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評分最高的華語劇,是一個有點陌生的題材:隨機殺人。
“隨機殺人”,也叫“無差別殺人”,是指沒有特定下手目標,隨機挑選被害人的殺人事件。這種案件近年來頻出。
這部劇叫《我們與惡的距離》,由HBO和臺灣公視聯合推出。
賈靜雯、吳慷仁主演。豆瓣評分9.4。
臺灣近年來出了不少回應社會現實的劇集。比如臺灣公視和Netflix合作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被稱為中文版《黑鏡》,帶動了民間對家庭與教育的討論。
輿論對隨機殺人案的討論,通常聚焦於譴責兇手的罪惡,和同情遇害者的不幸。
這部劇則把視角拉到更廣,展示了案件發生後,受害人、兇手和辯護律師三個家庭遭受的傷害。而在另一些關係裡,受害者卻可能是加害人,批判者又是新的施暴者……
在該劇的官方臉書主頁上,有不少觀眾留言說:這部劇會讓他們在面對社會案件時,多從不同角度看待問題。
01
一場未曾張揚的謀殺案
故事從一則新聞報道開始:殺人犯李曉明被判死刑。
兩年前,他闖入一家影院,對觀眾隨機開槍,造成9死12傷。
在這場兇案裡,喬安失去了兒子。
喬安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她恨自己當時沒有擋在兒子身前。
案發那天,她帶兒子去看電影,中途離席打電話,再回去時,兒子已遭不測。
自那以後,喬安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用工作躲避傷痕的辦公室裡的“暴君”。
兇手家人的生活也被徹底破壞。
原本,李家父母開著一家小麵館過生活,女兒曉文是新聞系優秀學生,即將畢業。
出事後,一家人的身份被媒體曝光。
每天都有人去他們家敲窗戶砸門。
他們只能關掉小店,搬到農村隱姓埋名,曉文也輟學在家荒度時日。
02
受害人,成了加害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喬安的丈夫和女兒都在漸漸走出悲傷。
但此時,喬安成了他們最大的痛苦來源。
兒子死後,喬安再也沒有對家人露出過笑容。
她拒絕從失子的痛苦中走出來,也不允許其他人走出來。
丈夫無法忍受無休止的爭吵,搬了出去。
冷冰冰的家庭讓女兒渴望從別處尋求溫暖。
面對女兒的早戀傾向,喬安的解決方案簡單粗暴。
女兒非常委屈。
在給喬安的母親節賀卡上,女兒說:
“我知道你不愛我,如果哥哥還在,你應該會比較開心吧。”
她覺得,媽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離世的哥哥……
這部劇高明的地方,就在於它把兇殺案視為一個偶然闖入的罪惡,然後裹挾著不同的人,在人性的旋渦裡顛沛流離。
受害人成了加害人,被罪犯奪走兒子的母親,卻可能親手“失去”女兒。
善良和罪惡,關愛和暴力,一線之隔。
“拍這個故事的初衷,是想撕掉標籤。我們沒有定義誰是惡、誰是善,想認同誰,由觀眾自己決定。”
該劇的主創在接受採訪時說。
這種想讓觀眾打破“善/惡”刻板印象的努力,在講述兇手家人故事時更為明顯。
03
揹負秘密的孤家寡人
在哥哥犯案後,曉文在家虛度了兩年。
媽媽不想讓曉文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帶著曉文去改名“李大芝”。
媽媽以為,有了這層新身份,女兒就可以割斷與“殺人犯李曉明”的一切關聯,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剛改完名,媽媽就把大芝趕出了家門。
“不要再跟我們聯繫了,你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別人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我們都出車禍死了。”
媽媽的初心,當然是為了大芝好,然而卻給大芝造成了很大傷害。
大芝在臺北遇到了喬安,喬安是她的頂頭上司。
與“暴君”喬安朝夕相處,大芝時刻被提醒著,她的哥哥曾幹過什麼……
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又不能相信任何新交的朋友。
她常常給母親發短信,卻收不到回覆。
她想傾訴為喬安工作的慌亂;
想釋放對哥哥將死的恐懼;
還想在母親節當天,傳達對媽媽的愛意。
但發出的信息永遠石沉大海,撥出的電話永遠無人接聽。
她成了偌大都市中,一個揹負著巨大秘密的孤家寡人。
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就像母親編造的謊言那樣。
雖然一直躲避,在李曉明被執行死刑後,全家人還是想去殯儀館見一面,卻因此又被媒體圍堵上了。
他們再次赤裸裸地暴露在公眾視野中……
就是這樣,這部劇在故事主線外,還見縫插針地呈現了媒體追逐流量的誇張表達、對精神病患這類少數群體的汙名化、原生家庭的傷害,等等。 信息密度很大。
比如,因為要建收容精神病患的“康復之家”,引發社區居民的不滿。
他們擔心因此影響小孩的安全,或是導致房產貶值。
而後來,當幼兒園發生了不明緣由的劫持案後,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指向了“康復之家”的精神病患。
類似的偏見和不寬容,難道不正在滋生和蘊積著惡嗎?
