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史鐵生是一個坐在搖椅上的"巨人",他稱自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他的文字舒緩自然卻又感人肺腑,不加修飾卻又用情至深。人們喜歡用"向死而生"這個詞來形容他,說一個人的身體若無法行走,那他的靈魂一定走得很遠。但是隻要你去讀一讀史老的文字,從那敲擊人心的字字句句中感受他細膩而強烈的情感,你就會發現他的每一步"走"得都格外艱辛。他用一種平淡如水的方式向人們傾訴生命,卻又從心底與生活做著頑強的抗爭。命運對於他來說是不公平的,讓他年紀輕輕就只能以輪椅為生,不好說他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他卻勸說著自己接受苦難:

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他的內心始終在不斷地掙扎,有一片寧靜而古老的園子,一直在等待著他,為他提供棲息與思考的場所,這就是地壇。今天我們就來具體感知一下他的代表作《我與地壇》,體驗他蘊藏在字裡行間的力量。

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1、 觀察入微、一草一木總關情

史鐵生在他的很多篇小說中都提到了一座廢棄的古園,其實那就是地壇。他寫自己與地壇的結緣,帶著一種宿命論的意味:"彷彿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在他雙腿殘疾,人生陷入絕望的時候,他走進了地壇,便再也沒有長久的離開過它,他覺得地壇早已為他這樣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於是他來了。

對於地壇中的環境、景物,他早已爛熟於心、每一處角落、甚至每一株花草他都毫不陌生,因為差不多每一米草地上都有過他的車輪印。在他的筆下,原本荒廢的古園又變得生機勃勃起來,用他的原話說:園子荒蕪但不衰敗。他將園中的一年四季寫成了一首悠遠的清歌,具有悠揚的旋律、動人的樂章和熱烈的詞曲。"滿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連蕭索的廢園中都充滿著濃厚的生命氣息,讓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更有趣的是,他將園子裡的聲響、景物各自對應四季,更是寫得如詩如畫一般。他說春天是祭壇上空漂浮著的鴿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長的蟬歌和楊樹葉子嘩啦啦地對蟬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簷頭的風鈴響,冬天是啄木鳥隨意而空曠的啄木聲······通過他的筆觸,我們感受到地壇或明朗或隱晦的春天,耀眼卻又不失熱烈的夏季,寂靜悠長的秋天和寂寥清冽的冬季。

對於地壇的每一處,他都觀察入微並且銘記於心。是地壇給了他生命的棲息地,給了他又一處安樂鄉,使他徘徊的靈魂在這些草木中得到安置。厄運本使他對生命失去信心,卻因為這園子,他又開始感恩於命運。對於地壇,他用了幾句深情的話來描述:我甚至現在就能清楚地看見,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長久地離開它,我會怎樣想念它,我會怎樣想念它並且夢見它,我會怎樣因為不敢想念它而夢也夢不到它。

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2、 歷數前生,向死而後生

史鐵生在《存在》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夠歷數前生,你能夠與我一同笑看,所以死與你我從不相干。這平淡的話語,卻有使人淚流滿面的力量。我們知道,史老是在二十歲左右的時候雙腿殘疾,當時他進醫院的時候心裡有著這樣一個念頭:要麼好,要麼死,一定不再這樣走出來。當時他尚且還能艱難的走路,都已經有了這樣一個念頭,可見他是無法接受自己在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紀遭受此殘酷的打擊的。他在醫院的時候終日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心裡先是完全的空白,隨後由著一個死字填滿。二十一歲過去,他是被抬著出醫院的,這是他進來時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他沒有死,也再不能走,他對未來懷著零丁的希望更懷著莫大的恐懼。在《秋天的懷念》一文中,他寫道自己雙腿癱瘓後,脾氣變得暴怒無常,會莫名其妙的摔東西、會拼命地捶打自己,他的生命充滿了矛盾與鬥爭,直到他無意中進了地壇。

這裡是他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他相信這一寧靜的去處是上帝苦心的安排。無論什麼季節、什麼天氣,什麼時間,他都在這園子裡待過。他常常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於"死"的事,也同樣如此堅持不懈地思考著"活"的問題。他默坐、他呆想,他有時候沉鬱苦悶,有時悠哉遊哉,有時候棲惶落寞,有時候平靜自信,也有時候軟弱迷茫。在他長期的思想碰撞與掙扎之下,他得到了結論:

