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雞:懷念一所鄉村小學

懷念一所鄉村小學

寶雞:懷念一所鄉村小學

懷一份崇敬,牽一縷情思,我步上了曾經就讀的金咀小學。儘管來時我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情景卻還是令人十分詫異;我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已經坍塌、僅存下少半截的窯洞和窯洞壁上那斑駁的泥皮草屑,感到時光彷彿一下穿越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金咀小學求學的童年時代。曾經的歲月深處的故事便一幕幕展現在我眼前。

金咀小學,是一所名符其實的窯洞小學。它座落在金咀隊(現在稱為金咀組)最北端的一個叫嶺崗的半山腰上。從有人煙的村落啟步,沿著一條崎嶇的鄉村小道,一路蜿蜒而上(越往上人煙越稀少),其間越過七八道梯田形成的屏障,最後登上一處地勢相對開闊平坦的臺地,就是我們的學校了。待未走進校門前,你如果回頭朝來路俯瞰,就是一幅縮小了的鄉村圖畫,在這幅安靜地,充滿溝溝峁峁和條條蚯蚓小路的畫面上,如果你定晴細瞧,還會發現有小小的人影在蠕動。

據說金咀小學的前身,是當年合作化時在這裡興辦的一個兔場,後來兔場雖然停辦了,但留下了兩孔寬暢的窯洞,和窯洞前一片開闊的空場地…..於是在兔場的遺址上,稍加修整,一所像模像樣的窯洞小學便誕生了。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愈接近校園時坡路愈是陡峭,當最後拾級而上,行至校門下方那道塄坎的三分之二處,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校門口靠左邊那棵高大的核桃樹,它枝繁葉茂,佔據了校門口的大部分空間,而在校門外僅有五尺見方的塄沿上,則長著一棵碗口粗的杏樹,它們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相互映襯,遙相呼應。每每崖畔上的一陣風掠過,那搖拽的枝杆和嘩嘩作響的樹葉,訴說著流年的歲月,見證著人世的滄桑。正前方是片開闊地,它既是我們的校園,又兼作我們的操場。開闊地的北端,高高的崖面下,就是教學區了。正中間兩孔大窯洞是我們的教室,毗鄰教室兩側的小窯洞,便是老師的辦公室。在校園東北一隅,有一棵高大的椿樹,它的枝頭直插雲霄,偉岸挺拔的身軀,猶如威武不屈,氣宇軒昴的哨兵,庇護著我們的校園……回眸院子的東南,突兀的有片果樹林十分搶眼,那是當年兔場留下的遺產,它蒼鬱蔥蘢,別有一凡風味,在校園形成一道靚麗的風景。

每到農曆的二月,蘋果樹的枝頭就會孕育出待放的苞芽...待不了多久,經過一場春雨的沐浴,那枝梢的一個個蓓蕾,就會含苞綻放,奼紫嫣紅,雪白的鮮紅的花骨朵竟相爭妍,把個枝杈枝梢點綴得分外妖嬈。緊接著在花瓣周圍,就會有葉片生出來,起初還只是芯子一般,不引人待見,但要不了多時,幾經和煦的春風的撫慰,就會枝繁葉茂,把校園裝點得如詩如畫。漸漸的地,花敗了,凋零了。面對花的凋謝,人不免心生幾份黯然,但這種黯然神傷的心情很快就被另一種欣喜地發現所取代,站在蘋果樹下,只需你稍加留意,就會驚喜地發現,在花瓣凋謝後僅殘餘下的花蒂的尾都,已悄然棒出蘋果的雛形.......那一丁點一丁點的果蕾羞答答地藏在葉片後,積極地醞釀著秋日豐收的果實。

正當我們對蘋果樹、核桃樹和校院外杏樹的關注度,和熱情有所消弱的時候,那崖畔畔上一叢叢酸棗樹成為新的景觀。它及時地填補了我們視覺上的缺失,使我們驚歎大自然實在太神奇了,對人類的饋贈永不枯竭。與杏樹、蘋果樹所不同的是,酸棗樹是先長葉,後開花。每年五一節後,遵守時令的酸棗樹便適時開花,那小米粒似的花,窩匝匝開遍酸棗樹的每個枝杈,那密不透風的樹蔭,遠眺就像一幅濃抹重彩的水彩畫鋪著崖畔上,又似碧雲綠霧纏繞在崖畔.....許是酸棗花那淡淡的幽香非但沁人心脾,就連鳥兒也按柰不住它的誘惑,紛紛在酸棗樹叢中做窠築巢。有麻雀、斑鳩、喜雀等等。在一個颳大風的日子,不經意間,突如其來的從崖畔掉下一條菜花蛇,在同學們一片驚駭之中,老師用一珠長竹杆將它挑起,導引上崖面,蛇被放生了......

