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雞 蛋
每天早上，食堂都會為每人準備一個白雞蛋。雖然顯得有些單調乏味，然而我卻對它百吃不厭。而且每次，我都是先給女兒剝上一個後，再給自己剝一個。
女兒不解，有一次就問我：“爸爸，你怎麼每天都要吃白雞蛋呢，我都吃厭了”。對於女兒的發問，我說：“乖乖你不知道，這不起眼的白雞蛋，可是爸爸小時候一年裡最奢侈的生活啊！”於是我告訴了女兒關於白雞蛋的故事。
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
每到臘月，就會聽到同齡的孩子口裡唸的兒歌：“紅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要過年。娃兒要吃肉，大人沒得錢”。這是我兒時生活的真實寫照。生活確實清苦，時間已然到了七十年代，都還是計劃經濟，購什麼都要票。購煤油要郵票，買大米要糧票，過一場年，生產隊裡三十幾戶人家，就殺一頭年豬，一般是在年二十九晚上分肉。這當然要肉票，肉票是事先由生產隊長按人頭分發給每家的。因為一年到頭都沒有吃過肉，家家戶戶都希望在過年隊裡分肉的時候分到肥肉，因此一旦生產隊通知殺豬，人們就開始拿著肉票去排隊，排到最前面的選擇的範圍當然寬得多。母親年邁，哥哥要在隊裡幹活掙工分，於是排隊買肉的活就落到我的肩上。我心裡很樂意，因為這可以按照我的喜好來買肉了，於是穿一件單衣，一條大哥穿了二哥穿，二哥穿不起了再穿到我腿上的薄薄的褲子，打一雙赤腳，與排隊的人一起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直站隊到半夜，好不容易輪到我了，連忙拿出票遞給屠子。沒想到被廚子瞪了兩眼，又把票退了回來。我疑惑的藉著昏暗的煤油燈光一看，才發現原來匆忙之中出來排隊，錯拿成煤油票了。
過年連肉都吃不上了，都是我的錯。好在一大家人沒有埋怨我，母親就安慰我說，不礙事，這票明年還可以接著用，明年多分點，更好打打牙祭。我滿含眼淚上床，誰也不知道，我把頭埋在薄薄的被子裡，流了一晚的淚。到了大年三十的早上，按照傳統都是吃點青菜飯。一年到頭沒有葷腥，本來缺少營養的我，對這一年一次的青菜飯實在難以下嚥。有一年我就很不解地問母親，為何一年365天才過一次年，就吃點青菜飯呢？母親就說，吃了青菜飯就會一年到頭家中清淨不吵鬧。我說，我們雖然兄弟姐妹多，但是我們保證每天不吵鬧還不行嗎？母親無語，只是呆呆地盯著我看。到了正月初一，這是一年的開始，滿以為可以吃一點豬油解解饞了，可是到桌上一看，只看見每人面前只有一小碗的麵條，豌豆尖做的臊子。不過雖然沒有半點油星，聞著面和豌豆尖發出的清香，也禁不住唾津的潛溢了。
在這種生活條件下，一年裡，吃得最好的就是過生日這一天了。很清晰的記得：每年過生日那天，早早起床的時候，母親就會悄悄的塞給我一個煮熟的雞蛋。——因為兄弟姐妹多，怕他們看見後眼饞，母親只有悄悄的塞給我。我自然捨不得吃，藏在身上一天了，到了晚上才悄悄找一個無人的角落，剝開還滿帶體溫的雞蛋。吃著吃著，想著母親為了我的生日，自己竟然也沒有嘗上一口，眼淚就會禁不住悄悄往下掉。於是我留了一點在蛋殼裡，悄悄拿給母親，可是母親卻笑著說，孩子，你吃吧。媽媽不喜歡白雞蛋，它有一股腥味呢！這時我才把剩下的雞蛋狼吞虎嚥的塞進嘴裡。
長大後我才知道，所謂的年三十早上吃青菜飯為了家裡清淨，其實是因為罐子裡的大米不多了啊。很多時候吃的不是紅薯湯就是玉米粥什麼的，年三十能吃上一頓青菜“飯”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我也知道了，原來母親最喜歡吃的就是雞蛋啊！母親一直體弱多病，就是在生我們幾兄妹的時候缺少營養落下的病根啊。於是長大後，我總會想盡辦法讓母親每天都能吃上一個雞蛋。可惜母親命薄，我盡孝還沒儘夠的時候她就離我們遠去了……
如今，每天在食堂吃早餐，我為女兒剝雞蛋的時候，什麼都不敢想，尤其不敢想小時候我與母親之間吃雞蛋的事。因為一想到那些事，我就會流淚，就會為母親過早的離開而深深遺憾。我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再回到母親身邊，只有把對母親的愛傳遞給女兒，把母親對我們的愛融進每天早上為女兒剝的一個個雞蛋中。
閱讀更多 南簫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