一個很有意思的處理是:
《我們與惡的距離》的每一集,都以網民的評論作為開場。
這些評論裡,有理性的反問,也有暴力的攻擊,泥石俱下。
04
袒露脆弱後的和解
無論大環境如何,兩個家庭先要去彌合他們自己的創傷。
喬安和丈夫還是見了面,在激烈的爭吵中突然說起兒子……
她終於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了最親密的人面前:
原來,兩年多來,她一直以為丈夫怨恨她保護兒子不周,此時才發現,其實只是自己的誤會。
在兇手家庭那邊,在女兒大芝躲起來後,
媽媽也開始後悔當初與她斷絕聯繫的方式——雖然是為了她好,但這種愛的方式,未免太過殘忍。
母女重聚後,除了表達對彼此的歉意,
也分享了最後與曉明相處的回憶。
也許,多給他一點陪伴,多聽聽他的想法,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但也只能是“也許”了。
05
理想與家庭,不能兩全嗎?
劇中最意味深長、也最有爭議的人物設定,是為兇手辯護的律師王赦。
他有著不被理解的職業理想:長期為隨機殺人案犯辯護。
他想借此弄清,一個普通人,是怎麼一步步變成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他相信,單單依靠死刑,是不能阻止類似案件發生的。只有瞭解了殺人心理的成因,才能防患於未然。
但在大眾眼中,他只是一個沒有良心的壞律師。
他的家人因此常常遭受陌生人的騷擾,妻子害怕得不行。
女兒也在幼兒園內遭到劫持。
但王赦沒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妻子跟他攤牌,不想再過以前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也不希望王赦再為這些“精神病”辯護。
王赦沒有答應。
王赦的執拗有其原因:他的家庭背景,與那些殺人案犯頗為相似。
他3歲時就被母親丟給孤兒院,與其他沒有父母的孩子一起長大。
讀中學時,他差點跑去參加幫派火併。
在那次火併中,他的朋友有的死了,有的進了監獄。
他知道,自己離成為一個殺人犯,只有一步之遙。
他相信,沒有人生來就是罪犯,每個人都有成為暴徒的可能。
這讓他十分堅定地想去探索:
是哪些因素的影響,讓一個人從遵紀守法的公民,變成喪心病狂的暴徒。
像他妻子這樣的很多人,都不想去了解兇手犯案的動機。
他們只想把兇手抓起來,槍斃了。
可是這樣有用嗎?還會出現下一個“李曉明”。
王赦的形象有一些爭議,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太過理想主義的“聖母”。
但其實,他的設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臺灣現實中一個“隨機殺人案”受害者的母親。
在群情激憤要處死兇手時,她卻不同意。
“與其立即處死一個罪犯,不如好好了解這個人,是怎麼一步步走向犯罪的。”
“他們在想什麼?
為什麼家庭、學校、親人、朋友、社會,沒能接住他?
我們要如何改善、預防?
我們能做的,難道只有繼續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們能做的,難道只有繼續速速執行死刑? ”
這位母親藉助媒體問道。她的觀點當時在臺灣也引發了很大的爭議。
《我們與惡的距離》提供了很多值得思考的議題:善與惡的標準,人性的複雜與掙扎,甚至是死刑應否廢除……
但這些還不是創作團隊最重要的初衷。
導演林君陽說,他要講的不是“惡”,而是“我們”。他很遺憾,大家的目光都被“惡”吸引了。
編劇呂蒔媛也說,她不喜歡這個劇名,一直想找出一個更溫柔一點的替代品。她曾想過把劇名改成《巴別塔》,因為擔心觀眾難以理解其深意,最後沒有采用
“這個劇名批判性太強。英文譯名《The World Between Us》,更貼近我的想法。”
她比較關心的,是那些陷在風暴中心的人,要如何繼續生活?
他們是不是可以互相溝通、互相體諒?
是不是可以停止對彼此的傷害?
能不能繼續談夢想,該把自己的希望放在哪裡?
就像評分所顯示的,這部劇受到了廣泛的肯定,不少人表示因此思考了很多。
但它也引起了一些爭議,比如有的觀點認為惡是分等級的——這部劇看似是理解人性複雜, 實際上是一種偽善,是對極端惡的縱容。
你怎麼看呢?
https://m.ltn.com.tw/news/culture/paper/1279600
https://www.taisounds.com/w/TaiSounds/society_19032513411836043?fbclid=IwAR1nM1jKTHNhRAZFD3KgaNFZ_JcRwBxpa-q655bLtszVqu3odq_B3IcMR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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