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回來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喬驍看著她笑道:林子硯我要結婚了

你現在回來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喬驍看著她笑道:林子硯我要結婚了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

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走到你身邊,我只用了五年。

1

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夜鶯KTV外,林子硯開門下車,扣上棒球帽。

與此同時,KTV包間內——

喬琳叫服務員過來,揪著菜單開始點。

“這個,還有這個也要。”喬琳紅唇嘟了下,鑲鑽的指甲光影細碎,繼續在菜單上指指點點,“還有這個,這個。”

劉毅聽了這邊的動靜,“我去”了一聲,胳膊往吧檯一放,“家裡不是剛斷糧沒幾天?小喬這是紅了,都能請兄弟們吃飯了。”

宋清致笑了聲,瞥了眼坐在包間角落裡抽菸的人,笑道:“還不是選了她哥的地兒?這是怕我們下狠手呢。”

夜鶯KTV,正是喬驍的。

喬琳懶得理他們,又點了個果盤,菜單一收放到服務員手裡,眼睛眨了下,心情複雜。

明明是喬驍無意中提到今天喬琳要請他吃飯,這群人臭不要臉跟過來的。

包間裡就這麼幾個,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偏偏都認識林子硯。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會兒更加心虛。

看了眼手機的時間,正狐疑,下一刻,KTV包間門被推開。

林子硯進來,摘了棒球帽。栗色長卷發傾瀉而下,包間裡聲音戛然而止。

喬琳先反應過來,迎上前去,“子硯姐。”

劉毅宋清致等人詫異,一陣沉默。

沉默的半分鐘裡,坐在角落裡的人終於有了動作,順手掐了煙。

林子硯抿唇,深呼吸,露出來一個笑。包間裡哪裡都有燈光,唯獨那一處是暗的。

劉毅回過神,立刻迎上前,一邊觀察著角落裡人的動靜,一邊陰陽怪氣地招呼:“今兒哪兒的風,把大明星都刮來了?”

喬琳緊張無比,手心都要出汗,她“那個”了好幾聲,擠不出一句話,便把桌上的菜單遞給林子硯。

林子硯嗓子發乾,手顫著,接過菜單上下一掃,掃到最後,一個裝修得富麗堂皇的KTV的菜單最後竟然違和地出現了一杯奶茶。

“血糯米奶茶,我喝這個。”

黑暗裡那人身形一頓,默不作聲。

包間裡沉默繼續,宋清致看了眼喬琳,嘆口氣。

奶茶上來,林子硯也沒來得及喝。想來幾年沒見,總得一起喝杯酒。敬了一圈,到喬驍那裡。

光線打過來,從線條流暢的下頜,到精緻高挺的鼻樑,再是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一一出現在林子硯面前。

酒量早已在這些年鍛煉出來,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有些醉。

喬驍看了眼酒杯,視線一收,沒接。

又點了支菸,聲音沒什麼起伏,“戒了。”

手停在半空,林子硯抿唇,一聲不吭,仰頭飲盡。

一次不怎麼愉快的重逢經歷。

深夜,夏天的風裡也透著涼意。一行人各懷心事,走到地下車庫。

林子硯眼睛迷迷濛濛,有些不甘心,視線緊緊鎖在喬驍身上。

旁人見狀,紛紛藉故離去,找代駕的找代駕,打車的打車,喬琳也是扭頭看她,噠噠噠跑過來,幫林子硯戴上棒球帽,給了她一個擁抱,當作鼓勵。

就剩下兩個人了。

燈火通明的地下車庫。

林子硯有些固執地看著那個雖然停下,卻始終不肯看自己一眼的人。

半晌,她開口問道:“你沒喝酒,能送我回家嗎?”