越過蘋果林這道天然屏障,在男廁所的一側,有棵白果(蘋果樹的一個變異品種)樹,另外還有女廁所的那棵花果(也屬蘋果樹的另一個變異品種)樹,別小瞧它倆的果實小,實際上它們各自有各自的優勢。白果以成熟期早而備受師生的青睞。每年五一剛過,它就可以採摘食用了,比門外的杏子還要提前半個多月。而花果的成熟期雖然在秋季,但它誘人的香味即便你未及品嚐,單那香氣就已使人醉了。

雖然兩孔窯洞能夠容納下全校的學生,但學校是四年編制,四個班級,就只能採用複式教學了。所謂複式教學,就是一、四年級坐一個教室,二、三年級坐一個教室,同年級的學生集中坐一塊,自然形成一個班,班級與班級間層次分明。老師給四年級授課時,一年級就遵照老師的安排上自習。而當輪到給一年級上課時,四年級的同學就很自覺的溫習功課、做作業。那時的我們,特別聽老師的話,特別遵守課堂的紀律,也專注於自己的學習,很少有人開小差。雖然兩個年級每天都要相處一室,但從不會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記得那時學校的設施十分簡陋,一、二年級學生連最基本的課桌都沒有,伏案就續的簡易課桌,實則是一塊塊拼湊起來的木板,看似寒磣,但每個小學生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朗朗地讀書聲傳出窯洞,飄蕩在校園的上空。

教室座北朝南,在冬日裡就會享受充足的陽光帶給我們的快樂。課間休息時,我們會三個一夥,五個一團的擠在教室門口,面朝太陽,一個挨著一個“擠暖暖”,一邊擠,一邊嘴上念著“一九暖,二九凍破臉,三九半凍了鍋裡飯.....九九八十一,老漢順牆立,冷去不冷咧,單愁肚子飢........”。

那時候,儉樸成為我們學校的符號,儉樸也成為我們那一代學生身上特有的標記。同學們身上的穿著個個都是自己母親紡織的粗布衣。當然,能夠穿上粗布衣還算是情況好的,一些家境困難的同學,只能穿那種補丁摞補丁的,從前由哥哥、姐姐們穿過的舊衣裳。雖然有些同學衣衫襤褸,但同學間在穿戴上從不搞攀比,也從未有過誰瞧不起誰的不良習氣,全然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記得在我讀小學三年級時,班上一位叫任冬至的同學,父親早早過世,母親獨自拉扯著他們兄弟三人極度的貧困,使得他在數九寒天還赤著兩隻光腳片,沒有襪子穿的腳趾裸露在破布鞋外,凍得通紅淤腫,看上去十分瘮人。老師得知情況後,倡導全班同學為任冬至同學募捐,很快的你一毛,我五分,他二分,錢數在不斷遞增。別小看這區區二分錢,在當時經濟普遍困難的時期卻顯得彌足珍貴。全班同學踴躍捐的款項,竟一下為任冬至同學買了兩雙襪子,一雙現穿,一雙備用。當班長郭存泰代表全班同學將這份溫暖送達時,他流下了感激的眼淚,這眼淚也感染了在場的每一位同學,大家都不同程序的眼裡噙滿了淚花。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雖然學校沒有明文規定,但互幫互助藯然成風。儘管大家都不富裕,互助友愛成為同學間的自覺行為。這種良好的習慣一直持續到我讀完小學四年級,離開了金咀小學。

