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有千千結

第四章:心有千千結

13、表哥接站時眼神很特別

許多年以後,蕭紅回想起她的出走,心情始終難以平靜。她對此舉感到幼稚可笑,或許感到惶惑,一個無知的丫頭魯莽的舉動,讓家族蒙受羞辱;但在當時,她確實把去北平求學當成一次靈魂的朝聖,一次人生的求知機會。不容置疑的是她冒犯了老輩留下的清規戒律,冒犯了正常人的思維定勢,人們還以為她腦瓜子不正常了。

---- 作者

開往北平方向的列車,終於徐徐駛出哈爾濱車站。陰雲低沉,正值北國多雨的季節,忽爾的一片烏雲,就淅淅瀝瀝地灑落起雨絲。坐在二等車廂裡的一位面色白皙的少女,託著腮,冷漠地望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建築物,她的眼裡,似乎什麼也不曾看到,空洞的眼神兒,迷茫而充滿某種期待,不可抑制的亢奮則從她不斷變換的表情中流露出。

她是誰?為什麼獨自一人出門?而且又沒有送行的人!

在兵荒馬亂的時期,家中人就輕易放行她外出?

同車廂的旅客大多是長袍馬褂西服革履的先生,偶爾也有幾位珠光寶氣的太太,在丈夫的呵護下,一塊兒前往北平。尋常百姓不敢問津的二等車廂,瀰漫著一股香脂味兒,唯獨臨車窗的這個少女,淡妝素雅,眺望車外景象,我行我素的樣子。從她的裝束和嫻靜的樣子,不難看出,她屬於極有教養又很有社會地位的人,與車廂裡的旅客具有同等的身份。所不同的她並不與其他人交往,表情冷淡,足可拒人千里。在這種兵荒馬亂年頭獨自一人出門,家人能放心?不可思議!

幾位聊得極投機的紳士不禁瞥去幾眼疑慮,很懷疑她是不是屬於這個階層的人。

不錯,她確實缺乏上流社會那種虛與周旋的假惺惺,豆蔻年華的少女,出門哪有不需要別人體貼和照顧的呢?況且漫長且又枯燥的路途,與大家談笑風生,還可打發寂寞與陌生嘛。

她完全沒有與鄰座相識的意圖,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似乎在這塊空間只有她的存在。

很快,她攏回遠望的目光,眼裡蒙上一層陰影,似乎極感傷極眷戀地嘆息一聲。

車輪軋著鋼軌,發出空洞的摩擦聲。一個車上的巡警走過來,環視一番,他對這位少女頗感興趣,多注視了她幾眼。

少女撅起嘴,很是輕蔑的樣子。她的面頰呈現不滿的冷漠,顯然是一個性格內向的女孩。

“小姐,請問去那裡啊?”巡警終於詢問了。

她冷漠地回答:“北平。”

沒有結伴而行的人,行裝又十分簡單,在日軍壓境,政局危機,清查共黨的時期,不能不引起巡警的注意。

“請出示車票,好嗎?”

一張車票擱在茶几上,巡警看得分明,暗中則很敬佩她的率真。

“很對不起,小姐!一個人出門很不方便,需要幹什麼,本人願意效勞。”

“不必了。”她說。他悻悻地離開,她輕聲譏笑道:“真討厭!”

也許她的粗話不適合她的身份,旁邊幾個紳士遞過來冷漠的白眼。其中一個蓄著仁丹鬍鬚的中年男子,狡黠地注視著她。

她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扭開臉,讓徐徐刮進的潮溼的風吹起額前的散發。

列車經過足足二十幾個鐘頭的奔馳,終於開進北平站。

熙熙攘攘的旅客,小商販叫賣小食品的聲音,乞丐伸出顫抖的手,交織著奢華與貧窮的北平,一片亂煤糟糟的繁華,讓人目不暇接。可是她無心欣賞那萬花筒般的世界,她拎著一隻小柳條包東張西望,焦急的鼻翼,淌出汗珠。

“小姐,請賞光,用洋車嗎?”一位車伕用坎肩揩著汗水,站在旁邊,攬著生意。

偌大的北平,沒人接她,恐怕連落腳的去處都無法找。她搖搖頭。

突然,她眼睛一亮,從分開的人群空隙間,她望見朝她奔來的年青人,西裝革履,領帶板正,滿臉的喜孜孜樣子,他高聲喊:“乃瑩,表妹!”

“表哥--”不知旅途的疲憊,還是久等的焦慮,她的眼裡浮現出委屈的淚光。抱怨地說,“咋才來喲,害得我好等!”

濃濃的鄉音,還有任性時跺著腳的嬌嗔,活脫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女。

這就是蕭紅。她這次隻身來北平,沒有得到父親張廷舉、繼母梁亞蘭的同意,而且偷偷攜帶父親給她買嫁妝的一筆錢,悄悄離開哈爾濱,來到令她嚮往好久的北平。但她完全沒有想到,她這次來北平求學,儘管汪恩甲前來送別,很多同學也都知道,卻背上“私奔”的惡名,也為她短暫的人生打上苦澀的烙印。

蕭紅對這一切並不在乎,她需要的以自己的行為驗證她的選擇是否正確。20世紀的20年代正是人類苦苦摸索真理的時代,各種理論觀念、各種思想互相碰撞。無論進步的還是傳統的觀念,擠壓著人們的思維,讓整個世界都處在混亂狀態裡。蕭紅就夾在其中,她惶惑過,苦悶過,她需要在北平這處大學集中的地方追求人生的卓越。她今天來了,接她的只有表哥陸振舜,這就足夠了,蕭紅對錶哥心存別樣的好感,那是處於情竇初開的少女慣常有的朦朧,將最親近的異性當成崇拜的對象,儘管她無意與表哥有什麼感糾葛,仍然表現出她的親熱。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著,她發現他的眼神兒怪怪的,讓她難以捉摸。

“表哥,我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嗎?”她問。

“放心吧我的好表妹,不僅安排妥當了,連你讀預科的學校都聯繫好了!”他告訴她說,“我為了你的學習,也費了很多周折,學雜費呀,保人啦,實在麻煩著呢!”

