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
林一葦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的夢想那麼多，那麼亂，所有美好的東西我都想擁有，所有美好的願望我都想實現，我很貪婪， 我不懂節制，我真心地認為，這個世界屬於我因而是屬於你的，雖然其實不是。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那麼不現實，我還認為夢想是最重要的，我還相信愛，我還相信浪漫，我還相信感動，相信奇蹟隨時隨地發生，我相信只要有真心是可以感動一切的，而其實不是。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還相信時間，我還相信未來，相信美好的東西會因時間的沖刷而顯示價值，我相信愛有回報，勤勞有回報，善良有回報，相信一切美好的用心和付出都會有回報， 而其實不是。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的房子還沒有蓋好，我為你蓋的宮殿由於藍圖太豪華總是蓋了又拆，我總是為什麼是最好而迷茫和猶豫不決，我知道世人的最好是什麼，但我不知道什麼是你需要的最好，什麼是正好和恰好的，我總是不知道什麼樣的宮殿可以充分地、美妙地、詩情畫意地契合你的夢想。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要修的通向你家的路還沒有修好，路上撒什麼花瓣還沒有想好，路兩邊栽什麼樹還沒有想好，院子裡的鞦韆沒有綁好，樓上的望鄉臺也沒有砌好，我想要的酒還沒有釀好，就是你戴的百花草帽也沒有編好。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給你的詩還沒有寫好，你喜歡聽的話我還沒有想出以什麼樣的語調說出來，客廳裡的牆上我還沒有想到掛什麼，我也還沒有想出來在床頭上放什麼讓你一醒來就高興， 我還想設計一個東西讓你一看到就感到踏實。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的衣服也沒有做好，我必須以盛裝迎接你才顯得敬重。作為一個僕人我必須打扮得鄭重其事，而什麼是一個僕人的心態我還需要反覆練習。
我不想讓你現在遇到我，親愛的，我的庭院還沒有打掃好，庭院裡應該有一些花，我還沒有想好要栽什麼；院子後有一個湖，那是為了將來我們散步和孩子戲水玩的，也還沒有挖好。庭院裡應該有迴廊和幾個小亭，我還在為用什麼樣的顏色和材質躊躇著。
親愛的，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遇到你。我的臉黢黑，我的手滿是裂紋，我的臉由於勞作是褶皺的，我的嘴巴因為長期不說話而拙笨。而我想給你喜悅，我想讓你看到一個開花的臉，我想讓你在我的臉上看到的是豁達和自信，可是我還不能。
我不想讓你這個時候遇到我……
我很難過，我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幫助你免於沮喪和迷茫。你要的東西很多，而我只能給你我所擁有的。
很多問題我不能給你答案，因為我是笨拙的。
我有很多東西不能解釋，關於愛，關於為什麼愛你，關於生命， 關於生活的意義。我是那麼一個小小的人，而世界的問題那麼多。
我那麼笨，總是要用很長時間才可以說完一句話，說過後，又會為詞不達意難過。我不願意一些歧義和誤解在話語裡產生，但語言又是歧義的。所以我非常恨我的笨拙。我願意被你提問，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說我願意是棵樹，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說我悄悄地讚美你是好的，悄悄讚美你，又不讓你知道。
我願意說一些美好事物。
如果我將死去，我想我不會太過恐懼。只是擔心帶給你悲傷。如果你見到我，願你見到，我是美的。
我想在此刻，說愛你，又不讓你知道。我想帶給你好消息，讓你的心喜悅。
我們真的結婚了？
林一葦
已經很多天了，起床後我就仰望著天花板發呆。我經常要敲敲頭，才知道我是在夢中還是醒著。有時候我就故意大喊一聲，半是驕傲半是宣示我的幸福：
“豆豆——”我大喊。
“哎——”廚房裡一個清脆的聲音答應著。
“幹麼呢？聲音像打狼的一樣。”豆豆來到我身邊，笑著用手指頭摁我的鼻子。
“我在想，”我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拉住她的手說，“我在想我是怎麼認識你的。”
“想它幹麼呢，我們不是很幸福嗎？”
“是啊，所以我更想知道幸福的源泉在哪一刻打開的呀？”我仰著頭爭辯道。
“好吧，你想吧，我做飯去。”
“我做吧。在等你的這些年裡，我學了很多種飯的做法。”我站起來。
“還是我先做吧親愛的。我發覺，我炒的芹菜雞蛋和泰戈爾的《新月集》有一拼。”她的酒窩洋溢開來。
我抱住她親一口，眼裡突然充滿熱潮。
……
我是從博客上認識豆豆的。她說是她先找到了我，我說是我先找到了她。這個我們不爭。和愛人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我們共同達成了以下的共識：
為了讓我們認識，有人投資幾個億給我們搭建了一個相約的平臺，新浪。
為了讓我們認識，上帝讓我犯了那麼多錯誤，每犯一個錯誤，都讓我接近親愛的豆豆一步。