在那個物質十分匱乏的年代,不但我們的穿戴十分儉樸,就連常用的學習用品也少得十分可憐。常常一個作業本、甚至一支小小的鉛筆,都成為求之不得的奢侈品。沒有筆和紙,老師就動員我們做一塊小木板,可小木板需要用墨汁塗黑,方能用粉筆在上面寫字。買墨汁就得花錢,一些腦袋開竅的同學,就索性把自家鍋底上的鍋灰(也稱鍋墨)刮下來,用少許的水攪合後塗在木板上。這一創舉還真管用,同學們紛紛效仿.......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零成本的學習方法:老師將硬紙片剪裁成一個個小卡片,上面寫上漢語拼音和生字,我們帶上卡片,走向院子,對照著卡片上的字,用廢棄的電池裡的鉛棒,或者乾脆用柴木棍,樹枝在地面上寫寫畫畫。我們一個個背朝藍天,面朝大地,有蹲著的、有就著的、有在地上橫著寫的、有豎著寫的,我們以千姿百態的姿勢,盡情地在地上塗抹筆劃,任由意識馳聘在知識的海洋。

幾十年過去了,那樣的學習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回想起來,那時我們好像特別適應那樣的學習環境。而對如此簡陋的學習條件,我們不曾有過抱怨、拘謹,或者有什麼負面情緒,相反每個人都十分陽光、十分樂觀。回憶那些年那些事,就如同品味陳年的老酒,那麼醇香,那麼意味綿長。

在我的記憶裡,不光是學習用品的短缺,體育器械也只有三件:鐵環、跳繩和一隻小皮球。搶不到手的同學,就自創門路,在地上劃出幾道豎線和橫線,中間空出來一個正方形,踮起腳後跟,蹦跳著用腳尖踢瓦片,比賽誰能將瓦片撞進預定軌道。類似於這樣的遊戲,同學們卻玩得十分上心,樂此不疲.....唯一值得炫耀的是,學校珍藏有十幾本可提供給同學們傳閱的連環畫冊。它一經傳到某個同學手上,簡直如獲瑰寶,愛不釋手。儘管學校有明文規定,連環畫只能在校內傳閱,但有些同學似它為心肝寶貝,便想方設法偷偷帶回家,以便跟家裡的弟妹們分享其中的樂趣,他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睡覺時都要放在頭邊,興奮得甚至睡不著覺。連環畫成為我們那一代人刻骨銘心的記憶。

人的記憶有深有淺,記憶最深刻的三件事猶如昨天剛發生的一樣,至今記憶猶新,一件事是同學楊秀娟轉學離校帶給我的傷感,另外兩件則是黎明前在趕往學校的途中遇到的艱辛和風險,令人扼腕.....

記得那是小學三年級的最後一個學期,同班女同學楊秀娟要轉學去她姨娘所在的學校去讀書。理由是去姨娘那兒就可以飲用上乾淨衛生的自來水,從而免除患大骨節病的風險。這一舉措被我們當地人俗稱“換水”,換了水,就不至於造成“顯水”。“顯水”一詞是當地人對大骨節病的一種儒雅的稱謂。對於得了大骨節病的患者不稱其為瘸子或者柺子,而是冠之於顯了水。科學也證明了這一點,當地食用的窖水其惡劣的不質是造成大骨節病的罪魁禍首。處在生長髮育期的少年兒童深受其擾。事實上楊秀娟去姨娘家換水不是第一人,一些有門道的人,想方設法將子女轉往親戚朋友家去換水。

楊秀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既水靈、又秀氣,鵝蛋形的臉蛋上,透著股稚氣未脫的純真和甜美,那一對淡淡的柳葉眉,使得她一顰一笑時,就蹙成一彎月牙。特別是兩腮那一對淺淺的小酒窩,每當她忽閃著一對聰慧的大眼睛撲哧一笑時,那對本來隱著的小酒窩便顯得愈發明顯,這給他本來就甜美的面貌增添了異樣的神采,愈是誘人可愛了。我對她那對小酒窩情有獨鍾,曾好笑的偷偷用指點擠壓自己的兩腮,盼望我哪兒也能長出她那樣好看的酒窩來。 為達目的,甚至有時擠壓得口水連連,只為了有朝一日去與她媲美。跟那個時代許多女孩子一樣,楊秀娟也扎著一對小羊角辮子,所不同的是,別的女孩子的辮子都是用紅頭繩扎的,而她辮梢是用紅綢綹綹紮起的兩個蝴蝶結,甚是好看。

