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北非國家蘇丹發生疑似“政變”。該國軍方解除總統奧馬爾·巴希爾的所有職務,並解散內閣。目前,巴希爾已遭逮捕。軍方尚未宣佈成立軍事委員會,但預計將由軍方在未來一年過渡時期領導國家。另外,軍方在首都喀土穆街頭增設部隊,裝甲設備正在調配中。
事實上,自去年12月19日以來,蘇丹民眾就已經持續抗議,抗議最初由不斷上漲的生活成本引發,尤其是麵包價格上漲,後來逐漸轉變為呼籲執政近30年的總統巴希爾下臺。
蘇丹事變,與2011年西亞北非動盪有無關聯?又一個傳統政治強人倒臺,世界政治正在經歷30年河東、30年河西的地位權力更迭?
《顧問》本期訪談嘉賓: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首席研究員 中國亞非學會秘書長賀文萍
麵包引發的“政變”?
顧問:蘇丹武裝部隊發佈聲明,宣佈解除總統巴希爾的一切職務,但各國媒體在報道事件的時候還是在“軍事政變”前面加上“疑似”二字。軍方聲明不代表軍事政變嗎?
賀文萍:非洲現在出現的很多狀況都不能用“軍事政變”這種傳統的概念來解釋,比如去年津巴布韋軍方要求總統穆加貝下臺,軍官們認為自己是依照憲法行事,事後也並沒有成立軍事委員會來領導國家,也沒有搞軍事戒嚴法或者不承認原來的法律機制,它只是通過更換領導人、移動一個關鍵棋子使得滿盤激活。埃及所謂的第二次革命不也是塞西把民選的穆兄會代理人穆爾西推翻了嗎?
其實,都是一種新的模式,首先是群眾上街,呼聲來自廣大民眾,並要求軍方站在自己這一邊,前不久的阿爾及利亞也是這種情況。既然是人民的意願,就不能被稱作“軍事政變”,“軍事政變”在過去是個貶義詞。
顧問:這起事變有沒有前兆?總統被推翻是因為老百姓吃不起麵包導致的嗎?
賀文萍:可以說是從麵包開始的。跟阿爾及利亞的情況一樣,首先是經濟問題。蘇丹的麵包價格一下子漲了3倍以上,本來經濟就很糟糕,老百姓勒著褲腰帶過日子,吃不起麵包,就成個導火索。
巴希爾的下臺是意料之中的,民眾已經抗議了四個月了,到了最近這幾天開始失控,而且,最近這一週,蘇丹的軍隊明顯表現出分裂的態勢,特別是阿爾及利亞總統被迫辭職也對蘇丹老百姓和軍方造成影響。
巴希爾能掌控的軍事力量是安全部隊和警察,但軍隊顯然沒有聽從他的指揮,因此,前段時間,軍隊與警察部隊之間有過火併,軍隊人員有死傷。軍方乾脆解除總統職務,可以避免國家更大程度的流血。
顧問:巴希爾當年通過軍事政變上臺,現在又被軍方推翻。軍方在蘇丹是什麼角色?
賀文萍:巴希爾本身是行伍出身,但他執政了那麼長時間,已經不能完全掌控底下那些高級將領,畢竟這些軍事要員直接聯繫部隊,他們的羽翼在三十年的時間裡早已豐滿,對於巴希爾的指令未必服從,在沒有街頭抗議的情況下,他們沒有由頭採取行動,當時的軍隊也未必是鐵板一塊。
現在,形勢到了失控的節點,軍方的時機也已成熟,經過內部商議,最終決定把巴希爾擠出權力的中心。一個國家還是要以整體的利益為重,當然,軍方也會考慮到自身利益。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顧問:軍方這種手段能否實現國家權力的和平過渡?
賀文萍: 有消息說,執政黨的100多名骨幹分子都已被軍隊控制,我覺得,巴希爾想要翻盤也沒什麼力量,而且,軍方又是順應民意而為之,幾十萬人上街,天天在國防部門口唱歌、遊行,這些都對軍方過程壓力,此外,美國、英國、挪威也都發表了聲明,給軍方帶來國際壓力。
蘇丹政權的和平轉型應該跟阿爾及利亞的情況相似。它不像利比亞有兩派、兩個政府,兩邊都有部落武裝,相互不服就會打起來,蘇丹沒有這樣的對峙。
顧問:蘇丹經濟困難,百姓怨聲載道,美國製裁是不是主要因素?此次事變有沒有外部勢力滲透?
賀文萍:制裁是原因之一,蘇丹一直都在美國的“支恐”名單上,但主要還是因為石油收入的降低,它的經濟並不多元,過去只能靠石油,油價劇烈下挫,老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有沒有外部勢力助推或導演這場事變,在表面上看不出來,比如說通過互聯網鼓搗一下,都不無可能,這些都是暗渡陳倉的。任何一個國家出現危機的時候,都會有外部力量煽風點火,但是,這些都只能是輔因,而非主因。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關鍵還是政府治理無方。
顧問:2月22日,巴希爾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解散聯邦政府並解僱了所有州長。這是他的拼死一搏?
賀文萍:這個當然是最後一搏,但這種方式跟當年突尼斯的本·阿里和利比亞的卡扎菲一樣,以為通過強力鎮壓的方法能夠解決危機,其實他們的應對方式已經落後於時代,當前互聯網的時代與全球化的發展、他國的示範效應都令這種方式失效。他解僱官員反而使後者走向他的對立面,成了要推倒他的主要力量。
2011年動盪的餘波?
顧問:巴希爾當政是從1989年到2019年,是巧合還是歷史的分水嶺?納扎爾巴耶夫也是當了30年總統,現在選擇退居幕後,之前還有津巴布韋的老總統,傳統的強人們好像正在經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地位權力轉變。是什麼在推動這種演變?跟冷戰以來的世界政治大格局有沒有關係?
賀文萍:一邊是傳統的強人在分崩離析,另一邊是新的模式下的強人在誕生,比如以色列的內塔尼亞胡可以成為該國執政時間最長的總理,日本的安倍也是民主國家政治強人的例子,美國的特朗普成了該國史上使用行政權力最多的總統。
這兩波“強人潮”不一樣,前一波強人在倒臺前其實有很多跡象,比如經濟搞不好、意識形態色彩強烈,像蘇丹的巴希爾早已處在風口浪尖,執政時間太長,卻沒有好的成績單,還不願意下臺,這跟新一波的強人是不一樣的景象。
顧問:縱觀世界,長期執政的政治強人好像在一個一個倒掉。如果不是政變,我們可能都不知道有那麼多強人,除了蘇丹,還有哪些國家近況堪憂?
賀文萍:比如說烏干達和喀麥隆,傳染效應不可小覷。阿爾及利亞和蘇丹在2011年的西亞北非動盪中都沒有受到波及,現在應當是被餘波所傷,這輪餘波在時間上拖了有8年之久,但是,在此期間,它們國內的政治結構問題並沒有及時得到解決,沒有吸取教訓進行深刻的變革,經濟上的頹勢給它帶來致命的打擊。群眾上街、領導層分化、軍方表態、犧牲當政者,重新掌握執政者的基本盤,這些特徵都和前一波的動盪有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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