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禁毒一線, 我目睹無數家庭破碎

身處禁毒一線,  我目睹無數家庭破碎


圖片來自《獵毒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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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初,我們當地的公安機關面向社會公開招募一批禁毒社工,我剛剛結束了上一份工作,抱著好奇的心態,報考了這一崗位,然後就一路順利地通過了禁毒社工的考試。

禁毒社工,顧名思義,就是在政府禁毒部門主導下,對吸毒人員進行管理、教育、服務和行為矯治,開展禁毒宣傳的社會工作人員。

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每月定期或不定期給那些被勒令進行社區戒毒及社區康復的吸毒人員做尿液檢測,以及對他們的生活工作動態進行及時的走訪和管控。

上班第一天,我和另外兩名同期招收的戒毒社工一起,在一名民警的帶領下,來到戒毒中心社區,與政府工作人員做交接工作。

這天正好是當月對戒毒人員進行定期檢測的日子。還沒等我們理出頭緒,戒毒人員就三三兩兩的到禁毒社區報到來了。我們臨時接受了尿檢的培訓指導,就開始為這些戒毒人員進行尿液檢測了。

這種檢測使用的是一種毒品檢測試劑盒,可同時對冰毒、大麻、嗎啡、麻果等多種常見毒品完成檢測,尿液滴入半分鐘後,肉眼即可判讀結果。使用方法簡單,一般都是接受檢測者自行完成,禁毒社工需在戒毒人員採集尿液時全程監督並開啟執法記錄儀進行視頻記錄,以防作偽。

第一次給戒毒人員做尿檢,儘管我扭頭不看,開啟中的執法記錄儀還是對準了被檢測者的隱私位置,這讓他憋得排不出尿來,這位被檢測者連聲抱怨,不就吸了一次毒嘛,連隱私都沒有了。

我想,就因為你當初選擇了吸毒,現在暫時剝奪你的隱私權,歸根到底也是為了你好。於是鄭重要求他配合檢測,只要得出陰性的檢測結果,也就沒事了。

下一位被檢測者進來,我們彼此都愣住了,然後他喊出了我的名字,而我則十分尷尬地回應著。

我們同時問道:“你怎麼也在這裡?”然後彼此苦笑。他是我一個關係十分要好的高中同學的老公,在本地駕校裡當教練,我和我妻子考駕照都是跟他學的,大家都經常在一塊玩兒,我卻萬萬沒想到與他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和上次見面時相比,他明顯消瘦了好多。

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我那位同學和他在鬧離婚,在微信朋友圈裡吵得沸沸揚揚,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看來 ,只怕與他染上毒癮有莫大關係。

做完檢測,是陰性。我鬆了一口氣。

檢測之後,我查看了他的資料,原來他自17年起就染上毒癮,上個月,駕照也因吸毒被強制吊銷,教練做不成了,好端端的家庭和事業,就這麼毀了。

後來我和他聊天,問他為什麼要碰毒品,他說最初是為了放鬆一下,因為白天在駕校工作一天,精神始終老是處於高度緊張,更患上了長期失眠,便在朋友的慫恿之下,嘗試了冰毒,結果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這天 ,我遇到的熟人還不止一位。小偉,男,28歲。幾年前,我還在開蛋糕店的時候,招聘麵包師傅,小偉來應聘,他沉默寡言,但技術嫻熟,幹活麻利,之前在南京的某大型餅店工作過。過了一週試用期,我很滿意,打算正式聘用他。但當我要求他去防疫站辦理健康證明的時候,他卻以各種理由推三阻四,最後只能作罷。後來我還時常遇見他,對他未能到我的店裡上班表示遺憾。後來我聽到知情的人對我講,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爸爸在他十幾歲時又與別的女人結婚,之後幾乎就不怎麼管他了,結果就導致他因惹是生非被學校開除,後來就流落到社會,結識了一幫社會上的混子。

現在才知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因吸毒染上肝炎,自然沒有辦法去辦理健康證明。去年年初,他因容留他人吸毒獲刑一年,最近才刑滿釋放,今天是首次到戒毒社區報到。

小偉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後來我發現許多年輕的吸毒者的共同點之一,都是來自於單親家庭,這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我曾以為吸毒者的世界離我非常非常遙遠,他們原來早就在我的生活中出現了,並與我產生過若干交集。當我翻開本地吸毒人員花名冊,看到那麼多熟悉的名字排列其中,我震驚不已。毒品問題,在縣城這個小地方的泛濫程度,比我想象的要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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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了那麼多吸毒人員,看到太多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案例,我既痛心又無奈。這些人以八零後和九零後為主力,他們接觸毒品的理由,不外乎都是出於好奇、追求時髦、尋求刺激或被朋友唆使,最愚蠢的就是明知是毒品卻還出於面子而吸食。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這些人十之八九都奔著“助性”而去,這是因為合成毒品不僅僅能讓人非常亢奮,更能讓人情慾高漲,很多吸毒男女是把此類毒品當作性藥來服用的。