2

林子硯第二天醒來,微信被喬琳的消息刷屏,大體內容就是“不約了再也不幫你約了,我要被我哥的低氣壓嚇死了,想來想去還是活著好,兄弟幫你到這兒,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之類。

林子硯把手機放到一邊,掀開薄毯,拉開窗簾。

算不得大的庭院,陽光灑進來。父母笑意柔和,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等她吃飯。

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之前尖銳的生活彷彿從未在自己的生命裡存在過。

圈裡人都說,林子硯是贏在運氣好。

初入娛樂圈的新人,出人預料地憑藉一部戲走紅,還是女六號。

要說娛樂圈能人那麼多,林子硯要什麼沒什麼,經紀公司以為她就火過這一陣,也不在乎。

誰知三年過去,這人資源越拿越多,演技愈發精湛,一躍成為當紅小花。

入圈三年第一次休長假,她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喬驍。

吃過早飯,林子硯開車去找喬驍。

心尖忐忑,但是想到昨晚男人送她過來的場景……

她望見喬驍點菸了。

手裡的打火機,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送給他的。

用得不知道多舊了。

Z市娛樂城這一片,幾乎都是他的地方。之前愛玩,長大後倒是玩出了名堂,家裡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些也沒落下。

林子硯來時,喬驍恰好從酒店出來。看見林子硯的車,交代兩聲,又走回去。

林子硯領會,全副武裝好走進去,服務員過來領她,到喬驍辦公室門前站定。

半晌,她敲敲門,推開。裡面已被菸草味充斥,像是隔夜的,桌上菸灰缸沒來得及換,都是菸蒂。

不大的房間,裝修黑灰色調,簡約又冷。

喬驍有些煩躁地扯扯襯衣,還是昨天穿的那件。

沉默半晌,他回頭看林子硯。

比電視上還要漂亮,比手機上還要漂亮,比那些海報、宣傳片裡都要漂亮。

這麼多年過去,他可算見到活的了。

“什麼事?”他啞著嗓子開口,還咳了兩聲。

林子硯皺皺鼻子,“酒都戒了,煙不能戒了麼?”

“酒戒了是因為喝到胃穿孔,覺得自己很愚蠢。”

林子硯一怔,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半空中交匯,林子硯差點流眼淚。

“喬驍,我……”

她嗓子卡住。

喬驍沉默半晌,嘴角弧度譏諷。

她盯著他,一時無言,表情執拗。

林子硯腳尖踟躕,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拉他的手。

喬驍往回一收。

空氣一時凝固。

“林子硯,時間多厲害你知不知道?它能完全改變一個人,比如現在的你,還有我……”

“不是的,”林子硯搖頭,“我們沒變,酒單裡怎麼會有奶茶?還有那個火機——”

喬驍掏出那枚銀質火機,不輕不重扔在一邊的垃圾桶裡。

林子硯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看你,也變了。”

他說。

“沒什麼意義了,”喬驍看著她,笑道,“林子硯,我要結婚了。”

3

林子硯21歲時遇見一個人。

前二十一年似乎一直過得不怎麼好。

父親酒後的暴怒,以及酒後似是補償性的溫言溫語,被砸碎一地的鍋碗瓢盆,瑟瑟發抖的母親和自己,日復一日,循環往復。

那是從小到大,從骨子裡散發的自卑。

“子硯,咱們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就是不如別人,沒有錢也沒文化,不要跟別人比。”

“你自殺吧,你怎麼不去死啊?”

“你穿這件衣服給誰看?想去當雞啊?”

……

推開老舊的房門出來,外面是父母各自癱在沙發上,玩著手機,相對無言,空氣中的壓抑無孔不入。

她就是一個為他們在親戚面前爭臉面的物品而已。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想要賺很多很多錢的想法幾乎佔據了林子硯的全部思維,成為她某種評判價值的準繩。

到大學後半點不敢鬆懈,終於能把握自己人生的喜悅,撐著她日復一日的兼職打拼,夜夜挑燈趕文案,幾度熬出胃病。

日子很難熬,可好在,她終於變得體面。

像是補償性的,控制不住地購物,把自己關進一個殼子。

生怕出醜而拒絕社交,站在人前說話緊張發慌,她能做的,就是默不作聲地工作工作。

家裡這時候要買房子了。

父親下班便坐在家裡打牌,而母親卻為了生活,下班又跑去酒店端盤子。

也是那次,林子硯第一次衝父親發了火。

讓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女人,人到中年還要去受這個苦,自己卻像是沒什麼事發生,這樣的不負責任,讓人噁心。