得知楊秀娟要走的消息,我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在我懵懵懂懂地意識裡,是要跟她做好朋友的,可由於害羞,到頭來發現平日裡跟她交往甚少,甚至都沒怎麼說過話。這份遺憾已無法彌補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母親梳頭時掉下來的一綹長髮,在走街串巷的貨郎那裡換來紅黃綠三種顏色的豆豆糖,趁她不留意的時候,偷偷地塞進她的書包。在她臨走的那一刻,我背過同學和老師,躲在一個角落裡情不自禁地哭了一場。時至今日,楊秀娟莞爾一笑時臉蛋上那淺淺的酒窩,還有掛在嘴角的那一絲淡淡地笑意又會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一到下雨天,就是我們的受難日。在我的記憶裡,那時侯雨好象特別多,往往一場雨過後,間隔不了十天,新一輪降雨就會光臨,而且一場雨持續的時間也長,有時甚至要連續下半個多月。那時候的大部分同學連一件象樣的雨具都沒有,尤其象我們這樣偏僻落後的地方,雨傘、雨鞋對我們來說就是天方夜譚,壓根見都未曾見過。每逢下雨天,哪怕風再急、雨再大,只能穿著平日裡的布鞋執意往泥淖裡踩。要想不遭這份罪,除非你曠課不去上學,否則,你別無選擇。身上用來遮風擋雨的雨具無非就是一頂草帽,起初還能管點用,不一會兒就會被雨水浸溼淋透,戴著跟沒戴一個樣,何況它本來就顯小護全不了身子。這時人已成了落湯雞。本就泥濘的路,再經踩踏,整個成為稀稠不勻的泥醬。我們的雙足蹚在泥糊裡,作艱難的跋涉。這時候,穿著鞋跟沒穿鞋已是一個樣了,鞋子早就被泥水浸透了,灌進去泥水的鞋子滑不唧唧地,鞋子與腳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親和力,平日裡的親密關係被離間,鞋子總想脫離開腳獨自潛入泥淖裡。又由於當時我們年齡尚小,腳上粘附的泥巴一旦超出我們的體力,就會拖往雙腳難以邁步,鞋子成為不折不扣的負擔,只有脫掉它,赤腳在泥濘的道路上行走。全程大部分路段都是上坡路,摔跤成為家常便飯。屁股上全是摔倒後蹭上去的泥水,別提有多狼狽了........好不容易捱到學校,新一輪的更為嚴峻的考驗緊隨其後。坐進教室,一旦終止路途行進時的那份活動量,身上產生的熱量就會驟然下降,人開始瑟瑟發抖,上牙跟下牙忙碌地在打架。身上的泥水也沒閒著,呈遞進式的順著衣服的下襬一直流淌到板凳上,弄得屁股溝裡全是水,溼冷難柰。

遇上這樣的下雨天,中午放學後,就只能呆在學校裡,極少有人回家吃飯。我們的午餐就是啃從家裡帶來的饅頭,沒有可飲用的水,嗆著了,噎住了,只好自我化解。當然,象這樣的天氣,老師也會靈活安排上課的節次,利用午飯時間多上一節課,下午提前放學,便於同學們天黑前趕回家。

那時的學生,獨立性很強,特別有毅力,也特別能吃苦。前面說過,金咀小學屬山區小學,金咀隊的地理位置又十分特殊,按照自然分佈,從東至西又分為三個自然小組,每個小組之間的間隔距離又相當遠,學校建在第三小組,一組學生要來上學難度就有些大了,不但要走那很不規則的羊腸小道,還要翻越多個溝壑....七十年代的教學時間是跟生產隊社員上下工的時間相契合的,上學時間跟隨大人的作息時間被分割為早晨、中午、下午三晌,這種作息時間其最大的弊病就是將時間消耗在往返學校的路上和吃飯上,尤其是晝短夜長的冬季,凌晨五點就要起床去學校。在我上三年級那年的冬天,有一天沒把握好去學校的時間,結果還不到五更天就早早地去了學校,成為流傳一時的笑話。當時農村人家裡沒有任何計時器,人們估摸時間除了憑著東方的啟明星,更多的是依賴於諦聽雄雞的打鳴聲來判斷時辰。正常情況下,雞打鳴是有規律的,一般打過三遍,約摸就是凌晨五點了。每天一到這個時候,我就準時起床了,路上如果順利,誤差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但也有出差錯的時候,那天下了一夜的雪,屋外積雪的亮光折射進了屋內,使人產生了錯覺,誤以為天就要放亮了,當時也沒弄清是不是雞叫過三遍了,就摸著黑迅速穿起衣服來(為節省煤油,通常是晚上睡覺前,將自己的衣物很有秩序的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到迫不得意是不點燈的)......

