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民國有個老頑童叫易順鼎,晚年追求一個年輕女子女子劉喜奎,發下七大願望:

一願化蠶口吐絲,日日喜奎胯下騎。

二願化棉織成布,裁作喜奎護襠褲。

三願化草製成紙,喜奎更衣常染指。

四願化水釜中煎,喜奎浴時為溫泉。

五願喜奎身化筆,信手摩挲攜入直。

六願喜奎身化我,我欲如何無不可。

七願喜奎父母有特權,收作女婿丈母憐。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劉喜奎

這首詩做得可真是俗之又俗,不是要做人家的內褲就是要做人家的衛生巾和洗澡水,都是肌膚之親,還要互換身體,好好享受人家的肉體,最後才說出終極目標,要成為人家母親的女婿。

高雅人士或許覺得這詩下流,但是如果大詩人陶淵明也寫過類似的呢?

陶淵明在歷史上最濃墨重彩的文章是《桃花源記》,再加上他本人不為五斗米折腰,但那是他老年以後的事了。

他在年輕的時候,荷爾蒙那也是滿滿的。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陶淵明醉歸圖

十九歲那年他遇見了一個美女,這美女長得風姿綽約,瑰麗飄逸,質比美玉,氣若幽蘭,相貌更是傾城傾國,無與倫比。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豔色,期有德於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

陶淵明見到她的時候,她坐在大紅帷帳之中彈琴,只見她雪白的手腕在琴絃上跳動,動聽的琴聲像水一樣流出,陶淵明都看痴了。

痴了的少年陶淵明,自然也要寫辭賦,也要發下宏願,易順鼎只有七願,他卻有十願,每一個願望都是化作意中人的貼身之物,做了貼身之物,他還擔心自己無法時刻相伴,那痴情的勁頭比易順鼎厲害多了。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

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閒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

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經年而見求!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願在竹而為扇,含悽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讓我用最庸俗的語言翻譯下吧:

我願為她的衣領,獨佔她美麗的面容;但又好怕晚上脫掉,讓我在長夜裡數星星。

我願為她的腰帶,窈窕的細腰有我常在;但又好怕她更換衣衫,我被扔在塵埃。

我願為她的頭油,讓烏黑的長髮垂在雙肩如水流;但又好怕她沐浴,把我在水中沖走。

我願意為她秀眉上的黛妝,伴隨她顧盼生情神采飛揚;但又好怕她晚上卸掉,我只能在夜色裡把心傷。

我願意化草為席,讓她嬌弱的身軀在我身上休息,但又好怕秋來見棄,被錦褥代替,再用還得等一年之期。

我願意化絲為履,被她踩在腳下任意馳驅,但又好怕她晚上休息,我在床下孤單棲居。

我願意化作她的身影,隨著她任意西東,但又好怕她行到樹下,我被樹蔭消於無形。

我願意成為她黑夜的燭光,燃燒在她的身旁,但又好怕太陽昇起,熄滅我的光芒。

我願意變竹而做扇,被她輕柔握攥,習習涼風讓她安,但又好怕秋來天冷,我被丟棄一邊。

我願意化桐作琴,在她膝上為她帶來美音,但又好怕她樂極哀來,把我推在一邊任我生塵。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陶淵明的這首詩叫《閒情賦》,至於是為哪個美女而寫,我們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當然也可能是假想出來的)。但是不要以為他是首創此類文風的,陶淵明在這首詩的前面,還做了一個小序,他說自己這首詩是跟張衡的《定情賦》、蔡邕的《靜情賦》學的。

張衡就是那個發明地動儀的天文學家,也是文學家。

蔡邕則是東漢末年三國時期著名的大才子。

《定情賦》和《靜情賦》現在已經不全了,但是從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中也可以領略到一點風貌。

這兩首詩的開頭都交代了,都是因為遇見了一個美女。

張衡遇見的這位“夫何妖女之淑麗,光華豔而秀容,斷當時而呈美,冠朋匹而無雙”,蔡邕遇見的這位,“夫何姝妖之媛女,顏煒燁而含榮。 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這兩位寫得差不多,若不是時間上相距七八十年,還以為她倆遇見了同一個美女。

即便看不太懂,但從字裡行間也能看出,這美女妖豔、光華秀麗,無與倫比。

後面的文章只有隻言片語,但也能看出來,兩位都是在打比喻,都是要成為人家美女的一件貼身日用品。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張衡可不光發明過地動儀

張衡說“思在面而為鉛華兮,患離塵而無光。”

我想成為她的化妝品啊,但又擔心沾染塵埃沒有光華。

蔡邕說“思在口而為簧鳴,哀聲獨而不敢聆”——我想成為她含口中的簧管,這個可比陶淵明厲害多了,陶淵明還只是成為一把琴,拿在手裡,蔡邕想要被含在口裡。

同樣的語氣,張衡還替美女發聲,他在《同聲歌》裡替一個表白男子的女子打比喻:“思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願為羅衾幬,在上衛風霜。”我願意成為他的涼蓆,為他鋪床,我願意成為他的被子,為他擋風霜。“——不得不說,陶淵明的十願裡對這首詩也有借鑑。

其實不光他二位,和蔡邕差不多時期的王粲也寫過《閒邪賦》,現在只留下一句“願在環以約腕”,——我願意成為他手腕上的玉環。

這麼說來,陶淵明的《閒情賦》其實是集大成者。

在陶淵明之後,許多詩人就直接學陶淵明,例如劉希夷,他在《公子行》裡直接照搬“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讀來朗朗上口,但是讀過陶淵明的,就不會覺得他這比喻沒有什麼驚歎的。

唐朝還有個詩人叫裴諴,他遇見一個美女,恐怕是有緣無分,他寫了一首詩“思量大是惡姻緣 ,只得相看不得憐。願作琵琶槽那畔 ,美人長抱在胸前。”五代有個叫黃損的,他給自己的愛妾寫詞“無所願,願作樂中箏。得近佳人纖手裡,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為榮。”一個希望自己變作美人手裡的琵琶,一個希望變成羅裙上的箏,說得好聽,但這也是陶淵明用過的梗了。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在明朝馮夢龍輯錄的《桂枝兒》上有一首民歌,那火辣辣的熱情倒有可能蓋過陶淵明。

變一隻繡鞋兒在你金蓮上套。變一領汗衫兒與你貼肉相交。變一個竹夫人在你懷兒裡抱。變一個主腰兒拘束著你。變一管玉簫兒在你指上調。再變上一塊香茶也。不離你櫻桃小。

這漢子要變作人家的修鞋,人家的汗衫……熱情有餘,但創新不足。

可能有鑑於此,錢鍾書在《圍城》專門做了一次創新,他寫方鴻漸第一次看見唐曉芙的牙齒,就說古代的詩人不是變作美人的鞋就是褲子,怎麼就沒有人想變成牙刷呢。感嘆的就是創新不足。

可能錢鍾書先生沒有讀過易順鼎的文字,倘若讀過,這要變內褲,便衛生間的,不知作何感想。

陶淵明為愛情寫下的一篇賦,千百年來競相模仿,無人能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