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的三舅奶胡蝶送走了她的五娘徐美鳳，還在回味著小叔子董少生剛才給她吃的那頓饕餮盛宴，嘴裡的餘香還沒有退盡。她看著手裡閃閃發光的金鐲子，意識到五娘徐美鳳這個小女人是來者不善，慧眼識金，識透了這個斯文儒雅的六弟，且又稀罕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今天的會談，看她那毋庸置疑的口吻，定是要與她共享美味，平分秋色不可了。說句心裡話，這對她胡蝶來說，有些心存不甘。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使盡了渾身解數才拼得的一碗香噴噴的蛋羹，偏偏她要來分享一勺子。為了得到這一勺子的蛋羹，這個徐美鳳出手可真夠大方的，就憑她這個大方勁兒，看來她是下了血本，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不分也是不行了。分吧，分了之後也許還會有些好處。想到這，她琢磨起了如何跟六少爺說起五孃的意圖。她覺得五娘這個意圖倒是挺有意思的，偷個情還需要有人來幫忙。她不能夠跟自己一個樣子來把老六弄到手吧，自己與董少生是個平輩，只要彼此有情，王八看綠豆對眼了，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妙手，就會心有靈犀，水到渠成。可是她們與自己個兒不同啊，她們之間畢竟隔著一層母子關係，徐美鳳高高在上的地位，斷不能讓她自己去說。這是萬萬使不得的事情，是無法拉開面子的。就因為有了這層堅冰一樣的關係，所以，需要一個能夠穿弄堅冰的人，方可順水推舟，好事成行。三舅奶胡蝶意識到了自己角色的重要和分量之後，胡蝶才覺得這個貴重的禮物受之無愧，且又得效犬馬之勞。如果事成了話，說不定五娘還會給一些好處，來賙濟賙濟孃家。算來算去，與五娘同分一杯羹也不算吃虧。這叫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決不可去做忍一時越忍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的傻事。
胡蝶拿定了主意，說服了自己，便挖空心思地琢磨來琢磨去，終於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內心裡一陣陣的驚狂暗喜，她認定自己想出的這一妙計，到了那個時候，又是在那個情形下，他們誰都無法拒絕，只能認可、接受。從此往後，自然還會從老六這個情種手裡再得到些該得的好處。也不枉她隨同六枝丈夫廝守了這些年叫天天不靈，呼地地不應的痛苦日子。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太姥爺董家雖說不是侯門，可也算得上深宅大院，高門富戶。一個女人嫁到了董家，就要面對種種的風刀霜劍，還有來自暗地裡的算計和利誘，叫你防不勝防。三舅奶胡蝶在這個陰陽並存，虛實難辨，真假競猜的大院裡面，已經被摔打成了一個睿智成熟，且又風韻倍足的女人。表面上看去，讓人覺得她是一個無憂無慮，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樂，身心可一視見底兒，頭腦簡單，愛貪圖些小便宜的無用女人。其實，她是一個天資聰慧，十分內斂，秀外慧中，大智若愚的女人。只不過在董家人眼裡，她是被我的三舅爺董叔生在賭場上贏到手的一個貧窮人家的丫頭罷了，沒有更多的人把她當成三少奶奶來看待，沒有人去了解她內心深處的酸甜苦辣鹹。據奶奶講，三舅奶被太姥爺勾引到手這件事，並不是她心甘情願的。只不過她把自己的辛酸苦辣埋藏在了心底裡，用另一種面孔去面對董家人的各種不測和險惡。有些事情即使超越了許多做人的底線，那也是被迫無奈，情有可原。後來我在三舅奶諸多的故事裡逐漸地認識到，她是以一種犧牲自己的方式，來複仇董家人對她的種種不公和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的三舅奶呦，一個可憐、可愛的女人！就拿她給五太姥姥牽線與六舅爺董少生偷情這件事來說吧，開始她不太情願，她不情願自己可心的男人被別人佔有。因為那是她在那個無性無期的苦難日子裡，自己拼死拼活尋找來的可以慰藉自己心靈的幸福日子，怎麼能夠輕易地讓手她人呢？後來她漸進地覺察出，這是一個天賜的復仇機會，是一條能讓董家走向死亡的道路。讓董老太爺的兒子給他爹戴上一頂結結實實的綠帽子，是對董家最大的侮辱和打擊，犧牲一點自己的幸福完全划算。掏灰耙董老太爺用計睡了她，讓父親給兒子董六枝加冕了一頂鐵一般的綠帽子，更是對他們董家最有力的輕視和侮蔑，同時也復了陽痿無能的董六枝在賭場上使詐，從父親手裡贏她的一箭之仇！讓他們董家父子之間相互戴上了綠帽子，亂了人倫，毀了綱常。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多麼快慰的復仇之舉啊。如果那個不爭氣的父親地下有知的話，也該魂安冥界了吧。女兒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但願老天保佑。若是蒼天有眼的話，那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吧，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吧。
想好了給五娘拉縴牽繩的妙計之後，三舅奶胡蝶感到了心滿意足，痛苦的思緒陷入了往事的五味雜陳之中... ...