“幹嗎那麼繁雜呢?”她問。

陸振舜意味深長地說:“誰讓你是女士啦!北平這地方對男女之間的關係十分敏感,還問了咱們是什麼關係……”

“表兄妹嘛!”她撩撩頭髮說。

“我就這麼說的,還是引起他們的懷疑。”陸振舜苦笑著說,“北平這地方外來人多。很多同居男女都以表兄妹相稱,所以他們懷疑心挺大……”

蕭紅認真地說:“咱們是真正的表兄妹嘛!”

“真正的表兄妹就不能成為夫妻嗎?”陸振舜的調侃十分認真,他無可奈何說:“世俗啊!其實,現在追求自由戀愛的年輕男女多起來,婚姻已經無法約束自我行為,只有那些道貌岸然的衛道士才以為他們是正派人,儒家思想的正統,其實呢……鬼才知道!”

蕭紅不知道表哥突發感慨的緣由,世界有很多未知的東西,人的思想活動更難捉摸。她不知道表哥的話真實的用意……

14 、情若吊蘭

在北平,陸振舜租用一處居室,屋裡挺有品味,尤其是一簇吊蘭給居室增幾許淡雅與芳香。坐了一晝夜的火車,蕭紅也許太疲憊了,也許被室內的氣氛陶醉了,她眼睛睜不開了,倒頭便是一覺。

從夢境睡醒過來時,發現屋裡多了幾個人,有男有女,但都是年輕人。大家見蕭紅睜開了眼睛,目光投向她,還有的人輕聲問:“老鄉,睡好了嗎?”

蕭紅自己覺得失禮了,忙坐起身子。陸振舜介紹說:“都是東北老鄉,有的是我的同學,有的是別的學校的,大家聽說你來都很高興。”他指著一對男女介紹說:“這位石寶瑚先生是燕京大學的高材生,另一位是他的女友黃靜宜,那兩位是中國大學的苗坤和在匯文中學當事務員的李荊山,他們都是我的朋友,當然也是你的朋友了!”

大家善意的笑感染了蕭紅。黃靜宜是一位很有女人味的小姐,她拉著蕭紅說:“讓姐姐看看你,喲,真是我們關外的女孩兒,挺漂亮。”

蕭紅自愧弗如,她目光惶亂。黃靜宜挺漂亮,而且是名符其實的美人兒,她爽快地說:“黃小姐才算是真正的美女呢!”

“大家吃一頓便飯吧。”陸振舜擺上桌子、碗筷,眾人歡呼雀躍,圍上桌子。看來,他們經常舉行諸如此類的聚餐, 蕭紅也被這種集體生活的氣氛所感動,她習慣集體式的生活,只有與年輕學生們在一塊兒,她才會感到快樂。

黃靜宜給蕭紅挾菜,還不時用話試探她,說乃瑩呀,你表哥要是欺負你就告訴我,大家教訓他。蕭紅知道“欺負”在這裡的含義,她莞爾一笑說,誰敢欺負我呀!

“有個性。”黃靜宜這樣稱讚。

北平的大專院校暑假還沒有結束,蕭紅有機會與大家一塊兒遊玩。北平不愧是歷史名城,明清古蹟比比皆是。他們去了長城,觀望關外起伏連綿的群山。蒼穹顯得低矮,雲朵堆積著緩緩滾動。一股遒勁的涼風從遠處刮來,頓覺爽面。蕭紅很興奮很新奇,暫時忘記家裡該是什麼樣子。掐指一算,她該到上花轎的日子了。現在,她站在長城的烽火臺上,眺望遠方,雲層截斷思鄉的夢,不知道家人忙什麼?她也多了些許感慨。

王爺府、北海公園、頤和園……如璀璨珍寶一樣的名勝古蹟,她全都看過,也曾讓蕭紅激動過,考進女師大高中部又使她領略到新的教育思潮,產生改造這個世界的慾念。她進一步發現表哥陸振舜是一個為人熱情豪放的青年人,滿嘴的激動人心的新名詞,還有個性解放,對苦難深重的民族前途的憂患意識,很是能吸引像她這樣單純的少女。蕭紅對反清志士秋瑾一直十分敬佩,並將她的一些詩句抄在自己的日記裡,幻想有朝一日她也能成為剪除世間一切不平的豪傑。

來北平求學,對她來說是全新的概念,蕭紅就讀的哈爾濱東特第一女中,封閉式的教育,修女一樣的老師,讓她感到乏味。在北平則完全不同了,開放式的教育和同學之間友愛關係,留給她很深的印象。

表哥探家時對她說過:“現在北平的學生思想活躍,還成立了各種各樣的研究會、文學團體……”他還告訴她說,“乃瑩,像李大釗、魯迅這些文化名人,都在北平生活過。”

就這樣,在蕭紅的眼前織出七彩的錦帛,她突然感到表哥陸振舜很高大很完美。他可不像他的未婚夫汪恩甲,柔心弱骨,缺少主見……蕭紅心裡打個冷戰,一個瘦弱的、總穿一件長衫的男人浮出她的眼裡。

那男人就是蕭紅的未婚夫汪恩甲-- 一個性格內向、顯得優柔寡斷的男人。儘管他對她很好,挺關心她的,但是前一段時間退婚風波還是讓蕭紅進退兩難,心冷齒寒。

應該說,蕭紅嫁給這個男人,也算門當戶對。汪氏家族家道殷實,而且汪恩甲為人謙和,彬彬有禮。蕭紅平素與他慪氣,他總是謙讓三分,還有什麼值得她挑剔的呢?

