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哈爾濱市對森耀律所四名主犯公開庭審後,森耀所更多的被告正陸續面臨審判。6600多的受害者,被一份名單所分割。其中5500個名單上的人等待森耀案的全部審結,有望從公安追繳的資金中拿回屬於自己的一部分。但剩下1000多名“2015年3月以前簽訂合同”、“代理律師為真律師”的被害人,儘管遭遇一樣悲慘,卻難以隨刑事審判的進行而獲得賠償。在這其中,民間借貸糾紛佔了其中很大部分。

執牌律師也涉騙

儘管森耀也有一隻名副其實的律師隊伍,但結案後一些案件也未盡到律師職責。

71歲老人彭琴幾年前,為好友兒子辦的小額貸款公司放了126萬,其中除了80多萬退休金,她還借了40萬。“我就相信他,因為他是朋友。他是白手起家,租了三層樓,又是車又是房什麼的,紅紅火火的幾年。雖說2分利,我百分之百相信了。”

但這朋友最後爆雷了。具體資產摸不清,彭琴想到了法律。當她來到了森耀,遇到的是執業律師紀長武。紀長武說,“我們優秀的律師團隊,一群主任律師幫你排憂解難”,把彭琴說得心花怒放。彭琴問,要是對方沒錢怎麼辦?對方回答,“我們挖地三尺,也能把他的資產給你拿出來拍賣。”紀長武還承諾,3到6個月內,全款到位。彭琴嫌太久,因為還揹著借款的利息,但也只能咬牙忍著,接著籤合同,交了7萬。

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一位被害人與森耀的合同封面。圖片 陳龍

然而錢一交,森耀方面就變了臉色。彭琴說,這官司不用打,只需要執行。紀長武說,沒有判決書,沒法執行。他私下問彭琴,“我要給你打贏了,你給我你怎麼表示?”彭琴只能說,錢執行到位後另算一筆。事後彭琴氣憤,“你看這就他們僱的這些個,這叫正規律師……”

一個又一個禮拜,一個又一個月,沒有絲毫進展。年近七旬的彭琴一次次來找森耀。在森耀大廈六樓,她見到的是一幅幅“無賴嘴臉”、“流氓派頭”。她質問為什麼拖了好幾個月,森耀的人威脅她,“你再這麼的,我順窗戶給你撇出去。”彭琴不服軟,“你試試。真吹你,那我可這真是找對地方了。”隨後立刻冒出一幫打手,“我說幹啥?你們黑社會啊?你們這什麼地方……”

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2015年至2016年7月,號稱“東北最大律師事務所”的森耀律師大廈。受訪者供圖

怕孩子責怪,彭琴至今瞞著兩個孩子。有一天在醫院,她聽說紀長武受審,因敲詐罪被判15年,拍手稱快。“敲詐當事人一百多少萬。法官讓他還錢,他說,我不還,我沒有,我錢花了。這就是他們森耀的律師。”

田成香的丈夫2015年4月從小區三層高的天井裡掉下去。丈夫住院期間,家人找物業賠償遭拒,不得不問親戚借錢看病。他們找到森耀,希望早點拿到賠償,付醫藥費。8個月後,丈夫去世,物業的律師主動來和解,希望賠付20萬後家人不再追究,田家希望賠償金60萬。

這時,“正規律師”名單上排第8位的森耀律師楊純華打斷調解,“他就拍著胸脯,說有我呢,這都準贏的,差好幾十萬。” 楊純華保證,他能為他們拿到五六十萬賠償金。代理費商定3萬,田成香先交了1萬5。然而此事一直沒有進展,他們不僅沒得到60萬,連20萬也沒了希望。森耀事件後期,剛畢業的兒子受到不明力量的威脅,不僅不為父親伸冤,反而力勸母親“這事不要再追究了,提也別提”。

