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以文遠 英華乃贍:《文心雕龍•情采》品讀之十四

言以文遠 英華乃贍:《文心雕龍•情采》品讀之十四

言以文遠 英華乃贍

——《文心雕龍•情采》品讀之十四

文\鍾百超

一、文與質

“聖賢書辭,總稱文章,非採而何?”古代聖賢的著作,為何總稱做文章?劉勰認為,這是因為文章裡有文采,所以稱之為文章。

“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餓:花托)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鞟(擴:皮革)同犬羊;犀兕(西寺)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水有虛柔的性質,所以才會起波紋;樹木有充實的質體,所以開出鮮豔的花來:這是文采要依附於一定的質地。如果虎豹沒有花紋色彩,那它們的皮毛就同狗和羊的相似;犀和兕的皮雖然堅硬可做戰甲,但還靠塗上丹紅的漆來顯示它們的色彩,可見質地還需要文采。這裡,劉勰以動物的皮毛做比喻,說明文與質之間的依存關係。

“若乃綜述性靈,敷寫器象,鏤心鳥跡之中,織辭魚網之上,其為彪炳,縟(入)採名矣。”劉勰指出,如果要抒寫性情,描寫萬物的形象,用文字精心刻畫,組織成篇章,賦予豐富的文采,就一定會煥發光彩。

二、立文之道

如何賦予文章以文采?“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府浮:古代禮服上繡的花紋),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性發而為辭章,神理之數也。”劉勰認為,構成文采的方法,共有三種:一是形象的文采,這就是用紅、黃、藍、白、黑五色搭配,構成禮服的花紋;二是聲音的文采,這就是用宮、商、角、徵、羽五音而構成《韶》《夏》樂曲;三是情感的文采,這就是喜、怒、哀、樂、怨五種性情而構成各種辭章,這些都是自然界的法則。這裡,劉勰提出了增加文采的三種方式,即顏色色彩、音樂色彩、情感色彩。

三、文質附乎性情

如何增加文章的文采?“莊周雲‘辯雕萬物’,謂藻飾也。韓非雲‘豔乎辯說’,謂綺麗也。綺麗以豔說,藻飾以辯雕,文辭之變,於斯極矣。”劉勰引用莊周的觀點,用巧妙的語言來細緻地刻畫萬事萬物,用美麗的辭藻來修飾。又引用韓非的理論,辯說在於豔麗,講究華麗和文采。劉勰因而說道,用綺麗的文辭來辯說,用巧妙的章辭辭藻來描繪萬物,文采的變化就達到了極致。

“研味《孝》、《老》,則知文質附乎性情。”劉勰認為,研究體味《孝經》《老子》,就可以知道文采或樸質分別依附於人的性情。

“若擇源於涇渭之流,按轡於邪正之路,亦可以馭文采矣。”劉勰指出,如果能從源頭上分清涇水和渭水的清濁,在駕駛上辨別偏邪和正確道路的方向,那也就可以駕馭文采了。

“夫鉛黛所以飾容,而盼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鉛粉和黛色是用來美化容顏的,可是顧盼倩美卻來自自己美好的風姿;辭藻是用來美化言辭的,而文章的巧妙華麗卻本源於性情的真摯。所以情理是文章的經線,文辭是文章的緯線,經線要端直之後緯線才能織上去,情理要確定之後文辭才能暢達:這就是文采的根本。

四、為情造文與為文造情

創作應該抱著怎樣的態度?“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劉勰指出,從前《詩經》作者的詩篇是為了抒情而創作。而漢代辭賦的作者寫作賦頌,是為了創作而虛構感情。顯然,劉勰是肯定前者,而否定後者。

什麼是為情造文?“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劉勰指出,《詩經》中的國風和大雅、小雅的創作,有情志,有怨憤,於是把感情唱出來,用來諷刺上位的人,這就是為抒情而創作。

什麼是為文造情?“諸子之徒,心非鬱陶,苟馳誇飾,鬻(育:賣)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劉勰認為,漢代辭賦的作者,心情精神並不鬱結憂悶,只是隨便運用誇張的言辭,沽名釣譽,這就是為了創作而虛構感情。