命運很會捉弄人,蕭紅突然萌發去北平求學的念頭,是否有點荒唐呢?而且同表哥陸振舜朝夕相伴,是否有點兒不妥當?雖然各居一室,畢竟都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少男少女,表哥又是結過婚的人了,那一份的朦朧渴望和柔情時不時會流淌出來,讓毫無經驗的蕭紅防不勝防。

表哥的倜儻,表妹的溫柔,成了同學間熱門話題。

剛剛20 歲的蕭紅,也成為他們社交圈裡的活躍人物。她從小喜愛美術,且又極愛讀書。同學相聚,海闊天空,講著治國安邦的空頭政治的時候,她便靜靜地給每一個同學畫肖像,有的誇張地突出某個人的臉部特徵,顯得十分滑稽;她忍俊不禁,恣情大笑,常常打斷他們的“主義”大辯論。

“乃瑩,咱們呼蘭那地方太沉悶了,簡直生活在中世紀一樣!”陸振舜每逢這時,總是用亢奮的話這樣說,“你要是在那裡出嫁,一輩子也甭想出頭了,到時生一大堆孩子,摟的抱的背的,還得牽一大串兒……”

“你壞,你壞!你真壞……”蕭紅極任性,擂起小拳頭,捶打表哥。

他很機靈,躲開她的拳頭,並從床頭閃開。蕭紅追趕他,陸振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倆都感到“瘋”得快活,兩人相視,一種難以體味的甜蜜感,從各自的心間泛了出來,捱得很近了,彼此可以聽到哏哏的心音。

“表妹,我的話說錯了嗎?”陸振舜眼裡閃爍著逼人的亮光,輕聲問。

蕭紅避開他的視線,她侍弄那盆吊蘭,從幻覺裡又跌回現實,她很沮喪。表哥的話有道理,作為一個女人,畢竟是弱者,沒有社會地位,只有回到男人的臂彎裡,才是她的歸宿。

天生一副倔強脾氣的蕭紅,偏偏不相信這種命運的安排。她心頭裡缺少的是柔情,在哈爾濱東特女一中讀書時,有一次上刺繡課,同學們大多不願學習女工,沒有幾個人拿出刺繡的工具。訓育員是一個目光苛刻的老女人,她見大家對她的課不感興趣,大為惱火,訓斥並開導地說:“同學們,你們可不要小瞧了繡花、織毛衣,這可是培養淑女的最好途徑。女人嘛,就要嫁丈夫,學會侍弄家務,博得公婆和丈夫的歡心,比啥都重要。在《女兒經》裡說……”

蕭紅煩透了,她捂住耳朵,見訓育員說得唾沫飛濺,不禁拍桌而起,說:“你這話簡直放屁!”

徒如其來的漫罵,驚得訓育員目瞪口呆。課堂裡傳出一陣開心的大笑。

還了得!這不是犯上嗎?平素,訓育員對蕭紅的任性與倔強大為反感,始終抓不著訓斥她一頓的把柄,總算來了機會,豈能放過?訓育員怒目相視,嘴唇哆嗦,說:

“好哇,你敢罵我?我要找校長……”

“找吧,找校長看能把我怎麼著?”蕭紅並不示弱,擰著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同學們大多對訓育員的尖酸頗有異議,總算有了發洩的機會,眾口一詞,說:“你咋沒有成為淑女?酸溜溜的,只會教訓別人!”

這番話,更氣壞了訓育員。她哪裡受到這種氣?兩條細溜溜的眉掛著惱火,氣得不行,跑去找校長,並揚言說,不把張乃瑩這個調皮的女生開除學籍,她這個訓育員寧肯辭職!

最後,蕭紅並沒有開除學籍,訓育員也沒有辭職。這場軒然大波雖然最終不了了之,卻在蕭紅內心深處種滿了叛逆性格。她發現了每個人都生活在虛偽的假面具裡,她討厭陳腐的教育,喜歡清新而活潑的新式教育,也許正是她出走的理由罷。所以,她寧肯推遲婚期,也要到北平領教新思想的薰陶。

女師大附中確實給蕭紅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思想,尤其同學之間偷偷傳閱的一些書,使她大開眼界。那一天,她讀罷歌德所著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被維特的執著與痴情所感動,竟然鼻酸欲滴。她託著腮,愣怔地眺望窗外,想著心事。愛情原來是那麼痛苦的!她想起汪恩甲,也想到表哥,心裡竟有了欲飛的感覺。

“表妹,你在想什麼?”陸振舜推門進屋,亢奮地說,“你看呀,都誰來啦!”

蕭紅回眸,認出來的人都是哈爾濱藉的校友,李潔吾、李荊山、苗磊、石寶瑚、黃靜宜等,她忙揩淨淚痕,勉強笑道:“哪股風把你們吹來的呀!來,請坐。”

李荊山很頑皮,他拉住蕭紅,認真地端詳一番,說:“小妹妹,你一定想家了,咦,怎麼會以淚洗面?”

