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流水線”

童真“流水線”

童真“流水線”

近來程序員們的熱度居高不下。大約半個月前,代碼分享平臺github上出現了個叫“996.ICU”的項目。996是指朝九晚九、一週工作六天,至於ICU,常年工作量如此飽和,一旦生病倒下,搞不好就直接進重症監護室了。

粉底白字的項目介紹,寫得彷彿挑戰宣言,程序員苦加班久矣,勞動法要不要了解一下?而且甭說啥多勞多得,“996 工作制下只有拿到當前工資的 2.275 倍,才在經濟賬上不吃虧”。誰說程序員只會寫代碼、掙了錢也不知道怎麼花?人家很有思想的好嘛。

童真“流水線”

這個話題如此火爆,以至於馬雲也來摻和了一下。企業家口才超群,把程序員們的苦水都化成了“正能量”,鼓勵大家熱愛工作,多奮鬥以求更有價值的回報。怎麼說呢,好鼓舞人心,但好像跟程序員們的議題不一樣啊。人家反對的,是涸澤而漁、犧牲生活質量的超負荷勞動。奮鬥當然是好,但加班如果成為一種文化,其對人的剝奪是無法避免的。

“996.ICU”項目怎麼看都有行為藝術的感覺。眾人在其中曝光出實行996工作制的公司名單,試圖拒絕給這些公司提供開源軟件。我瞅了一眼,咱叫得出名字的大型互聯網企業幾乎都榜上有名。至少短時間內,現狀難以改變。但至少沉默被打破了,誰說潛規則就一定牢不可破?誰說“全情投入”、被裹挾著打雞血般超負荷勞動,就一定是默認公平的“工作倫理”呢?

這些天掛在熱搜上上不來的,還有一個小女孩被踹的視頻。那麼小的娃娃被成年女子開大腳,誰都不落忍。特別當人們知道踹人的還是女孩的親媽,憤怒的情緒更是難以平復。

被親媽踹的小姑娘叫妞妞,才三歲,但已經是圈內有點小名氣的童模了,給不少童裝店主廠商做過小模特。視頻裡的一幕,就發生在拍攝期間。

孩子的媽媽事後反覆解釋,自己疼愛孩子,教育孩子的時候動作過大,絕無傷害想法、虐童之意。這話倒不是不可信,多數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可是愛與稱職是兩碼事。孩子不是父母的私有財產,這已逐漸成為共識。頂著愛與教育之名的暴力,愈發不被容忍。更何況,後來又有疑似妞妞媽媽用衣架教訓孩子的視頻傳出來,還有一條朋友圈,說妞妞四天拍了差不多四百套衣服,媽媽還訴苦說“累爆了”。

上了熱搜的這一腳,順帶把童模這個“隱秘”的產業“踹”到了大眾眼前。浙江湖州一個叫織裡的小鎮,自詡“中國童裝之鄉”,聚集了數以千計的兒童模特。GQ報道不久前發表過一篇關於童模的非虛構作品,作者描摹的童模群像給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疲憊。孩子們白天上學,晚上拍照,“搶手”的小模特經常一連趕幾場,有時甚至夜裡才收工。童模們計件收費,當日結算,孩子們脫下一套衣服,又鑽進另一套,像過流水線一般。巧的是,文章也捕捉到了一個童模媽媽踹孩子的片段:孩子不配合攝影師,對著鏡頭做鬼臉,媽媽看著後面還在排隊等著的小模特,一下子急了。

童真“流水線”

2015年開始實施的新《廣告法》規定,不得利用十歲以下未成年人作為廣告代言人。當時童星節目正熱門,新法正針對時弊。其頒佈後不久,法學學者就擔心,如果只限制廣告代言這一單一行為,會把童星的宣傳推向“短期或一次性的方向”,而且缺少書面合同的保障,孩子們的權益反而暴露在法律真空之中。

“童模鎮”的景象,彷彿印證了學者的擔憂。童模們缺乏保護,卻被裹挾。

妞妞的事發酵後,童裝相關行業的不少人都接受了媒體的採訪。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攝影師的觀點。他說家長著急再正常不過,大家都在趕時間,攝影基地是付費使用的。如果你不配合,即便長得再可愛,也可能失去以後的訂單。

童模收入可觀,甚至高過成年人的普通工作,加之小鎮“同行”間營造的競爭氛圍,別說部分拿孩子賺錢的狠心爹媽,即便最初抱著玩票心態、讓孩子見見世面的家長,也很難不“身不由己”,焦慮地尋求更多訂單、生怕丟了這份“工作”。

這大概也是童模小鎮裡隱形的“工作倫理”。當這樣的“工作倫理”加諸年幼的孩子,其中的惡就更叫人警惕。

小孩子身體會發育,每個童模的“職業生涯”只有有限的幾年。童模或者說家長們的急迫,也和這個現實分不開。急迫的後果,不僅是孩子超負荷勞動,正長身體的時候吃不好睡不夠,更有精神上的揠苗助長。

抖音上有很多童模的賬號,一頁頁滑過去,你很難相信這些是隻有幾歲、或者十一二歲的孩子。他們模仿成年人的表情、成年人的儀態,在“高冷”和“賣萌”之間切換自如,彷彿訓練有素的拍照機器。

其實不管化沒化妝,這些孩子的臉都是精緻的,但那一臉馴化的神態,看得人無比心疼。那麼漂亮的孩子,眼裡卻全無光彩。這難道不是一種災難嗎?

說來諷刺,童裝模特,要的不就是童真麼?展示的不該是兒童的神采與美嗎?可是,當童真也被放上流水線“製造”,化為一個點綴的零件,童真便不再“真”,而成了成年人畸形審美的犧牲品。

“大家都在趕時間”,似乎也是這些孩子的成長寓言。

秀蘭鄧波兒的電影裡,充斥著成年人對兒童的美化定義。她成名於大蕭條時期,彼時人們看電影,也寄託對生活改善的期待,所以會賦予角色超越兒童特質的使命。用歷史的同情眼光,其實沒有必要苛責。但很多年之後,美國人還是對秀蘭鄧波兒電影裡窺視與物化小女孩的傾向給予了無情的批判,與此同時,鄧波兒當年辛苦的工作狀態、缺失的童年,也被更多人所知、所反思。

童真“流水線”

美國等發達國家針對童星的立法更加細緻,譬如有嚴格的審核准入制度,重視工作時間的把控,還有“庫根法”這類保護童星個人財產權的法律。這些都值得借鑑。孩子不是哪個家庭的私有財產,更不是商業工具,他們需要全社會去呵護。妞妞的事情之後,一些淘寶店主聯名呼籲規範童模行業,這樣的行動可能無法立竿見影起實效,卻是一種可見的改變。

如果一個社會愛孩子,就不該對一部分孩子缺乏人道的處境習以為常、坐視不管。大人們“趕時間”,就透支孩子,最終受傷害的,將是社會的未來。

“996.ICU”剛火的時候,杭州有個逆行被罰的小夥子惹來了許多同情。他工作很辛苦,總是加班,又要兼顧生活,逆行是因為急著回家給女朋友送鑰匙。被攔下之後,小夥子原地崩潰哭了一小會兒,又繼續趕路。

是不是又想起那句話?“大家都在趕時間”。這不過是都市生活的一片小小剪影,大家看過、心疼過,可能很快就忘了。但是不是該停下來想一想,如果大家都這麼趕時間,這個世界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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