這兩種態度的結果是什麼?“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劉勰指出,為抒發感情而創作,語言簡練,寫出真實的感情;為了創作而虛構感情,文辭浮華,內容雜亂而虛誇。

在為文造情的文風對後人造成哪些影響?其一,“而後之作者,採濫忽真,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劉勰指出,後來的作者卻學習訛濫的文風,忽略輕視寫真實的感情,拋棄了遠古時代國風、大小雅的作者的好傳統,效法近代的辭賦,所以抒寫真情的作品越來越少了,追求華麗文采的作品越來越多;其二,“故有志深軒冕,而泛詠皋壤。心纏幾務,而虛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劉勰指出,有的人熱衷於高官厚祿,卻空泛地歌詠山林水澤的田園隱居生活,有的人一心牽掛著繁忙的政務,卻虛假地敘述人世之外的情趣。這些文章中真實的思想感情都不存在了,全是和內心完全相反的東西啊!

五、聯辭結采 將欲明理

有些人為何寫不出真情實感?“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無其情也。”劉勰以種植桃樹、李樹和蘭花作比喻,桃樹和李樹不會說話,為何樹底下卻形成了小路,那是因為它有香甜的果實;男子雖然種植了蘭草,但並不芳香,那是因為他沒有和花相應的情味。“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實;況乎文章,述志為本。言與志反,文豈足徵?”因而劉勰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就是草木這樣微小的東西,也要依靠美好真誠的感情,憑藉香甜的果實,何況以抒情言志為根本的文章呢,說的話和情志相反,這樣的文章難道可以相信嗎?一個作者,只有憑藉真情實感才能進行真正的創造。

文學創作如何把握文與情的度?其一,“是以聯辭結采,將欲明理;採濫辭詭,則心理愈翳(意:隱蔽)。固知翠綸桂餌,反所以失魚。‘言隱榮華’,殆謂此也。”劉勰認為,組織文辭,織結藻採,可以達到闡明道理、抒發感情的目的;但是要防止文采氾濫,文辭詭異,否則情和理就會受到掩蔽。就像用裝飾有羽毛的綸線垂釣,用肉桂做釣餌,反而釣不到魚。言語的真實含意被辭采隱蔽了;其二,“是以‘衣錦褧衣’,惡文太章;賁(必)象窮白,貴乎反本。”劉勰指出,在漂亮的錦緞衣服外面罩上麻布衫,擔心文采過於顯耀,掩蓋了文章的內容。《賁卦·象辭》的卦象探索最終一爻是白色,這說明文采貴在本色。

總的創作思路是什麼?“夫能設模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而後結音,理正而後攡(吃:鋪陳)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正採耀乎朱藍,間色屏於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劉勰指出,首先要確立格式,為抒發情感提供一個實體,感情確定後再配合音律,思想端正之後才運用辭藻鋪陳開去,使文章既有文采又不掩蓋內容,文采繁富而不淹沒作者的感情,使朱藍等正色光彩照耀,將紅紫等雜色拋開。這樣才算是善於修飾文辭,成為文質彬彬的君子。一方面要賦予文采,一方面要保持本色,這就是創作的關鍵。

六、總結

“言以文遠,誠哉斯驗。心術既形,英華乃贍。吳錦好渝,舜英徒豔。繁採寡情,味之必厭。”劉勰對文與情之間的關係做出了全面總結,他認為,語言有文采才能流傳久遠,這是不爭的事實。思想感情必須通過一定文體予以抒發,文采才得以彰顯。但是要避免文采過於氾濫,就像吳地的錦繡容易變色,朝開暮謝的木槿空白華豔。劉勰指出,如果文采繁富而缺少真情,閱讀起來必然令人討厭,反而影響文章的品格。

本章好句摘錄

1.聖賢書辭,總稱文章,非採而何?

2.研味《孝》、《老》,則知文質附乎性情。

3.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於情性。

4.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

5.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

6.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

7.諸子之徒,心非鬱陶,苟馳誇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

8.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

9.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無其情也。

10.是以聯辭結采,將欲明理,採濫辭詭,則心理愈翳。

11.夫能設模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而後結音,理正而後攡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正採耀乎朱藍,間色屏於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言以文遠 英華乃贍:《文心雕龍•情采》品讀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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