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做一枚堅強的橘子
《感遇》其二，張九齡：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
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
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歡迎來到易簡學院，收聽“跟著唐詩學寫作”，我是劉黎平老師。
劉老師先問個問題：用一樣東西，來比喻你的堅強，你會用什麼？
無畏大雪的松樹？可以。
迎霜盛開的秋菊？可以。
不求人誇好顏色的梅花？也可以。
青松，秋菊，臘梅，用它們的不怕寒冷，來比擬自己不怕困難，無懼壓力，當然可以。只是這種寫法多了去了，還有什麼新鮮的嗎？
有。
有人跳出來說：我是一枚堅強的橘子。
橘子跟堅強有什麼關係？它不是用來吃的嗎？犯得著堅強嗎？
當然有關係。
最早把橘子跟堅強扯上關係的，是我們都熟悉的屈原。可能是在秋天，他看見一樹樹橙黃的橘子，感慨地說：橘樹啊橘樹，你受大自然的派遣，堅守在南方，堅決不遷移——“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屈原的意思就是：我要學習堅強的橘子，我要做一枚堅強的橘子。
到了唐朝的時候，有個叫張九齡的詩人，也發誓做一枚堅強的橘子。我們今天就來學習一下，怎麼以橘子為題材，寫一篇以堅強為主題的作文。
張九齡說自己是橘子，先說說他是怎麼遇到橘子的。其實，張九齡的身份，首先不是詩人，而是政治家。提起李白，大家第一反應會說他是詩人；而提起張九齡，大家首先會說，他是大唐宰相，而且不是一般的宰相，是很厲害的宰相，唐玄宗締造的開元盛世，有他張九齡的功勞。
日理萬機的張九齡，一天到晚想的是軍國大事，怎麼會關注小小的橘子呢？那是因為晚年的他得罪了皇帝，被趕得遠遠的，趕出長安城，趕到了南方，而橘子就在南方。
張九齡遇到了橘子，就是遇到了自己的靈魂。
再說說張九齡是怎麼注意到橘子的。
一代宰相，忽然被趕出政治舞臺，可以說是驚天動地的變化。張九齡感慨萬千，這時候要寫的事情、要表達的感情，寫三天三夜，寫幾百張紙，都寫不完。
事情豐富到寫不完的時候，也就是感情多到要氾濫的時候，就像人漂浮在茫茫大海上，這時候要做的，是要抓住一塊浮板。
張九齡抓住的，是一個橘子。
橘子啊橘子，只有你才能幫我理清頭緒，抒發情感。
這就是劉老師要講的第一個知識點：我們在茫無頭緒的時候，一定要找一個寄託物，把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寄託在這個東西上。
張九齡抓住橘子，也不是偶然的。一是在地理上的相逢，橘子本來就在南方，張九齡恰好來到了南方；二是因為有他的老師當指導，他的老師是誰？就是屈原。前面講過，屈原為表揚橘子，寫了一篇《橘頌》。
這兩點，就是劉老師要講的第二個知識點：抓住一個東西來表達自己的感受，這個東西最好在地理上有親近感，真的就在身邊。如果張九齡去了東北，在冰天雪地裡，忽然寫橘子，那就有點唐突了，可信度也不是很高。另外，最後要有文化源頭，橘子文化的源頭就是屈原。
正因為來到了橘子生長的地方，又有屈原老師的啟發，所以張九齡的目光就落到了那一棵棵在冬天還綠油油的橘子樹上——“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橘子啊橘子，果然夠堅強，屈原老師沒騙我。
為什麼橘子樹到了冬天還是綠意盎然呢？麻煩給我個解釋。
科學的解釋當然是：橘子樹生長的地方緯度低，氣候比北方暖和，這就是古人說的“地氣暖”。
不過，科學家有科學家的解釋，文學家有文學家的解釋。張九齡說：不是的，不是因為地理因素——“豈伊地氣暖”；而是因為橘子本來就有耐寒的本質，“自有歲寒心”。
咦，這不符合科學規律啊，是不是張九齡錯了？從文學的角度來說，張九齡沒有錯。他說橘子有一顆堅強的內心，其實是說自己有一顆堅強的內心。
解釋得不科學，但是很合情。橘子為什麼堅強的真實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訴別人，我很堅強。
張九齡已經化身為一枚橘子，所以接下來的話，就要緊貼著橘子來說，說橘子，就是說張九齡，說張九齡，表面上卻是在說橘子。
這美味可口的橘子，本來可以推薦給嘉賓享用，可惜呢，偏偏有人阻撓，不能送到大家的桌子上——“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好橘子賣不出去，滯銷了。
確實說的是橘子，沒問題。可實際上，說的也是張九齡。張九齡這枚本來可以貢獻給嘉賓的好橘子，卻被人坑了，不能發揮他的作用，英雄無用武之地。
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命不好，兜兜轉轉，總是找不到好的機會——“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
也可能是因為橘子長得樸素，雖然好吃，但是沒有桃花李花那麼鮮豔、那麼好看。可是，難道說橘子樹就比桃樹李樹差嗎？它也一樣地長葉子，有樹蔭，能乘涼。這就是最後兩句：“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表面上這是說橘子，實際上說的又是張九齡，說他沒有其他人說話那麼好聽，沒那麼花言巧語，但是他管用，能為唐朝做貢獻。
每一句都在說橘子，可每一句都在說張九齡。張九齡化身堅強的橘子，橘子暗指堅貞的張九齡。橘子和張九齡，不可分割。
萬千的心事，只要有一個具體的落腳點，就可以有條不紊、簡明扼要地說清楚了。落腳點不只是可以梳理紛繁的情緒，還可以提供畫面。有了畫面，就有了感知；有了感知，就更有說服力。
張九齡的堅強，呈現的是一幅秋天裡綠葉如雲、丹橘累累的畫面。說張九齡很堅強，效果遠不如說，張九齡是一枚堅強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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