“我……望窗外籠裡的鳥,心裡不好受。”蕭紅掩飾地說。

“哇!小妹是多愁善感的人啊。”黃靜宜是一位很善解人意的女性,她一眼瞥見桌上攤開的書,翻看封面,不禁大呼上當,“陸兄,要當心啊,你的表妹愛上了維特!”

“別開玩笑了!”陸振舜凝視蕭紅,雙方的目光交織,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滋潤著他的心。

蕭紅面頰緋紅,眼睛格外發亮。有人說,情人眼裡面只有柔情。不知怎麼回事,她對朝夕相伴的表哥有說不清的感覺,淡淡的,憂鬱的,忽隱忽現的情感,衝撞著內心。她給他洗衣服,給他做飯,端茶,打了洗臉水,還忘不掉拿來毛巾。陸振舜雖然衣冠堂皇,洗洗涮涮馬虎,洗脖子啦,換衣服啦,蕭紅催促著他。

李潔吾心猶為不平地笑道:“振舜老兄,你請來的哪是表妹,分明是使喚丫頭嘛!”

蕭紅搶白道:“多嘴,你那位太太也不管束你?”

李潔吾苦澀一笑,她巧嘴利齒,話說得尖刻,真拿她沒辦法。他說:“我哪裡有陸兄的福氣!家裡有太太,這裡有表妹。哈!”蕭紅注視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

在這種氣氛裡,陸振舜總顯出一副無奈。說真的,蕭紅在女師大附中學習挺忙,有時她挺早起床背課文,伙食又極隨便,使她白皙的面頰顯得蒼白,但平時她又得忙乎家務,真夠難為她的了。

朋友們相聚,蕭紅儼然女主人一樣,周旋於他們之間,斟茶倒水,招待便餐,她燒的東北風味的菜餚,常常是一應調料全放進裡面,簡直成了一鍋大雜燴了。但大家常常吃得很開心,並善意地嘲笑她這個廚師手藝太糟了。

當朋友們告辭,屋裡只剩下表兄和表妹時,溫馨的氣氛裡瀰漫著柔情,雖然到北平才二個多月,蕭紅生活得十分開心。她隨著陸振舜遊遍北平,領略到長城的古老與皇家禁苑的興衰,對人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15、有時情感總要“冒一冒”

情感是一個怪物,儘管是表兄妹,兩個人相處長久,相廝相伴,也要碰撞出漣漪,並不可預知地弄出荒唐事。陸振舜和蕭紅就處於這種“乾柴烈火”的尷尬狀態裡,雖然兩個人極力剋制,也要擦出火花。

愛情是什麼狀態下的東西?儘管有的專家學者各執一詞,什麼氣味學,什麼論理學,什麼顏色學都上來了。無可非議的是當毫無血緣關係的男女同居一室,長相廝守,難免會弄出一些意外來。比方說表哥與表妹的陸振舜和蕭紅,男女同居一個房子,儘管兩個小單間,依然無法迴避心頭滋潤的感覺,若即若離,且又牽腸掛肚,而又實在難分難捨。靈與肉總會以不同的方式展示出來,或許理智佔據上風,或許情愛又迷亂眼睛。況且陸振舜力邀蕭紅來北平,本來另有圖謀。不知什麼原因,他突然十分喜歡上這位表妹,她單純而又開朗,活潑又大方,他見了猶如心間盪漾起一縷清香,久聞不厭,竟至著魔的地步。

陸振舜便對蕭紅大談愛情至上主義,說為了愛,任何理想都不足惜。普希金為了愛,與情敵格鬥,最終命喪槍下。而《玩偶之家》的主人公娜拉,為了愛也離開了富裕的家庭。他們為了什麼那樣做?愛!惟有愛情是崇高的,神聖的,至善至美的!愛情至上是一劑腐蝕劑,在催化著兩個人的感情,也會讓理智型的人變得神魄無序,心智俱迷。 蕭紅就處於心醉神迷的地步,她努力地想象著愛情的魅力。正直青春少女時代,對任何事物都感興趣的時候,喜歡對任何事物探究為什麼,也會樂此不疲地想品嚐一口。偶爾,蕭紅捧腮愣怔地想,愛情真的富有魅力,而不單單是為了結婚生孩子嗎?

蕭紅還是一個未曾被情感世界汙染的純潔女孩,她對別人的話都會相信,一旦她相信了,就會快活一陣子,而且還會莫名其妙地痛苦一陣子。

她拿表哥與汪恩甲相對照,發現男人的品位果然不盡相同。

陸振舜與同學相聚,慷慨陳詞皆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的話題,一副憂國憂民的心態,常讓蕭紅怦然心動。她敬佩表哥對國事肝膽相照的豪情,更對他國難當頭時立志報國心十分理解。這些經常相聚一塊兒的朋友,諸如李潔吾、李荊山、苗磊、石寶瑚、黃靜宜等人,他們更多的話題是對國家命運擔心,並非是卿卿我我,愛得死去活來,他們的愛更廣泛,是時代的寵兒,胸懷大志的人。當然,有的人充其量在她面前表演而已,這也足矣!相比之下,汪恩甲又在想什麼呢?他讀罷法大夜校,謀取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便苦心構築愛巢,過自己幸福的生活。

公允說,他的志向也不錯,誰不在為事業的同時,為自己謀取一份快樂呢?但蕭紅則從他的自私心裡,看出他真實的缺失人的品位了。

更讓蕭紅感觸頗深的是,表哥擔心她住在這裡寂寞,一旦下學就要陪她,或者聊天,或者散步,總想為她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讓她快活,總比沉悶著忙自己的時候好受一些。一次,他和蕭紅散步,馬路上的燈光忽明忽暗,蕭紅看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十分剛毅,彷彿是那尊著名的雕像《大衛》,她突然產生異樣的感覺,並且開啟她的心靈一樣令她衝動。陸振舜似乎感覺到她異樣的情緒,輕輕拿起她的手,牽著,十分柔情地愛撫著。他的手寬厚而又溫暖,給她一種安全感。不知為什麼,蕭紅又悄悄抽回手,她又想起李潔吾,悄悄瞥他一眼,譏笑道:“你真壞!”