和他們交談時,他們總是一個勁訴苦。因為一旦被納入吸毒人員動態管控系統,被錄入人員不論在全國什麼地方使用與本人真實身份相關的證件(如身份證),該系統都會自動預警。哪怕你只是碰巧接觸過一次毒品,只要被查獲,就會毫無懸念地被納入管控系統名單,從此乘坐高鐵、飛機、旅店住宿,都會因此受到當地執法人員的盤查和檢測,每個月必須按時去指定地點報到再接受檢測,這種痛苦體驗普通人根本難以想像。

經驗豐富的民警前輩告誡我們,千萬不要對吸毒人員產生同情。 毒品造成的危害,沒有人能夠承受,唯有對涉毒人群嚴加管控,才能將危害控制在最小範圍,也是挽救他們的唯一途經。

小秋是一個99年出生的姑娘,今年才二十一歲,她2019年11月在武漢結束了兩年的強制戒毒,才回到我們這兒。我們一直打不通她的電話,便通知了她父親,讓他儘快帶她到戒毒社區報到。這天中午,小秋和她的父親來了。我們一見到她,直覺就告訴我們不對勁。

小秋穿著一件鮮紅的羽絨服,頭髮紮成一個馬尾,明眸皓齒,一臉燦爛的笑容,如果是在外面遇見她,你只感嘆這是一個多麼美麗多麼有活力的姑娘。一名女社工將她帶去檢測室,幾分鐘後,女社工出來了,她表情凝重地向我們宣佈檢測結果——冰毒,陽性。

小秋的父親聽見這個結果,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他雙手揪著自己的頭髮,語氣痛苦的對我們說:“這個女娃子完了,我真的管不了她,我請求政府,還是把她關起來吧。”

我們將結果向上級彙報後,上級很快作出了對她強制隔離戒毒的決定。接下來我們把小秋帶到轄區派出所,為她辦理強制戒毒所需的各種手續。小秋和她父親在等候室等候,她的笑容依然沒有散去,雙眼瞪著虛空的某個點,靈魂還在毒品帶給她的欣快感中飄蕩、迷失。

辦理完所有手續已到下午,但我們必須連夜將她送去市裡的戒毒所。從縣城到市裡,四個小時的山路。副所長開車,我和另一位女社工陪同,小秋坐在後座,還在傻笑著,直到現在,她應該都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小秋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離異。母親早已再嫁他鄉,父親後來又娶了新的女人,對小秋一直也疏於管教。她一直渴望來自父母的關愛,卻求而不得。後來她去武漢上了大學,就快就結識了一幫社會上的人,由此染上毒癮,為了掙毒資,少女小秋墮入風塵,從一名大學生變成了陪吸“冰妹”。

她的夢想是成為夜場媽咪那樣的人物,在夜場上八面玲瓏、呼風喚雨。她還生過一個孩子,因為自己沒有能力撫養,那孩子至今還在武漢的一家福利院裡。孩子的父親是她的哪一個毒友,她都無法確定,不過即使能找到孩子的父親,恐怕他也不會承認的,那孩子生下來就有先天疾病,活不了幾年。這是一個典型的毒品寶寶,是女性長期吸毒最直接的後果之一,這些寶寶,還未出生就受母親吸毒的影響,導致天生自帶毒癮,並出現各種先天性疾病。

她說上天待她不薄,讓她生下這個孩子,替她承擔了所有的病痛災禍。她又說她不配做媽媽,像她這樣的人,根本就沒得救了, 也不值得政府花費精力去救,任她自生自滅就好了。

都說毒品摧毀人的大腦,扭曲人的心智,吸毒成癮者,其三觀早已崩塌,言行更令人匪夷所思,但我一直不曾眼見為實,聽著她說的話,我終於相信了。

將小秋送到市戒毒所,辦完移交,已是深夜。走出戒備森嚴的高牆,可以鬆一口氣了,腦子裡卻反覆出現著將小秋移交後她蹲在牆角雙目無神的呆滯模樣,心裡就一直沉甸甸的。她是一朵還未曾盛開就已面臨凋謝的花兒,可惡的毒品就快要將她的生命力壓榨殆盡了,但願強制隔離戒毒手段,能讓她的生命重煥生機。也希望她出來後能勇敢面對自己的孩子,那可憐的孩子,是最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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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後,工作又步入了正軌,禁毒社工的工作日常,依然平凡普通,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戒毒人員時增時減,並時不時給我們製造難題,都被我們兵來將擋一一化解。

我們同期上崗的這批禁毒社工,已經有很多陸續離職了。和我一塊上班的兩名社工,在積極備考,準備參加今年四月的公務員考試。

禁毒社工待遇太低,工作壓力卻不小,與其說我們管控著那些吸毒者,不如說我們管控的是一枚枚隨時可能給社會和家庭造成重大危害的定時炸彈。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崗位上堅持多久,但只要還在這崗位上一天,肩上的責任便一天不可推卸。我們守護著的,是為這社會抵禦毒潮侵襲的最基層的防線。


-END-

隱翅蟲,一個不務正業愛碼字的糕點師。

(本篇題圖來自《獵毒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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