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還在襁褓中的時候，敵人攻入了國都，皇帝皇后連同大部分文武百官全部死於國難。太子被侍衛統領和上大夫偷偷藏在一個糞桶裡，走水道偷偷送了出去，隨行的僅有一群固執為國的舊部和滿是激昂仇恨的年輕人。
一行人潛入山林，躲躲藏藏，如同驚弓之鳥，為了掩飾行跡，不知殺了多少路過的山民獵戶。等到無意中找到這片群峰環繞的世外桃源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疲憊不堪。古拙樸實的村民充滿好奇得打量著這些異鄉人，轉而熱切的招待他們。侍衛統領並不領情，帶領侍衛們將村裡的男人全部殺死，在上大夫的勸說之下，只有年輕女人們得以倖存。
這裡地勢險峻，外人很難涉足，易守難攻，於是上大夫與侍衛統領商量，就在此落腳。村子變成了小國，太子還是太子，上大夫成了丞相，侍衛統領成了大將軍，其中的男男女女各自組合，成了小國的第一批人民。丞相又立了宗祠，給太子取名為滅國，滅國太子，時刻提醒他亡國之恨，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為復國之君。
太子從懂事開始，丞相就會在每天上的課裡不厭其煩地講述他的來歷和身上的復國重擔，講逃難的時候奶孃是如何防他啼哭被他咬掉了乳頭，講丞相自己如何為救太子捨棄一家老小性命不顧，講大將軍又是如何一夫當關血戰太子寢宮搶出太子。小國裡出生的孩子從小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他們會把丞相和大將軍當成英雄，更把太子當作神一般的人物。
至於太子，小的時候以為故事都是真的，久而久之，天天在這樣的陳詞濫調裡浸泡著，讓他開始醒悟故事始終都是故事，離他好像很遙遠。丞相發現這種苗頭的時候捶足頓胸，不能自已，束袍提履哭向宗廟，頭上磕出血來要隨先皇而去，眾人忙亂地拉扯勸慰這才平息，偷偷斜眼看熱鬧的太子覺得挺好玩，卻又要表現出有負師恩的樣子，因為這樣他才像個太子。
因為是太子，他沒有過多的自由，每天只能拘束在一個大院子和一所大房子組成的所謂的皇宮裡，奶孃進進出出嚴詞厲色教導著新進來的年輕姑娘們，除了丞相和大將軍，其他的人很少能夠進入這裡。丞相和大將軍也都有自己的府邸，他們也都從倖存的村女中選了妻子成了家。大將軍家裡誕下一個男孩，就送進“皇宮”裡充當了太子的伴讀，取名叫“小福子”。
丞相教的課聽著有些嚴苛，也很陰暗，除了天天講滅國的歷史就是回憶過去國家的各種規矩，動情處披頭散髮，眼紅氣粗，嗔勁過後再不厭其煩給太子賠不是 ，暗詡老臣失態。太子早就習以為常，唯一不習慣的就是沒有自由，天性是關不住的，於是常常趁著奶孃不注意爬上院子裡那棵又乾又硬的酸棗樹，仰直了頭看外面的光景，外面除了站崗的侍衛連個活人都沒有，沒有人敢靠近這裡。
逢年過節，太子才能從這裡移駕出宮，接受“臣民”們的叩拜，接受他們敬獻的各式各樣的禮物，然後坐在侍衛們抬的“龍椅”上巡幸一圈，像個吉祥物一樣，每個人都覺得太子漸漸長大，離復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滿眼都是血淋淋的狂熱。每當這個時候太子是最高興的，能夠見到許多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面孔，也能看看現在的村子與他記憶裡有什麼樣的變化。
人口越來越多了，每次出來他都會發現這件事，丞相鼓勵生育，尤其是鼓勵生男孩，男人多了就有了勞力，軍隊也能擴充，幾百號人排列整齊朝著他搖旗吶喊的確令他很受用。大將軍主持修築了木質的城牆，四角都有角樓，各處都有人把守，現在的村子儼然成了一個大山寨。
太子覺得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要不是丞相和大將軍天天耳提面命那些血海深仇和復國大計，其他的人好像也都是那麼想的，男耕女織，漁夫獵戶，說起滅國之恨個個咬牙切齒，深惡痛絕。到了太子這裡，他卻慵懶的提不起精神來，每天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甚至於以後的命運似乎都被安排妥當後，他在小小的年紀就覺得有些累了。