為了讓我們認識，早在我出生以前，國家就鋪好了京廣鐵路，好讓我來到北京。他們怕我太蹉跎，怕讓豆豆等得太久，又給我們建了機場，買了飛機，催促我完成愛情的約會。
為了檢驗我們的愛情，上帝故意在我面前放很多女人，在豆豆麵前放很多男人，讓我們和那些男人和女人們產生各種可能性——但不產生愛情。
我和豆豆心有靈犀地發現了‘熬湯理論’：那些愛過我們的、我們愛過的男人和女人們，那些恨過我們、我們恨過的男人和女人們（有我們恨過的人嗎？這時豆豆小聲地插話，我回答說沒有，她託著腮幫子想了半天，也說沒有）都是熬我們的柴火，我和豆豆是湯。他們在很多年前就熬我們，以便讓我們味道好些。可惜的是他們沒有福氣，他們把湯快熬好了，卻因為種種原因離開了，他們甚至沒有機會揭開鍋聞一下醇美的味道。現在，我要感恩地美美地喝豆豆這鍋湯了，她也要喝林一葦這盆湯了，在喝之前，我們共同的聲音是：感謝那些熬煎過我們的男人和女人們。
……
我真誠地感謝。事實上，這些天來，我經常左手握右手，右腳擰左腳，以便判斷我是在做夢，還是完成了人間的一個奇蹟。現在我想告訴朋友們，我真的完成了，在七天完成了一個愛情的童話。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篇童話《光陰的故事》：
大豆丟到地裡，七天，成了豆芽。小麥埋到土裡，七天，成了麥苗。
豬肉放上七天，成了臭肉。哦，我們叫它臭肉，是因為如果叫它其他的什麼你不明白。
男人認識女人，七天內定終身，叫愛情。七天後，叫交易。就像用一斤大豆換一斤臭肉，臭肉嫌大豆便宜，大豆饒給臭肉半斤豆芽；大豆給過臭肉半斤豆芽後，後悔了，追著臭肉討價還價，臭肉給了大豆半斤麥苗，並騙大豆說，這是韭菜！
這就是為什麼上帝創世紀只用七天，它昭示著我們的愛情。
現在，我給朋友講我和豆豆的故事。
十一長假歸來，我看到一個叫豆豆的人給我的留言。她說，感謝我讓她在我的文章中看到了夢，7日，我給豆豆的博客上留言：感恩你的青眼。
8日，豆豆留言請我吃哈根達斯，我的感覺妙極了。從來都是我請女人，很少有女人請過我。今天有女人請我，我要不要在樓下跑一圈？
我害羞地接受了邀請。10時，王府井。
9日。出發前再次和豆豆約定時間地點。心裡惴惴地問豆豆穿什麼衣服，什麼特徵。她問我，你沒有看過我的視頻麼？我抓狂，嘴裡狂叫：“那是你的視頻？我還以為是外國小美女呢！”因為視頻中的女子太美麗了。朋友們都知道，我生來怕美麗女人。豆豆溫柔地安慰我：“只有心靈的純淨，女人才會有持久的美麗，我也是一般人。再說，美麗不是我的錯，但是，不吃哈根達斯愰了一個女孩子就是你的錯了。”
我咬了半天牙，決定見她。讓我決定見她的理由是：也有許多人說過我長得不醜，很多人喜歡我的大眼睛小酒窩大鼻子小虎牙呢……
9日下午6時，王府井哈根達斯見到了傳說中的豆豆。她比視頻中的自己漂亮了N多倍。我一握她的手，羞得低下了頭。但一抬頭，我說了一句讓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我說——
“我愛你，我等你很久了。”
這下，換豆豆羞了，她低下了頭。
10日，起床，看到豆豆發來的短信：“一葦，我決定嫁給你。”
我回復：
“感恩感恩感恩……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啊，你跟著我會受罪的，我一個月只會給你5000塊錢，我沒有房子也沒有車子……對不起，我收回我的話好嗎。”
豆豆回覆：
“哇，你好有本事耶，林一葦，一個月5000塊錢可以買3000瓶礦泉水，2000斤紅薯。我提議咱們邊吃烤紅薯邊用礦泉水洗澡！咱用不完怎麼辦，我用洗澡水和剩紅薯做醋你敢吃嗎？”
我回復：“要有腳趾甲醋才好吃呢。”
“我的腳趾甲蓋都染了，行麼？”豆豆問。
“那更好啊，那是有機食物加有色食品。”我說。“小豬，我愛你。我想現在結婚！”我說。
11日。
真的真的沒有錢，怎麼辦呢？
打電話給朋友，打電話給老師，打電話給女兒借。我不好意思地問女兒：“寶寶，好像你每年都把壓歲錢存起來了，能不能借給我用一下？就一年，我可以給你利息。”
“爸，我還有幾雙襪子呢，要不要也賣了？你也太會算計了吧。”女兒和我開玩笑說。
我大窘。
下午去買禮服刷卡，看到卡上多了一筆錢，我知道一定是女兒給我的。這是女兒的壓歲錢，感動。
這一天超忙。
買婚戒，買禮服。
12日。
借錢說不出口，我打電話說想把一個清代銀幣押給樂樂媽媽。她聽說我為結婚借錢，說，“弟弟你說個數，十萬八萬姐姐這裡有。” 我感動地想哭。姐姐無論如何不要我押什麼銀圓，我說，“姐姐，放這裡是個念想。”姐姐不得已接受，悄悄往我包裡放高高一沓錢。
感謝嘉德在線的朋友，在沒有將我的郵票拍出去之前，他們預付我６萬。他們說：“遇到一個敢和你七天內結婚的人，一定是個仙人，讓我們見證一次偉大的愛情吧。”
13日。打掃庭院。院裡撒滿玫瑰花瓣，床上，浴盆撒的粉紅玫瑰。
14日。結婚。地點：天壇公園小樹林。
參加者：爸爸媽媽，袁社長，郭老師，原報社諸同仁，華棟和諸師友，很多陽光，圍到脖子裡的溫存的風，很多很多眨著綠色眼睛驚喜不停的楸樹葉。
14日。夜十二點。
北京昌平古長城上。
畫外音：我們真的結婚了？
真的。
你說我們能生幾個孩子？
一起努力唄，生到不能生為止。
以上文字皆摘選自《親愛的親愛》，林一葦 著，廣西師大出版社·新民說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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