一晃幾十年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如今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凌晨的情景,出得自家院門,外面白茫茫一片,一個雪的世界,整個村莊死一般寂靜,我東一家,西一家的叫喊著夥伴們的名子,沉睡的大地在我的喊叫聲裡一點回應都沒有,我高一聲低一聲努力到都快要喊破嗓門了,才總算喚醒了三個同伴。平日裡再熟悉不過的路徑,在積雪的覆蓋下,竟一下變得陌生起來。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帶頭的在前面充當偵察兵的角色,偵探路況,而這個角色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他必須具備靈活機警、機智勇敢,還要沉著冷靜,尤其遇上壕溝,決不能有半點疏忽,否則就會出亂子。我們三人經過民主協商,最後一致推舉強勁項為最佳人選。強勁項便勇敢地擔當了這一重任,他一馬當先,貓著腰一步一趨,試探著往前走,我和孫志旺緊隨其後。儘管強勁項已投入了十二分的小心和耐心,但目下的積雪將原來起起伏伏的地貌掩蓋得一塌糊塗,使人常常產生錯覺,將溝和坎誤以為是處在同一水平線上,要想識破假相,防偽求真,得須有孫大聖那樣的火眼金晴。強勁項當然不具備那樣的超常功能,腳下虛虛實實的不確定性,常常使他一腳踩空,跌個仰面朝天。好在鄉下的孩子皮實,摔倒了再爬起,我倆幫他拍拍身上的雪,他沒事一般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

一路上我們的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好多次險情都被他輕鬆地排除了,不敢掉以輕心,生怕有個一差二錯。天空一片漆黑,耀眼的白雪看久了使人眼花,我正要提議停下來緩解一下倦怠的視神經,還沒等我提出來,在我前方的轉彎處,傳來一聲重物墜落山澗時發出沉悶的“咕咚”聲,原來強勁項在趕往峽谷那個拐彎的地方時,右腳不幸踩在一塊小石頭上,那滾動的石頭連同強勁項一同滑落到谷底。我和孫志旺連忙呼喊強勁項的名字,見無回應,我倆剎時嚇傻了,不知該怎麼辦好。......我帶著孫志旺,一步一個踉蹌,沿著峽谷一側,繞向它的下游,摸索著來到強勁項跟前,我腑身朝他看去,見強勁項側臥在那裡,象是人事不省的樣子,慌忙中。我想起大人救人的一招,就是捏住鼻子往醒裡叫,當時我也來不急弄清這一動作究竟含有怎樣的科學原理,就那樣照辦了,但這一招用在強勁項身上卻失靈了,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無任何反應。我嚇得手腳無措,在我們那兒,如果在人或事態發展到不可逆轉的可怕境地時,我們當地人口頭常用“捏住鼻子都叫不靈醒了”這句話來形容事態的嚴重性,這句話跟“無可救藥”是具有同等份量的,我一下傻眼了,癱坐在雪地上....這時躡手躡腳趕到跟前的孫志旺,見此情景他發出的暗啞聲音裡明顯有了哭音,我本來還在搬動強勁項的身體,受孫志旺的感染,人也停止了徒勞,開始嚶嚶啜泣....我的哭聲一下惹得孫志旺大放悲聲。就在我們倆漸入狀態——欲要哭個昏天黑地時,想不到奇蹟出現了,強勁項一下翻身坐起,我們倆同時被嚇了一跳,就在我倆目瞪口呆,不知對眼前的情景做何判斷時,強勁項竟一下一個騰空翻轉,隨著他的雙腳著地,發出一陣壞笑....原來這是他蓄意自導的一出鬧劇。我倆破泣為笑。一場有驚無險的鬧劇在我們三頭抱頭的歡笑聲里拉上了帷幕.....接下來我們的隊列做了調整,我自告奮勇走在前,這時我才發現走在前頭也有前頭的好處,未經踏踩的積雪起碼沒有後面踩過後那麼光滑,儘管走在前面有雪粉不斷灌進褲筒,浸溼腳踝,但相對腳步卻能邁得從容自如一些......

