又覺著對不起白落千。
落千是他的妻，以四方城大妖的身份下嫁給他一個區區凡人。這十年，又陪著他從一無所有走到如今，他怎麼能夠在夢中去追逐另一個女子？
可是，夢魘卻非要纏著他，越來越深。
他又一次夢見了她。
這一次，她是半對著他，長長的翦羽微翹，唇角微微揚起，她第一次與他說了話：“聽說你院子裡的牡丹開花了，能否折幾支送我？”
孟淮想都沒想，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好！”
再一低頭，孟淮的手中便有了牡丹，他將花兒遞給她，她微微朝他頷首了，嘴角笑意漸顯。
孟淮覺得，她一定很好看。
只是孟淮想再親近她時，她已經消失了。
正惆悵的時候，忽然眼前牡丹花凋零，天上飄下了鵝毛大雪，那藍衣女子踏著白雪而來，只是面上圍上了紗巾，僅露出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眼底透著笑意，懷中還捧著幾株梅花，笑眯眯地對他說：“我來還你花兒了。”
孟淮只覺得滿腔喜意，捧著梅花喜不自勝。
再然後，那女子就留在他身邊了，她像是喜鵲似的，每天有說不完的話，整日笑個不停，連帶著孟淮空落落的心都開始變得滿滿當當起來了，他一點一點地沉溺了下去。
可是孟淮到底記著自己已有了摯愛，他絕不能對不起落千。
孟淮嘗試著多種方法不讓自己入睡，甚至讓白落千在他打瞌睡時一定要喚醒他。
“阿淮，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睡覺，你……”
“沒事，只是如今公務繁多，我得抓緊處理了。”孟淮找了個很拙劣的藉口，白落千知道他有所隱瞞，卻也毫無辦法。
不夠睡眠的後遺症還是挺嚴重的，孟淮開始漸漸忘事兒，先是偶爾忘了該辦的公務，後來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底下人都在傳，孟淮是不是得了大病，怎麼年紀輕輕忘性這麼大。
白落千很著急，沒辦法只能找清歡商量，讓孟淮能好好睡一覺。
清歡很惆悵：“阿淮的那個夢，你壓制得了一次，壓制不了第二次。他本就比你我要厲害些。”
白落千神情失落，疲憊的面容掛著幾絲焦慮，“可我如今還能有什麼其他辦法？當年的事情想起來於他沒有什麼好處，僅我一人受過就夠了。阿歡，你幫幫我吧！”
白落千也沒有想到，驅逐了食夢貘，竟會讓孟淮的夢魘發作得愈發頻繁厲害。她知道孟淮痛苦至極，那夢中的事情更是白落千不想讓孟淮知道的。
清歡想著這兩人煎熬了上千年，終歸是不忍心，她找東嶽借了一壺桃花醉，哄著孟淮喝了下去。
一壺桃花醉，能讓孟淮再忘卻前塵。
藍珈對白落千這逃避的慫樣很是不屑，“想當年，為了衡陽星君，憑一腔孤勇，闖上九重天，殺盡天兵天將。可如今，卻連個真相都不讓他知曉。白落千，你可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
九尾狐頭一次對藍珈的冷嘲熱諷無動於衷，她一雙眼睛只停留在自家的夫君身上。
藍珈氣急：“你這麼做，想要感動誰？白落千，當年是衡陽先放棄的，是他對不起你。你……”
白落千沉著臉，眼眸一抬，“藍珈，這話我不想聽見第二遍。”
“你……”
白落千和藍珈是情敵沒錯，可她倆也是極好的朋友。藍珈身為天帝次女，與青丘白狐的關係素來密切。雖說當年她的心上人衡陽星君喜歡上了白落千，可是衡陽與她僅是相熟，又沒什麼親近關係，藍珈為人通透，從不覺得白落千橫刀奪愛。
平日裡，藍珈雖然口頭上諷刺白落千，可心中卻是敬佩她的，敬佩她一腔孤勇，敬佩她勇敢追求她自己想要的一切。
藍珈也明白，白落千瞞著當年事，是不想衡陽心中有負擔，可事情源頭因衡陽而起，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兒責任？
清歡拉著藍珈走人，生怕兩人又再打起來。
清歡勸道：“藍姨，由著落千吧！”
藍珈嘆了一口氣，“她以前，是那麼驕傲跋扈的一個人。可如今……”
3
藍珈還記得一千多年前，白落千年紀輕輕就修成了上神，仗著一番修為在九重天作天作地，連天帝都會給她幾分薄面。
那會兒的她，意氣風發，傲視群雄。
後來，天帝為了穩固和青丘的關係，特想狐帝求親，想將白落千許給藍珈的兄長藍誠。
當時，白落千已經心有所屬，她很是反對這門親事，可是狐帝為了青丘，到底還是答應了。
白落千氣急敗壞，跑出了狐狸洞，找到衡陽星君，兩人一同逃到了凡間。
凡間的日子自由自在，白落千和衡陽星君過了好長一段濃情蜜意的日子。可是九重天和青丘哪肯就此放過兩人，他們開始派遣天兵天將來抓捕白落千和衡陽。
那時，白落千已懷有身孕，為了保護她，衡陽星君自願回九重天受罰。
日日無數道天雷，衡陽幾乎是體無完膚。
白落千由此發了狂，殺盡了看守衡陽的天兵天將，闖進了九重天，幾乎要殺死天帝時，衡陽攔住了她。
“殺孽已經太過深重，落千，是我們都錯了！你停手罷！”
白落千已然是殺紅了眼，可衡陽一句話，還是讓她乖乖束手就擒。
後來，狐帝找天帝做了個談判，白落千由上神打入妖道，囚禁在四方城。衡陽被貶入凡間，受盡千年悽苦。
再往後，就到了孟淮這一世，天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白落千和孟淮再次重逢。
孟淮喝醉了，卻又再次夢見了那個藍衣姑娘。這一次，他親眼見到了她的面貌。
她軟綿綿地趴在他的懷裡，雙手攀纏著他的脖子，一雙鳳眼勾人，“衡陽，我爹說要將我嫁給藍誠，你說這下可怎麼辦？”
孟淮聽見自己說：“不許！”
聞言，她勾起了紅唇，笑得肆意，而後，妖嬈的身姿將他緊緊纏繞住。
孟淮再醒來時，已是幾日後了。他睜開眼睛，只見白落千站在窗幾下，琥珀色的眼睛望向遠處，似是在思索些什麼。
孟淮站起身，拿了件披風為她披上，“起風了，小心著涼！”
白落千回頭，唇角笑意漸顯，“夫君，你醒了！”
孟淮頷首，攬住她腰際的雙手加深。
外頭，風起，牡丹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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