“街上男女不都牽著手嗎?”陸振舜挨她很近,悄聲說,“表哥愛表妹,天經地義嗎!況且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小夥伴。”

“你別胡思亂想!看我不打掉你的牙才怪呢!”

陸振舜對佯怒的蕭紅說:“親愛的表妹,天色已晚,咱們回去吧!”

回到居住處,互相道:“晚安,”各回自己的房間。蕭紅照例要洗洗臉,房主人耿媽早已預備妥當了。洗罷臉,渾身躁熱,她想洗洗身子,便拉上窗簾。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很靜。她脫掉長衫,又解開內衣,只穿北方女性習慣的肚兜兜,她又洗洗胳膊。水溫乎乎的,撩在身上很涼爽,她覺的很愜意,索性又丟掉肚兜兜,赤裸全身,仔細擦拭著皮膚。她的皮膚很細膩,身體修長,顯現出營養良好的北方女性的姣美。她擦洗前胸,乳溝癢癢著,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產生異樣心情。

正在這時,門突然推開,陸振舜一腳邁進來,同時也看到她潔白細膩的膚色和她張惶的表情。平時,表兄妹互相進屋從來很隨便,今天卻遭遇到尷尬的場面。蕭紅忙用紅兜兜擋住前胸,陸振舜卻讓她甚感意外地關上門,衝動地上前抱住了她,輕聲說:“表妹,我一直喜歡你!”

“表哥,你這樣是幹啥呀!”她掙脫著。

“我不比汪恩甲好嗎?”他輕聲說。

“不要提他了!”她惱了,拼命掙脫他的手。

陸振舜在北平耳聞目染,尤其大學生活的開放性,對男女之間的事看得太輕了,認為男女相悅是很正常的事。及時行樂的思想佔據他的心靈。尤其妻子不在身邊,苦苦熬日子也真是夠乏味兒的了。他出於衝動擁抱了她,根本沒有摸透蕭紅的心理,她還有婚約在身,注重個人的品行和信守諾言比什麼都重要。偏偏他很不知趣兒,死磨硬纏欲行非禮。蕭紅火了,打他一個耳光。陸振舜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狠,摸臉頰的工夫,蕭紅穿上了衣服。

陸振舜失掉稍縱即逝的機會,況且她豐滿的乳房早已讓他痴迷,他再一次的糾纏被她搡開後,他無奈地說:“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難免滋生齷齪,那你就另擇住處吧。”其實,他想威脅她。

“你讓我走,我一刻也不留!”蕭紅的倔強勁上來了,她收拾東西馬上走了。

沉靜的北平之夜,她能去哪兒呢?蕭紅遲疑著行走在小衚衕裡,她發現,自己真的走投無路了……

蕭紅惶惶不知去向,她走了不知多久,累壞了,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熱鬧的夜市和商市依然一片繁華景象。那些去處不屬於蕭紅的,她要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歇息疲憊不堪的身心。她見到冷寂幽深的小衚衕,裡邊傳出京胡忽爾激昂忽爾幽怨的“二皮流水”,她脆弱的心發抖,站在幽暗的街燈下,閉上眼睛。她本意追尋美好,豈知浮躁的塵世那般不通道理,沒有任何悲憫的良心,讓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姑娘蒙難。

“你想享受人世間的繁華富貴嗎!那你就拍賣掉自己的尊嚴,到窯子裡賣笑為生,興許遇到有錢的前清遺老或當今的權貴,贖你出來,納為妻妾,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流,平庸而快樂地活著罷!”她腦瓜裡冒出這麼一個邪惡的念頭。

蕭紅渾身浮起雞皮疙瘩,她發覺這個念頭很可恥,靈魂已經墮落了,而且墮落到最不乾淨的地方了。這讓她很恐懼。在當時的處境,蕭紅似乎別無選擇。

她依偎在一棵槐樹下,抱著她的小包袱,想不出擺脫困境的辦法了。

後半夜,一陣悽慘的冷風凍得她醒過來,滿天的星辰,橫亙的天河,還有偶爾劃落的流星,蕭紅想起家,想起已經去世的祖父還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處於困境的她,又一次蒙受到不屈服者的恥辱。她沒有任何抱怨,她只有一個念頭,如何選擇自己的出路。她可以回到家裡,跪在父親面前,請求父親饒恕無知任性的女兒,容忍她的造次給家族蒙上的恥辱,並且收留她。那是唯一的選擇,也是她最不願意出現的結局。從母親去世不到百天,父親就續絃另娶,而且對她一直冷淡,蕭紅早就懷恨在心了。

“那個家不屬於我的,而是張廷舉和梁亞蘭的了!”她忿恨地想。

蕭紅對家庭充滿病態的憎惡,源於在家庭中難以獲得溫暖。繼母對蕭紅從未打一巴掌,未曾罵一句,雙方彷彿互不認識,感情淡漠。繼母見蕭紅淘氣任性就告訴父親,由父親出面嚴厲訓斥。這哪裡是親生父女?簡直就是後爹!她應該預料到,她的出走在家裡鬧出一場風波。表妹到北平找表哥,而且負載著逃婚之嫌!成為呼蘭小城街頭巷尾傳播的話題,對親人的傷害該多大啊!