丞相家生不出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他的意思是讓她嫁給太子，以後就是皇后。太子去給丞相拜壽的時候偶然見過她，挺清麗的一個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種貴族家裡薰陶出來的，舉手投足間無一不是淑女的舉止。但是太子偏偏覺得她的身上透著一種深沉的矯揉造作，裝的很像，假的沒邊。
太子喜歡的是“皇宮”裡新進來的一個小宮女，比他還大一點，甚至記得大將軍屠村那時候切齒的仇恨，不像別的宮女從頭到腳透心的假，她渾身都是倔強的恨意，雁子，是她給自己取的名。燕子是原住民裡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是那種柔弱無骨惹人憐惜的模樣，而是充滿淡黃色的健康體魄和柔韌的性子。所有人都順從太子，只有她常常愛搭不理，這更讓太子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好奇，天天纏著她，甚至於在她兩次刺殺自己失敗之後還為她掩飾。
沒過多久，丞相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找了個緣由把她趕了出去。之後，發生了一場騷亂，宮牆外火光沖天，照亮了整個山谷，廝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老奶孃和宮女們圍在太子身邊，好像他能護住她們。騷亂的起因是男丁太多，女眷太少，不免引發爭搶，騷亂過後，死去十幾個人，一下又平衡了過來，大家又都相安無事，只有丞相暗自喟嘆復國日久。
這樣的亂象一年中總會爆發一兩次，發生的多了，軍隊顯得尤為重要，大將軍的權利就越來越大了。他的妻子越來越多，房子越來越大，宮牆內外人心惶惶。丞相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就給太子定下了大婚的日子。太子大婚是整個村子的大事，那天，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粉飾太平。太子成家，似乎離復國的日子更近了一步，人們的眼裡已經沒有了興奮和狂熱，而是一種機械式的重複。
太子和太子妃相對而坐，十幾歲的年紀他們什麼都不懂。太子想的是雁子的去處，至於太子妃想些什麼，他不是太關心。也就在這個時候，大將軍發動了，軍隊將皇宮團團包圍。太子滿臉平靜，太子妃卻滿臉血色，坐臥不安，很快開始質疑曾經人生中的重大決定。大將軍將小福子叫了出去，本來兒子就是皇宮中的人質，他不想兒子有什麼閃失。
正當將軍準備改朝換代的時候，小福子手裡藏著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後心，大將軍滿臉錯愕看著親生兒子。小福子眼都不眨振臂高呼“太子萬歲!”群龍無首的軍人們慢慢回過神來，跟著喊叫。
“他不值得……”大將軍終於還是嚥了氣，遠處的丞相長長地鬆了口氣。
查抄大將軍家的時候，小福子發現了雁子，她成了將軍的寵妾。雁子再一次進入了皇宮，太子覺得人生好像圓滿了，一個太子有軍隊，有喜歡的女人，這對他來說好像就足夠了。只不過年事已高的丞相可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不時請太子出兵下山開創復國大業，甚至在外面散發即將下山征戰的消息。
後果很明顯，很多軍人聽到要下山打仗，不是逃向了山外邊就是逃向了更深的山裡，很快，軍隊就只剩下幾十號人。太子整天深居在皇宮裡，這時候太子妃因為難產過世，雁子成了新的皇后。但是外面的人們對於太子已經不再迷信，過起了有沒有太子都一樣的日子，也就不會再有人對太子的安全過分重視。
於是雁子的最後一次刺殺成功了，髮釵插進了太子的胸膛，太子不住顫抖，好像從出生就明白了自己的結局。丞相跌跌撞撞跑進來，沒有跪也沒有哭，佝僂著站在門口，聽著雁子朝他低聲說道：“我殺了你們的太子，村子裡的人可以瞑目了。”
丞相面如死灰搖了搖頭：“他根本就不是太子，只是我在逃難的時候從護城河邊一戶農家搶來的孩子，真的太子早就死在皇宮裡了。”
太子愕然的表情慢慢凝固在臉上，雁子似乎懂了些什麼，又似乎更加糊塗了。小福子發了瘋，他帶領軍隊殺光了這裡所有的人，最後剩下的人在血腥的刺激下自相殘殺，沒有一個活口，太子又被滅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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