她把自己掙的錢通通都給了母親。

父親像是一個被扎破的氣球,他冷笑,一直以來的自卑終於在此刻傾洩,說林子硯早就嫌他沒本事,總算是說出來了。

那天夜裡風真的很冷。

她一個人默不作聲地走回學校,又走到酒吧。

腦海裡有個聲音:

“脫離原生家庭吧。”

“如果你不走,你未來也會成為他們的樣子。這是惡性循環。”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的喬驍。

第一次大膽放縱來酒吧喝酒,讓自己對自己失去控制。

出門扶著路燈吐了半天,正抬腳搖搖晃晃,白亮的車燈就打了過來。

隱隱聽到急剎車的聲音,上面下來幾個人。

“驍哥,這……”

另一個男生遲疑,“碰瓷兒?”

……

第二天,林子硯是在酒店醒過來的,頭痛欲裂。

下意識低頭看,昨天的衣服皺皺巴巴地穿在身上,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酒店內裝飾豪華,一看便知不菲。房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喬驍。

她認識他,他不認識自己。

身子不自覺繃緊,直到對方拿了杯粥放在床頭。

少女略顯狼狽,渾身皺皺巴巴,可五官小巧精緻,皮膚剔透,眼睛瞧著怯懦乖巧。

要說喬驍怎麼會對林子硯動心,見色起意之外,大約就是在他的世界裡,這樣一個乾淨剔透的人,實在難尋。

他又怎麼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他栽進去那麼多年?

林子硯遲疑半晌,拿過粥道謝,小口抿著。

晨光沐浴下,少年俊美的五官輪廓被金光勾勒出來,他輕佻地勾勾唇角,眉間一挑,“不客氣。”

4

人生來是不同的。

有些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一路人。

喬驍皮相好,又是出了名的富二代。學校風雲人物,大二那年去當了兩年兵,回來後繼續讀大三,大他們幾歲,氣質也不尋常。彷彿跟他沾上一點邊都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因此她常聽舍友提起。

喬驍自大學以來,還沒談過女朋友。

十月,喬驍從路邊撿回林子硯的第二個月,也是他私下追林子硯的第一個月。

國慶假期剛過,一輛改裝過的白色寶馬轎跑開進學校,跟林子硯剛好打個照面。

她一怔,心頭微頓,忽視掉喬驍停車,正要準備打招呼的意圖,一言不發地轉身,抱著電腦離開。

接了一個單子,要幫一家網紅店寫菜單。這個單子價格倒是高,可僱主條件也多,她已經改了五次。

熬了幾天,眼下烏黑,痘痘也異軍突起。

見到喬驍的那一刻,她下意識便是躲。

距離期末考還早,大三的上半學期,自習室只有林子硯一個人。

傍晚風涼,林子硯起身關窗,剛一轉身,便見喬驍走了進來。

少年穿了件黑色衛衣,下身是同色系運動褲。五官流暢硬挺,許是在部隊待過兩年,比起同齡的男生,多了幾分剛毅。

四目相對,喬驍忍不住輕笑。他伸手摸了下鼻子,坐到林子硯的位置旁邊。

手裡拿了一杯血糯米。

這是林子硯經常喝的奶茶,倒不是因為多喜歡,只是這杯奶茶裡有糯米,奶茶店距離自習室又近。

若是工作多來不及吃飯,買來一杯,倒是墊飢。

喬驍見過一次便記住了。

“還沒忙完?”

林子硯磨磨蹭蹭走過去,輕輕“嗯”了聲,繼續坐下敲鍵盤。

奶茶放在一邊,林子硯沒有接過。

原本氣定神閒的少年卻在看見林子硯眼下的烏青時變了口氣,“昨天幾點睡的?”

林子硯一愣,小聲道:“不早……”

“還要寫多久?”

“得看老闆那邊怎麼說。”

她頭也沒回,手在紙上寫寫畫畫,打著草稿。

喬驍向來性子急,這會兒看她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伸手在林子硯的鍵盤上摁了兩個鍵保存,伸手便去拉她,“跟我走。”

林子硯下意識掙脫,要奪回自己的電腦,“去哪兒啊?”