這次來北平,遭遇到這樣的困境,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撐住。結疤的心又在流血了。蕭紅認為自己出門求學,完全是因為家庭缺少溫暖造成的,至於婚姻並不是主要的矛盾。嫁人為妻,是女人的必然。她本來與汪恩甲還是很有感情的。

一道流星又出現蒼穹上。蕭紅無可奈何,瞪著空茫茫的大眼睛,雙手合一,許願說,上蒼,但願給乃瑩指出一條生路。或能自食其力,或者嫁一個對自己好的人……

這念頭突然萌發,蕭紅覺得實在可恥。平時,蕭紅給別人的印象很堅強,甚至很倔強。只有一個人孤伶伶在空曠的小衚衕裡,蕭紅的軟弱本性全部暴露出來,她駭怕夜的寂靜,還有醉漢偶爾踉蹌走過去的可怖。陌生的小衚衕裡傳出狗吠聲,腳步聲,巡警的口哨聲,刺激著她的神經。

一陣腳步和吱啞啞的黃包車軸聲引起蕭紅的注意。果然,一個拉黃包車的車伕喘著粗氣,車上坐著悠閒的主人,抽著煙,忽明忽暗的煙火幽幽的,顯示出主人的躊躇自得。

蕭紅不想讓行人注意她落泊的樣子,慌忙往槐樹後縮藏身子。黃包車上傳出京巴狗的吠叫聲,坐在車上的人注意到蕭紅,讓黃包車停下來,他下車,仔細看一眼蕭紅,突然笑逐顏開,並噴出酒臭味兒說:“小姐,你一定是外地來的吧?--找工作還是找親訪友哇?”

蕭紅只好站起來,她見眼前的中年人矮胖,略有麻坑的臉上帶有淫淫的笑意,馬上斂起愁苦的表情,厲聲說:“我不識認你,請你遠離開我!”

“小姐,別這樣嗎,我看你是漂零的異鄉客,怪可憐的,才想幫助你呢!”中年人和善低聲說。

“對不起先生,我在這兒等人。”蕭紅客氣地說。

“我叫金彪,這一帶都知道我。姑娘,半夜三更的,獨自一人,多讓家人擔心呀!”中年人說。

黃包車伕說:“是呀,金老闆是‘福昌號’的經理,為人仗義。姑娘你有什麼難處,可以請金老闆幫忙嘛!”

聽了買賣的稱謂,蕭紅便想起福昌號屯,產生了厭惡感,堅決地搖搖頭說:“不,我在這兒等人呢!”

“那好吧,姑娘自珍!”金老闆坐在黃包車,悻悻然走了。

蕭紅在冷寂的衚衕裡熬著時辰,眼巴巴望著一抹曙色漸漸浮現,又是雜亂的腳步,兩個男人走到蕭紅面前,打量著她說,呦,這小娘們兒還沒走呢!哎,我們金大爺看中了你,跟他走吧,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兩位先生,我在等人。”蕭紅解釋說。

“有在這等人的嗎?”其中一個人陰陽怪氣地說:“姑娘,你等誰呀?等誰也不如我家的老闆,開著阿芙蓉煙館,還有當鋪,有錢。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隨你。”

“請你倆說話客氣一點。”蕭紅壓抑著惱火,低聲說:“你們大爺是生意人,我只是一個窮學生,井水不犯河水。”

“那就認識一下我們金大爺,井水不就犯上河水了嗎!嘻嘻……”他們輕佻地笑。

“別打擾我,要不我要告你們侮辱民女。”蕭紅悍然說。

“嘿,你還是一個民女?我看你是雛妓。”

蕭紅大怒,說你們想幹什麼,說痛快話!別欺辱我是女流。她的聲音很高,那兩個人擔心兩側的住戶聽到,有些怯意。這時,從衚衕裡跑過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陸振舜,另一個是李潔吾,喊道:“乃瑩,是乃瑩嗎?”

蕭紅一臉麻木,垂著頭。兩個陌生人見事情不妙,慌忙地離開。陸振舜認出是蕭紅,說小妹,有人欺辱你嗎?

“除了你,沒有別人。”蕭紅依然賭氣地說。

李潔吾不知她話所指,滿臉霧水。陸振舜唉了一聲,拳頭捶著槐樹軀幹,一語未發。李潔吾說:“我和你表哥找你大半宿,總算找到你了!乃瑩呀,北平夜晚的治安很不好,一個人出來,多讓人惦記,還是回去吧。”

16、一片真愛的楓葉

很快,李潔吾發現這對錶兄妹有些細微的變化。

蕭紅經常站在吊蘭前沉思,表情或怨恨或憂慮或無奈,顯然心神不定;陸振舜也極少再談“人生”、“主義”之類的話題,而是小心地對待蕭紅,關心蕭紅。李潔吾的住處距離他們住的二龍坑西巷的一處小院落並不遠,因為這裡離陸振舜上學的“中國大學”很近,又距離蕭紅就讀的師大女附中很近,在這裡形成了獨特的“沙龍”。這處有八、九間房屋的小獨院裡,有兩棵棗樹,平時很肅靜。只有每星期日的下午,大家才到這裡聚會。苗坤是一個富有幽默感的人,愛說愛笑,每次他講的笑話都會讓蕭紅捧腹大笑。只是這次不太尋常,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對每一個來者都表現冷漠與沉默。平時,蕭紅並不這樣,她活潑開朗,喜歡說說笑笑,今日情緒的反常,當然讓大家感到意外。

“乃瑩,你好像有心事?想家了?”黃靜宜關切地問。

蕭紅注視吊蘭柔弱的葉片,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黯然淚下。黃靜宜忙替她揩淨眼淚,說:“好孩子,別想家,咱們不是很快樂嗎!”