兩年前夏天一個黃昏的時候，二舅奶八歲的兒子來福跑到了三舅奶的屋裡，手裡拿著一把鐵鍬，拉著胡蝶來到院外西側牲口棚前面的一棵老榆樹下，讓胡蝶在樹下挖東西。挖著挖著，挖出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是一個白玉鐲子。
胡蝶驚奇地問來福，來福阿，你告訴三娘，你是咋知道這樹根下埋著東西呢？
來福說，是爺爺夢見的，告訴我說讓三娘來挖挖看。要是挖著了東西的話，千萬不能聲張。三娘，爺爺的夢還真靈。
再後來過了些時日，依舊是來福跑來找她，在馬棚的後牆根下，果然又挖出了一隻白玉鐲子。來福依舊告訴他三娘說，還是爺爺夢見的。
胡蝶問來福，那你媽知道不？
來福說，爺爺說了，這事只能告訴三娘，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就是我媽也不能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了，爺爺的夢就不靈了。咱們就挖不著東西啦。
蝶詫異，老爺子真有本事，這夢一夢就夢個準兒！順兜裡掏出一把瓜子給了來福，小聲地囑咐說，來福啊，你是三孃的好孩子，今個挖鐲子的事也別對旁人說，你要是說出去了，三娘可就沒命了。
來福不懂，迷惑地問他三娘，三娘，那咋挖著東西還會要人命呢？
胡蝶摸著來福的頭頂說，孩子，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
來福望著胡蝶的臉說，三娘，那我就快點長大，保護三娘！不許任何人要三孃的命。
又過了些日子，公爹董世民一個人在院子東北角的山杏樹下乘涼，手裡搖著一把大蒲扇，一邊喝著茶水，一邊盯著三兒媳婦胡蝶的房門。他看見胡蝶去了茅房，不一會回來了，正好胡蝶也看見了公爹向她輕輕擺了一下手。
胡蝶來到公爹跟前問道，爹，您有事啊？
董世民低聲說，三媳婦，來福跟你說的事情可準？
胡蝶繼續站著回答說，難道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好事，單單讓我給遇著啦？
董世民心裡知道了結果，但是沒有去接胡蝶的話茬，卻搖著蒲扇深深地嘆了口氣，低著頭說，老三媳婦，前幾天我夢見一個老道跟我說，說你和老三這輩子命中註定無子啊。你說，這命中無子可咋辦，等你們倆老了誰給你們養老送終啊。我是越想越睡不著覺，越想越害怕呀。我就特意去問過了蘇半仙，蘇半仙給我解夢說，這是老三做了孽，不關你的事，是他整天不務正業，耍錢、抽大煙，得罪了老天爺，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他。我還求蘇半仙給你也算了一卦，說是你命中註定有個仙人要來幫你得子，確保你後世衣食無憂啊。這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呀。好了，爹這兒沒事了，你去吧，回屋後好好想想，要不要這個仙人來幫助你解決無後為大的後顧之憂。想好了就告訴爹一聲。
胡蝶回到屋裡後，覺得公爹今個有點怪怪的樣子，平時從不跟自己說話，今個破天荒地說了這麼多關心自己的話題。居然還請蘇半仙給自己算了一卦。會有仙人幫助她解決無後為大的問題。幾天來，她一直在想公爹說的這個仙人會幫她怎麼解決無後為大的問題。痴痴呆呆地想了好幾天也沒想明白。這個仙人能是誰，又會怎麼樣的來幫她。
這天夜裡，胡蝶做了一個噩夢，嘴裡喊著不要，不要地推著身邊的董六枝嚇醒了。董六枝被她推醒後問她咋地了。她只說做了一個噩夢，有個青面獠牙的小鬼來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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