雖然早已放棄了為丈夫申訴,但田成香有時候還是積極地跟著大夥一起跑各個部門,畢竟,丈夫出事後的一系列麻煩,都是因為森耀。有一天她跟難友們說笑,“老公死了四年,我一直在跟森耀鬥,頭髮都等白了……”

姜秀雲多年來一直做皮草生意,2014年,她先後發現丈夫在外面跟兩個女人同居,她忍不了,決定離婚。

2015年11月,她找到森耀,希望離婚分割1000多萬的財產,把丈夫佔有的財產都拿回來。第二天籤的合同結尾手寫道,“甲方協助乙方做到王某淨身出戶。”分給她的律師,是紀長武,要價20萬。“幹哈這麼多錢呢?你不是官司不贏分文不收嗎?”姜秀雲反問。對方回答,“我們打官司也需要錢啊,還得給人家法院點好處。”紀長武誇口,“我還能給你打回來一千三四百萬。”姜秀雲說,“一千萬就行了,我不需要那麼多。”

“一聽這人說話,就是個律師,嘴岔子挺厲害的。”姜秀雲信了森耀,交了20萬。可沒過幾天,森耀又問她要了兩次差旅費,她交了2千,又交了5千。12月1日紀長武通知會見,姜秀雲去了森耀律所,紀長武說,“你這一千萬的官司,20萬不夠啊,還得交5萬。”姜秀雲覺得20萬都交了,也不差5萬,又去財務窗口交了。沒想到再上樓見到紀長武,他又說,“25萬不夠,還得再交50萬。”

姜秀雲腦子一下子炸了,“我一看,完了,上當了!”果然,一直到森耀事發,森耀沒再找過她,她打電話給紀長武時,對方就以“嗓子壞了”等各種理由推脫。而2018年5月一審判決後給出5500個受害人名單,姜秀雲不在其中。“警方就說我是正規律師辦的案,不算被害人。”

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因為被法院排除在“受害人名單”之外,他們到各個部門申訴。此為信訪部門的駁回通知。圖片 陳龍

民間借貸執行難成重災區

森耀案的受害者中,相當比例的案件都是民間借貸導致糾紛的執行難問題。在森耀的受害者很多都相信,一家律所便能有“能量”為他們擺平執行的問題。

鄭敏借給朋友9萬4,錢不多,也被森耀一系列廣告和“實力象徵”給迷惑。“我當時就說,這官司我自己打也能打贏,因為有欠條的。但官司贏了以後,你能不能保證給我執行回來?”對方保證連帶執行。於是她交了1萬零5百元的代理費和差旅費,聽從安排在家等。誰知法院開庭時沒有任何人通知她,案件以自動撤訴處理。森耀案發後的2016年9月,她自己去立案,沒請律師,贏了案子,卻依然拿不回錢。“去找森耀的時候,欠錢的那家單位還在,後來就倒閉了。都是森耀給我拖黃了……”

張春燕2000年借給朋友29萬,出於信任並沒有打條子,但對方承認,2009年補了欠條。但沒過一年,朋友兩口子離婚。“他們是婚前找我借的錢,一審時,男的自己把債務攬過來,把有錢的媳婦給摘清了。”張春燕找到了森耀,商定代理費3萬5,先交2萬5。也同樣是“什麼事都沒做,連個律師也沒給我”。因為和森耀籤合同的時間是2015年2月,她也被排除在名單之外。

秦桂英同樣是欠款問題,貨款13萬,找到森耀時,同樣是聽信了“這官司打不贏我們不接”的甜言蜜語,也信了羅景昕的廣告,覺得森耀“有手段”。2015年5月籤合同,她就交了1萬代理費。派給她的律師宋洪文,在事後公安出具的森耀律所28名正規律師名單中,排第6位。秦桂英把證據相關的資料、光盤和U盤交給宋洪文。