李潔吾說:“她還是孩子,過一會她就順心了!”

陸振舜說:“表妹,放寒假咱們就回家……”

“我、我並不想家……”蕭紅小聲地哭泣著。

“不想家幹嗎哭哇?小妹妹,別傷心了!”黃靜宜摟住她,親親熱熱地說,“乃瑩,讓他們聊,咱姐倆出去散散心。”

陸振舜陰鬱地瞟一眼遠去的她倆,半晌沒有吭聲。

屋裡,這群愛國憂民之士仍然高談闊論,黃靜宜挽著蕭紅的胳膊,沿著西巷的一條衚衕散步。酷熱的天氣到處如下火一樣,讓人難以忍受。知了在樹葉中間聒噪著,此起彼伏。黃靜宜說:“沒有別人了,小妹妹,有什麼委屈,儘管對大姐說,誰欺負你啦?”

蕭紅搖搖頭。

稀疏的行人中,偶爾可見前清遺老,穿著長衫馬褂,蓄著又短又細的小辮,戴著近視鏡,搖頭擺腦地走過去。黃靜宜氣憤地說:“肯定是你表哥招惹你了!那個滿嘴‘主義’的傢伙,一肚子男盜女娼!我讓大家教訓他……”

“別……其實表哥那人挺好的。”蕭紅說。

黃靜宜偷著笑,她發覺女人的軟弱。女性的軟弱往往成為男性攻擊的口實。女人的愛往往是被動地接受。男人的愛直奔主題而魯莽,火辣辣的讓人難以接受。世上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男歡女愛就是其中的一種。蕭紅髮現愛情的虛假的一面,男人往往不擇手段且又極其卑鄙,讓她難以接受,讓她好為難。前邊不遠就是集市,各類蔬菜瓜果,一應物資十分豐富。黃靜宜買了一副骨架,又稱了幾樣便宜的蔬菜,便拉著蕭紅說,咱倆給大家預備伙食。蕭紅慢慢跟著她後邊,往家走去。

像這類又苦澀又快樂的日子似乎很暫短,儘管蕭紅原諒了表哥的冒失,她還是發現他眼裡遊動著淫淫的光澤。蕭紅開始戒備表哥了。她小心呵護自己的童貞,拒絕男人貿然闖進她的心頭。

陸振舜的苦悶很多,他苦悶學業單調乏味,苦悶國破家亡迫在眼前,而上層人物沉浸在及時享樂中;他更苦悶的是向蕭紅示愛不得法,反而招來她的惱怒。陸振舜知道她故意與他鬧彆扭,不理睬他,甚至用粗俗的話搶白他。陸振舜都能忍受,因為她畢竟是他表妹。

夜晚,兩個人再也不到對方屋裡坐一坐了,獨自亮著燈,看看書,寫寫畫畫,打發無聊的時間。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絲擔憂讓表哥處於尷尬的境地,因為張廷舉已經通過徐薇等人獲知蕭紅去了北平後,在他那裡落腳。陸振舜的家裡就沒有了平靜,張廷舉幾次找上門來,要自己的女兒。他暴跳如雷,說什麼也要把女兒給“弄回來”,並且把他家的玻璃砸碎。陸振舜的妻子哭天抹淚,事情鬧到這份上,陸家也只好幾次拍電報,叫陸振舜速把蕭紅送回呼蘭。

陸振舜內心那份浪漫與美好的心情破碎了,他覺察到事情真的挺不妙。

其實很多事情都很微妙的。比方說,李潔吾對蕭紅由同情至憐愛,漸漸對她產生好感。那份好感並非是男歡女愛的慾望,而實實在在是他的一份擔心,他看出陸振舜對她的渴望與佔有慾,擔心他們之間最終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很多人相信情愛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沒有責任的情愛如同繩索,會將兩個人脆弱的感情勒住,形成一對冤家。李潔吾看得真切,他又不便挑明。人家原本是一對錶兄妹,她又是投奔表哥來的,外人何必摻和進去呢!

當然,這期間經過接觸,蕭紅對李潔吾顯出十分親近。李潔吾每次來,蕭紅都會高高興興喊他一聲“李哥”!然後便端來茶水,還留他用餐。當然,很簡單的飯菜只能填飽肚子,但李潔吾還是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什麼。

李潔吾為人正直,對蕭紅十分關心,偶爾還囑咐她說,儘管表兄妹,還要有分寸。顯而易見,蕭紅明白他的用心。

有時蕭紅也想依靠李潔吾,幫助她完成學業,這是不錯的打算。他有責任感,對異性真誠關心,不像有的男人只想獲取而不肯奉獻。男女相互交往,女性需要的不是肌膚之親,而是關愛,是心心相印,每個眼神包容的別樣情意都要讀懂。陸振舜不懂得這一切,他品嚐過女人的溫柔,懂得女人的心理,他希望表妹為他犧牲自己的一切。

蕭紅雖然多情,但她並不輕佻,她對性態度嚴肅,沒有讓陸振舜得逞。她強烈地意識到,她與表哥之間早晚要有一個結果。或者她另謀出路,或者他妥協認錯,反正繼續維繫虛假的局面是不可能的。

蕭紅敏感到要發生什麼事情,終於發生了。有一天她下學回來,發現陸振舜很早就回來了,並且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塗塗抹抹地寫著什麼。

“你早就回來了?”蕭紅撩開門簾,半隱半露的面頰顯得十分率真。

陸振舜的表情很難看,他悄悄地把信箋收藏。苦笑道:“你回來的不也挺早嗎?”