只有黑夜裡走雪路,人才真正體會到走上正道是何其艱難。你努力往道路的正中走,無柰受足下羈絆的牽制,一溜歪斜就會走向斜路偏路。

那天老師也好象睡得很沉,我們三個輪換著喊老師,在不湊效的情況下,我們齊聲呼叫,才將睡夢中的老師喚醒。老師點燃油燈,拿出那個稀有的座鐘,確認時間才剛剛到達凌晨3點。我們除了短暫驚愕,絲毫沒有表現出沮喪或洩氣的情緒,只覺得挺好玩。

那個時候還沒有溫室效應導致氣候變暖這一說。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冬天,許多同學的手和腳都凍腫了,裂口子了,最後發展為凍瘡。冰冷的教室裡沒有任何取暖設施,老師就把我們幾個安置在他的熱炕上。儘管我們的手腳凍僵了,但老師的親切關懷令我們心裡無比熨帖溫馨。我們一邊取暖,一邊嗚哩哇啦的開始了早讀.......

同樣的,那時的生態未遭破壞,加之我們又是喬山未端最後一個村莊,這就給野生動物的頻繁出沒提供了條件 。常常你走著走著,就會從齊腰高的麥田裡蹦出一隻狐狸,或是黃鼠狼這類我們司空見慣的動物,它們只能對散養雞構成威脅,對於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了。只有黑夜途經那道亂墳崗時,古柏森森地墓地,使人心裡多少有點犯嘀咕....我就曾親身在這裡領悟過毛骨悚然的感覺。也不知那天凌晨是處於什麼樣考慮,我沒有約一個夥伴,就獨自往學校裡趕了。路過那片荒冡墳塋時,眼前忽然出現幻覺,在陰森森地柏樹叢裡,隱隱約約像有人影在晃動。最初我並沒有驚懼,因為那個年代最講究破除迷信了,加上我們教材書上許多英雄人物的形象在激勵著我,我非但沒卻步,反而要上前探個究竟,奇怪地是,我每向前走一步,那影子隨著我前進的節奏就後退一步,這現象愈發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決定加快腳步,可我走得愈快那影子也愈是後退得快。我一旦停下來,他就疊豎在我前方不遠的地方,再也不動了....。正當我納悶時,一聲淒厲地哀鳴驚得我還未回過神,從頭頂的樹梢凌空撲稜飛起一隻鳥,斜刺著穿入柏林深處...那怪異的聲調,我已猜出八九份是什麼鳥了,從前聽老人講,墳地裡專門棲息的這種鳥叫鴟梟,也叫勾魂鳥,它鳴叫時的聲調,被人破譯為“刮噠噠走,到柏樹墳歇涼走——”聯想到此,我就象真怕它將我的魂勾走一樣,扭頭就往回跑,可跑著跑著,我才發現情況不妙,怎麼又回到剛才停留的地方了,這就奇怪了,莫非鴟梟真的已將我的魂收走了不成?我將自己的情緒稍作調整,等頭腦冷靜下來時,我認定不是那麼回事兒,我還能正常思考問題呀,可我幾經努力,始終在那片墓地裡兜圈子,就象喝了迷魂湯一樣,找不見回去的路,直到天放亮,才走出那個迷魂陣。時至今日,我還是沒弄清這一現象在科學上該做何種解釋。那天的情景在我也始終是個難以破解的謎。

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金咀生產隊居住非常分散的局面。基於這一點,一個居住點的孩子全部集中起來也不過七八個之眾,跟另外居住點相對應的是,其它居住點的孩子又會沿著另外的道路朝學校裡趕,最後達到殊途同歸。別以為我們在人數上不佔優勢,就對付不了對我們構成威脅的野獸,我們人小志氣大,同樣能夠對野獸構成足夠的震懾。

