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黑暗中的向日葵
01
凌晨5点多，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醒来的时候，一身的汗，窗帘被风吹得老高，起来关窗，拉窗帘，却再也睡不着了。
梦醒了之后睡不着，索性起来看书，晚上习惯用kindle，不用开灯，而且不伤眼，更不会打扰熟睡中的孩子。
不停在页面中搜索，突然看到一本书，《月光落在左手上》，这是一本诗集。我很少读诗，大半也许是因为无法取得共鸣，也许是我的文学功力不够，亦或是没有沉下来用心感受，但是当我看到作者时，好奇心让我不禁想读一读，因为作者是余秀华，是一位农民诗人，也是一名脑瘫患者。
不是带着有色眼镜，而仅仅是因为好奇，我点开了这本书读了下去，没想到我一开始读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直读到了天亮。
正如《诗刊》编辑刘年所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2014年1月13日
《雨落在窗外》
但是我依旧待在被烘干的地方，喝完一瓶酒
把瓶子倒扣，推倒，扶正
再倒扣
窗外的雨忽略着我：一滴抱着一滴，落下
一滴推着一滴，落下
融合也是毁灭，毁灭也是融合
但是一个人要多久才能返回天空，在天空多久才要到
一个落下的过程
—当我把一段烟灰弹落，另一段烟灰已经呈现
我把一个人爱到死去
另一个已在腹中
雨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声响
没有谁消失得比谁快
没有谁到来得比谁完整
没有谁在雨里，没有谁不在雨里
2014年5月21日
在这些诗里，我读到了生活的疼痛，刺心的疼痛，这是语言和感情的双重力量，才会带给我们这么强烈的情感冲击，我仿佛游入了一片深海之中，周围一片漆黑，而余秀华的诗歌却仿佛是自带荧光的深海小鱼，也许自身狰狞，但发出的光却足以照亮周围色彩斑斓的世界，让我们重新领略生命的美妙，亦或是生活的美好。
02
带着对余秀华的好奇，我看了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
余秀华是一名普通农妇，但是命运对她更是不公，她又是一名脑瘫患者。因为出生的时候难产，大脑缺氧，造成余秀华脑瘫，虽然没有影响智力，但是却让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而且嘴部有些歪斜，说话也是口齿不清。
因为残疾，余秀华在19岁的时候便被家人安排结婚，丈夫尹世平是一个大她十几岁、老实巴交的男人，虽然婚后两人很快有了儿子，但是两人无论是从内心，还是外在都矛盾重重，整日争吵不断，尹世平基本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估计回来一次。余秀华在家过着一般农妇的生活，喂兔子，洗衣服，做农活……不同的是，余秀华会在清闲的时候写写诗，因为脑瘫，手部难以保持平衡，余秀华每写一个字都费力，而且歪歪扭扭，但是每写满一页纸，她都感觉很充实很开心。
余秀华是在2015年的时候开始在网上走红，她写得诗《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突然在网上爆红，转发量超过100万次，家里也突然被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重重包围，出版社也竞相出版她的诗集，她被邀请去全国各地签售，去大学演讲，拍纪录片，一时间，有名有利，风光无限。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在有了经济基础以后，余秀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她觉得自己的这场婚姻就是一场灾难，在婚姻里她备受伤害，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她自己决定要重新开始掌控自己的生活。成名前，她在家里没有任何金钱的支配权，连买个小东西都要开口找家人要钱，让她倍感毫无尊严；成名后，她的书卖了30多万册，大概每一个字可以挣10块钱，有了钱有了名气，余秀华开始有底气和丈夫商谈离婚。
但是余秀华也感受到了舆论的压力，此时的她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了，她开始被关注，被议论，但是她还是决定结束自己的婚姻，但是丈夫此时却耍起了赖，不愿意离婚，片中的余秀华也被气急了，骂人、踹门，跟导演直接说，“生活真他妈的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因为丈夫不愿意离婚，余秀华起诉到人民法院，最后丈夫不得不露面，余秀华给尹世平15万，两人协议离婚。
离了婚的余秀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因为她感觉离没离婚，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而这也是余秀华感到悲哀的地方，二十年的婚姻，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丝一缕的留念和感动。
03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还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遗弃，被孤独
被长久的荒凉收留
这些，我羞于启齿：我真的对他们
爱得不够
2014年6月27日

在余秀华的诗歌里，出现了大量的“爱”，也许正是因为爱的求而不得，也许因为高贵的灵魂被困在脑瘫的身体里，也许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才会让她的诗歌凝聚着生活的分量，让人目眩，让人心痛。
爱情，亲情，生活的困难与感悟，生命的意义，理想的坚守，在余秀华的诗里，无不透出疼痛，我不懂诗歌，但我相信，这是好的诗歌。
有人说，余秀华的诗歌是流氓诗，是荡妇体，余秀华笑着回答，“他说我是，我就是了，又能怎样？”坦然的出世态度，在记录片中也有体现，余秀华和母亲争论与丈夫离婚的事，“我是活给自己看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对于理想，对于诗歌，余秀华有着常人难以感受到的体会和坚守，她说诗歌是支撑她人世间这具摇摇晃晃身体的拐杖。
《人到中年》
清明到来，我就38岁了，日暮乡关之感如针锥心
薄雾从村头飘来，坐在橘园里，一些病果尚在枝头
蒲公英又一次开出黄色的花，如一年一发的寂寞
能够思念的人越来越少。我渐渐原谅了人世的凉薄
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
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
但是我多么希望没有病痛的日子，一年或者一星期
在春天的风里跳舞，踮起脚旋转
他能看见也好，不能看见也罢
我只有一个愿望：生命静好，余生平安
在春天的列车上有人为我让座
不是因为我摇晃的身体
2014年3月16日
是啊，人到中年，尤其是女人到中年，坚持自己，追逐梦想就显得格外的艰难，有生活的重担，有子女的教育，有亲朋好友的不理解，有外人的嘲讽，所以有多少女人还有勇敢做自己的勇气？
知乎有一个问题：中年女人都在想些什么？
其中一条高赞答案写道：
作为中年妇女我真的很烦，每天都很烦，伏案工作、常年家务、家庭学校、人情世故，肉体疼痛、内心焦灼、身不由己、日渐绝望。
听起来很丧，但这些都只是一个正常中年女性的日常烦恼，如果你还身有残疾呢？如果你是脑瘫呢？
鸡汤界翻牌率最高的一句莫过于“做自己”。听上去简单，然而我们这辈子啊，大到啥时候结婚、找什么样的工作，小至去哪儿过年、吃什么馅儿饺子，都有人说三道四。
“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有时候真是一句惨无人道的话。是啊，为了不出乎他人之意料，你放弃了生生世世唯一 一次做自己的机会。
所以，这才是余秀华的艰难和过人之处，她走红，除了诗歌的光芒之外，还有她生活中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和追逐梦想的努力。
得有那么一件事，你热爱，你坚持，你的人生有奔头，你的生活因此而紧凑。
当趣味塞满你生活的每个角落，你也就无暇去抱怨烦恼，所以，如果可以，不妨寻找一件事，把自己还给自己。
(完)
文 | 黑暗中的向日葵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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