“今天班裡同學郊遊,我不感興趣,就回來看書……”蕭紅把手裡的幾本書擱到床邊,旋轉過身子,奇怪地問,“咋,你怎麼有點不高興?”

“沒什麼。”他躲開她審視的目光,攤開一本書。

蕭紅的目光濺落在地上的廢紙團上,她撿起一個,打開,墨跡尚未乾的字,很凌亂且又沒有章法。她有點疑慮,盯住陸振舜追問道:“家裡來信了?”

“沒……沒有哇!”陸振舜目光慌亂。

顯然是搪塞。蕭紅眉頭稍稍一皺,預感到什麼,說:“為我的事來的信吧?表哥,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你保不了我……”

“為什麼這麼說?”陸振舜挺內疚,只有他知道的隱情強烈地刺激著她,說:“表妹,你該相信我。只要你願意,我這裡就是你落腳的地方。”

“你能容我,家不能容我,姨媽不能容我!”蕭紅淒涼之至,她到窗前,頃刻間,她的心如被火焚燒了一樣難受。

陸振舜明白什麼也瞞不住她,吞吞吐吐地說:“表妹,家裡知道你來北平投奔我,並來信催你馬上回去完婚。”

“假如我不順從呢?”

“那就斷了咱們的經濟來源,逼我把你送回去。”

蕭紅猛然站起來,她表情很複雜,終於堅毅地說:“我不會連累你,表哥!”

“不,你不能走。表妹,我平日有點積蓄,總能想辦法讓家裡妥協的!”陸振舜說的很激動,“至於你,我根本沒承認在這裡。”

“你以為別人傻呢?哥,你真有辦法不讓我走嗎?”蕭紅重新燃起希望。

心緒不寧的陸振舜明白,不把蕭紅送回去是什麼後果。他所以不想送她回去完全是內心太愛她了。這種愛不完全出自於性慾的,而是從小養成的那種情感,超越理智的那種情感。他也知道,蕭紅回去後,結婚生子,當一個平庸的家庭主婦,必然碌碌無為地生活在北方的村莊裡,她的所作所為的抱負心也會在淺薄的意識裡消失殆盡。那日,正是一夜早霜過後,又逢星期日,他與她一塊兒去香山賞楓葉,見滿目的紅紅的楓葉,像野火一樣展現面前,蕭紅感到驚奇,拍手稱讚。陸振舜拾起一片楓葉,用筆寫個“情”字,夾在一本書裡送給蕭紅。蕭紅對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讀了好幾遍,對維特朦朧的愛又多了幾分認識。她應該把自己的愛與所愛的人分享。看了書裡夾的楓葉,她無法平靜內心的浮躁。她想起了李潔吾,還有汪恩甲,臉上突然臊紅。她覺得熱,人幹嗎還有愛慾之分?而且往往不容你獨立去選擇。她的內心明白無誤只有敬重表哥,但她的行為都要為汪恩甲守住貞操。而心裡真正有好感的還是李潔吾。唉,活著真累。難道就不能放縱一下自己嗎?

只因她稍縱即逝的念頭,那天晚上幾乎又釀成大錯。她正欣賞陸振舜送的楓葉,還有上邊的“情”字,陸振舜早以悄悄到她面前,再一次樓住了她,長長的吻讓她目眩,幾乎喘不過氣了。吻著,陸振舜又胡亂抓摸著她的前胸,喘息著,似乎急不可耐了。蕭紅突然又被理智喚醒了,她拼命地掙脫著,抓他的頭髮,厲聲喝叫他“鬆開”!他幾乎如野獸一樣,說:“表妹,我愛你!真的愛你!”

“不行!”蕭紅堅決地推開了他。

陸振舜無所適從了,表白地說,我真的愛你。小妹,我準備離婚,跟你一塊兒生活!

“假如你是真的,那你離婚了再跟我談這個話題。”她厲聲說。

“那好罷。”他說。

又過了一天,李潔吾來他們的住處做客,蕭紅取出來一封信說:“李大哥,這封信等你回去再看,行嗎?”

李潔吾不知信裡寫了什麼內容,又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要求回去看。正狐疑之際,陸振舜生氣地說:“潔吾是我老友,當面看又有何妨!”李潔吾見他倆眼神有異,遲遲疑疑打開信,只有兩行字,說表哥總欺侮她,而且動手動腳。蕭紅見李潔吾看完了信,眼淚又落了下來。李潔吾生氣地說:“振舜,你敢對錶妹這樣。太不像話了!”

一陣訓斥,輦的素的鹹的淡的全上來了,竟把陸振舜訓哭了,李潔吾見事不諧,又好言相勸一番,這場風波總算了結了。

沒有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陸振舜家裡來電報說,不把表妹送回來,家裡將斷絕他的學費供給。陸振舜真的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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