開庭的前五天,秦桂英請宋洪文和他的朋友在森耀大廈旁的喜家德吃飯,當面給他1千元,晚上,宋洪文給她發來一個銀行賬號,又問她要1萬,暗示需要行賄。開庭時,坐在辯護席上的宋洪文一句話沒說,秦桂英完全不懂應對,案子竟然輸了。森耀案發後,她找到宋洪文,要求退錢,宋洪文只退了1萬1千元,但拒絕退還代理費,還說,“你愛哪告哪告去。”

錯過時機,投訴無門

2018年8月23日出爐的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四名主犯的一審判決書後面,附了5503個森耀案受害人的名單,長達98頁。然而,也正是這份名單,讓一大批受害人陷入困境。

一審判決書顯示,檢察機關起訴宋立國、宋立輝等人犯罪行為起訖時間為2015年3月到2016年7月;同時“公訴機關指控的是森耀律所非訴組實施的詐騙犯罪,而未指控在森耀律所註冊的28名執業律師”。這樣,“森耀案受害人”身份被劃出了兩個紅線,剩下1100多名2015年3月以前籤合同、代理律師在28名執業律師名單內的當事人,被排除在外。

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2016年7月,被害群眾在森耀律師大廈前維權。後期森耀一再變換馬甲,此時已更名為“京成律所”。

至今,28名職業律師中,只有紀長武被以敲詐罪獲刑十五年。

近一年以來,被排除的1100“沒名人”陷入焦灼。他們認為森耀案是一個集體詐騙案,2015年3月以前也屬於詐騙,“真律師”也實施了詐騙。他們多次給相關部門投公開信,呼籲政府一視同仁,將他們也納入被害人名單,但始終無果。

而在案件起訴階段,起訴書中便以排除了紅線外的1100多人,而這些受害者也沒有察覺,從而錯過了最佳維權時機。

黑龍江假律所詐騙案仍有1100多受害者維權無門,此前已認定5000多受害人

2019年3月初,沒在森耀“被害人名單”上的人們,到市檢察院申訴,聽取一名法官解釋。圖片 陳龍

毫無疑問,檢察機關要證明沒有律師執照的人謊稱是律師代理案件構成詐騙罪,要比證明有律師執照的人沒有誠實代理構成詐騙罪要簡單直接得多。而要證明後者,檢察機關還要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地去考察具體細節。

按照法院一審判決,這1000多個被害人的情況不屬於刑事案件,可以走民事訴訟程序,通過民事賠償維權。但受害者們大半年來卻幾乎無人立上案。2月底,《鳳凰週刊》記者跟隨一批被害人前往道外公安分局經偵大隊、哈爾濱市司法局、哈爾濱市人民檢察院等部門,看到的是各部門互相推諉的情況。

《鳳凰週刊》所見的森耀合同,幾乎千篇一律,條款看似正常,只在封面上寫上大字體的“官司不贏分文不收”和“北京總部”的電話,合同結尾有手寫的附加條款,一般都是森耀對辦理時間和結果的承諾。但所有人的合同落款和印章都是森耀律所,沒有填寫律師。

“公安說受害人身份由法院認定,所以不給立案,檢察院說立了案才接收,司法局說森耀案已交給公檢法處理,道外經偵隊躲我們,信訪局直接不受理我們的事情,政法委、紀委開了協調會也沒答覆……”一位受害者告訴記者,因為所有合同都是和森耀律所籤的,即使律師沒有被抓,他們也不能起訴律師,而現在被排除在森耀集體詐騙案以外,他們沒有了起訴對象,無法立案。而許多人的案子很快就要過三年的訴訟時效了。

一個裝飾公司老闆,在短短三四年時間裡,用律所坑害6600多名受害人,重創了人民群眾對司法公正和秩序的信任,性質之惡劣,在中國司法史上創下了首例記錄。森耀“禍患”還遠未結束,數千名受害者雖然大部分被登記名冊,等待案件的最終審結,但還有上千人不被認定為受害人,陷入無助。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週刊】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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