死是一件無需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的事,便決定活下去試試,即使僅僅是因為不甘心。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堪說的,你也永遠無法求得真正的公平。差別是有的,有幸福就有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而由誰去充任這些角色呢?這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句:休論公道了。

除了生死之外,他還思考了另外一件事:我幹嘛要寫作?開始的想法很純粹,作家是被人看重的,為了讓那個躲在園子深處坐輪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別人眼裡也稍微有點兒光彩,在眾人眼裡也能有個位置。他總在園子裡一篇接著一篇的寫著,像中了魔一樣,就完全像是為了寫作活著。這樣一天天過去,就越來越感到恐慌,就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質。於是後來他明白了,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人總的為了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因為還想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寫作。這樣想通了之後,他才覺得自由。但也正是通過寫作,他的人生得到了昇華,境界也得到了提高。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樣,園神成年累月地對他說: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正是由於這些痛苦的經歷,濃烈的情感,他才能直面內心最深的苦痛,才能向死而生。

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3、 深切母愛、竟成懷念

史老曾在文中多次提到過他的母親,這是他的愧疚,也是他的遺憾,在《我與地壇》中也不例外。在這篇文章中的第二節裡,他就提到了母親,開場說得是當年自己總是獨自跑去地壇,給母親出了很大的難題。因為當時自己的脾氣已經壞到極點,唯有去地壇才能消解,他的母親明白他心中的苦悶,她既疼愛兒子同時又很理解他,願意讓他自己出去散心。但作為母親,卻又不得不為陷入困境中的孩子而擔憂,她害怕兒子獨自在那荒僻的園子發生什麼,於是在史老的文中便有了這樣一句:

這園子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

"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這句話是史鐵生自己寫下的。當時的他因為太痛苦了,所以他無法察覺母親的辛苦,也沒有更多的心思去體諒母親。而到了後來,在他的寫作逐漸步入正軌的時候,母親卻走了,這時他已經漸漸能接受自己的不幸,接受命運的不公,他已經能體諒母親的苦楚,可是老母親卻已與世長辭,這成了他心中又一大遺憾。他又開始充滿沉鬱和哀怨,又每日跑去地壇中思考,很久很久,他才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她心裡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紛紜的往事如洪水一般,將人摧殘得遍體鱗傷,母親的苦難與偉大在幼稚的孩子面前總是無法被及時的理解。現在再也不會有母親來園子裡悄悄地尋他了,也許上帝是對的,他讓母親解脫了。但母親艱難的命運、堅忍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隨著光陰的流轉,會變得更加鮮明深刻。

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4、 時光流轉,園中眾生

史老在《我與地壇》中寫到了十五年中他在這個園子裡碰到過的其他人。有幾個典型的代表:十五年與他一樣堅持來這園中的一對夫婦,一個熱愛唱歌的小夥子,一個愛喝酒的老頭,一位中年女工程師,他的朋友長跑家,一個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這些人物本來是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人,在他的筆下變得格外生動,溫暖,使人微笑,使人憂傷,隨著他的筆觸心情不斷起伏,卻又讓人心安,如靜靜的流水上面輕滑過的飛燕,掀起的波瀾微微盪開,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恬淡。

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對夫妻還有那個小姑娘。那對夫妻從中年到晚年,與史老一樣始終堅持來這園子,他們穿著古樸,風雨無阻。十五年,女人始終挽著男人,他們在園中散步,走過這園子的每一圈,就像他們互相扶持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這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的愛情,而這園子見證了一切。還有就是那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幸的是她的智力是有些問題的。在一個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她被幾個人戲耍,極度驚恐,後來她的哥哥及時趕來解救了她。通過她,史鐵生認識到了命運是不公的,但是世界上的苦難是普遍存在的。就算我們連醜陋、連愚昧和卑鄙和一切不好的事物與行為統統消滅,所有人都一樣健康、漂亮、高尚,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潭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所以,必得有人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這完全是聽憑偶然的,這才說

是眾生度化了佛祖。

史鐵生《我與地壇》: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是黑暗中的一道光,給人以沁透心脾的力量。即使在苦難中掙扎著,在暗夜中前行,也能感受到來自心底深處的勇氣和不甘。要問這篇文章哪裡寫的好,可能好在他細緻入微的觀察、感人至深的描述、深切偉大的母愛和充滿生機的芸芸眾生。這些都是他的經歷,他的情感,他的真實生活。他在沉靜中熱烈,在凝望中皈依,用情至深,感人至勝,所有的這些記憶都將與地壇一起珍藏。(一往文學作者: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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