事實上,聽到狼的嚎叫,已不是一兩次了。近來每天臨近學校時,隱隱約約都能聽到狼那時斷時續的叫聲。在我們學校西北方向相距不到一公里的圓疙瘩山上,是魯馬林場所在地。從前哪裡屬我們金咀隊的領地,後被大隊徵用建為林場。林場近一段時間經常有野狼出沒。狼之所以頻頻光顧林場,是盯上了護林員養殖的幾隻羊。很快慘劇就發生了,幾隻羊一個個被狼叼走。沒有了羊,食物可捕獲的狼,便在黎明時分發出一聲聲飢餓地咆哮。

與以住不同的是,以前狼那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的乾嚎,今日在西北風的作用下,那一聲聲“嗥.......嗥..........”地叫聲十分清晰,異常怵人。也許是它對我們窺視已久,掌握了我們的活動規律,知道我們這個時刻正在往學校裡趕,它對我們蓄謀已久,遲早是要對我們發起攻擊,只是個時機問題,也許今天它覺得時機成熟了,憑它靈敏的嗅覺,依循著我們的蹤跡,來勢洶洶地尋覓而來..........從哪愈來愈嘹亮的聲音可以聽出,它已距我們近在咫尺。我們一個個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了,我們就勢匍匐在一道低矮地塄坎下,好像那就是我們防範來侵之敵的有效塹壕和安全掩體。我們緊緊抱成一團,但形勢越來越嚴峻,狼聲愈加嘹亮,在肆虐地西北風的吹拂下,直穿耳鼓。我彷彿已看到它拖著個長尾巴,滿臉橫肉,眼睛射出幽藍的寒光,尤其是那猙獰的獠牙,一口就能將人吞噬,可怕的想象迫使我心跳不斷加速,呼吸受阻,好象什麼東西要從嗓子眼迸出來了。我實在把持不住自己了,“騰——”一下跳躍進來,向身旁的小夥伴做了一個起立的手勢,便放喉唱起當時流行的一首少兒歌曲,“我是公社小社員來”——隨著我的一聲獨唱,同學們立刻跟上我的節拍附合著齊聲合唱:“手拿小鐮刀呀,身背小竹籃來,放學以後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幹越喜歡,哎嗨嗨”——嘹亮歌聲立刻劃破寂靜地夜空。我們的歌聲還真管用,立刻征服了來犯之敵,夜恢復了常態,一下這得鴉雀無聲。我們踏著渾亮的歌聲,雄赳赳,氣昴昴地奔向學校......

一陣鳥鳴,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窯頂殘垣斷壁上,有一對麻雀啾啾的聒噪著,從它們持續盤旋不安的鳴叫中,我猜出了它們的意圖,也許它們要在那上面築巢,它們在用這樣的方式驅逐我這個外來者....我收回目光,復耕的校園麥苗蔥綠,顯出一派盎然生機,跟我沐浴著初冬的暖陽。間或從遠方傳來幾聲犬吠,它在提醒我,該向母校做最後的道別了。我漠然地環顧四周,潛意識中是想回去時帶點什麼的,但立刻就被自己否決了。此刻只覺得心情既悵然、又釋然;悵然的是那個久久難以忘懷的金咀小學再也回不去了,釋然的是一座頗具規模的現代化教學樓在村委會所在地高高聳立,它窗明兒淨,各種教學設施一應俱全。全村十三個村民小組的學生集中在那兒接受教育,隨著教育資源的配置日趨合理,教學質量顯著提高。

與此相對應的是,金咀的面貌發生歷史性的變化。一眼深機井讓金咀人徹底擺脫了大骨節病的困擾。整齊劃一的新莊基令人耳目一新。惜日的荒山禿嶺披上了綠裝。更令人欣慰的是,由於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得這裡光照充足,晝夜溫差大,盛產的紅富士蘋果色澤味俱佳,成為遠近聞名的優質果.......惜日窮山惡水的金咀,正以嶄新的姿態,朝著山川秀美,欣欣向榮的新農村闊步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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