“回宿舍睡覺,你這樣哪撐得住?”

“但是我工作沒做完。”

“工作工作,”喬驍回頭看她,“你天天寫這個掙多少錢啊?”

“我……”林子硯一怔,一時語塞。

一個特別有錢的人忽然跟你提錢,在這種環境下,就算沒有不屑的語氣,卻也能讀出不屑的意思。

尤其林子硯,格外敏感。

喬驍看她,道:“我都能給你,我能養你。”

林子硯覺得臉上刺得慌,一個認識還不到兩個月的人忽然對她說這樣的話,簡直輕佻又可笑。

她奪過電腦,往桌上一扣,質問:“你會不會尊重人啊?”

喬驍語塞,在觸及到她泛紅的眼眶時,語氣頓時弱了一半。

他有些懊惱,辯解:“我就是心疼你……覺得你太累了。”

林子硯吸吸鼻子,一字一頓,“在你眼裡是沒有多少錢,可我要養自己。”

她後退兩步,站在兩張桌子間,“我累那也是該受的,不要跟著我了,寫完我就回去休息。”

話音落下,林子硯轉身離開。

喬驍懊惱。

他自然不會懂的。

在他的世界裡,他就是唯我獨尊的人。他的親人,朋友,也都是這樣的人。

他哪裡會懂這些呢?

可是隻要喜歡一個人,便願意為她,在兩個人的關係中間找到一個平衡。

有如槓桿原理,哪一頭偏重偏輕,就前進一步,或是後退一步。總歸能持平,能讓兩個人走到一起。 5

林子硯是不相信愛情的。

她厭惡婚姻裡完全不平等的關係,也從不相信,有誰能真正做好一生就和一個人走的準備。

可她還是跟喬驍在一起了,十一月十五日那天。

就連林子硯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邁出的這一步,可她還是邁出了。

他費盡心機騙她上車帶她出去散心,每到紅燈路口就扭頭看著她。

在她氣急敗壞想要捂住臉的時候,喬驍笑著去拉她的手,說:“紅燈就30秒,再讓我多看30秒。”

還有一起上課時,他總是故意坐在距離她不遠的位置,四處掏掏,說自己好像丟了什麼東西。

在林子硯終於忍不住問他少了什麼東西時,喬驍這才得逞,直直望向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說:“少了你。”

還有那天,林子硯腸胃發燒,兩天才退。

她身體虛弱,工作不得不做。

宿舍又吵,她便去自習室。

喬驍知道,想到之前那次不愉快,這次也忍著,什麼都不曾說。

這段時間降溫幅度大,林子硯把自己裹成一隻熊。

自習室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她找了個距離窗子遠的角落,敲敲打打。

她記得了。

真正動心就是在這一刻。

風度第一的少年穿著沒什麼禦寒效果的大衣進來,微微弓著腰,懷裡焐著一杯熱粥,小心翼翼地放在林子硯面前,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她抬頭,四目相對時,少年逆光而笑,頭頂的白熾光暈,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人影擋在自己面前,些許昏暗。她伸手捧住熱粥的那一刻,溫度直達心底,像是捧住了一顆溫熱赤誠的心。

感情本就是無罪的。

那天她工作到很晚,喬驍心疼歸心疼,卻終究沒有阻攔。他喜歡的女孩,他在慢慢改掉自己之前的毛病,學會理解與尊重。

默不作聲地坐在林子硯身邊,自習室人逐漸走光,空氣中愈發安靜,除了她敲擊鍵盤的聲音,再無其他。

不知過了多久,絲絲涼意從沒被擋住的縫隙裡傳進來。

打字的聲音一停,她小心翼翼,扭頭去看。

喬驍黑色的大衣脫在一邊,深棕色的毛衣襯得他五官柔和,手機早早被放在桌子上,雙手環胸,閉目養神。

林子硯看著看著,眼前的人忽然點了下頭,惺忪地睜開眼睛,適應眼前的狀況後,有些迷濛地扭過頭來。

冰雪消融。

他的眼睛一瞬間落進了星星。

那是一雙瞬間彎起弧度的眼睛,林子硯的心在那一刻軟成棉花糖。

第一反應,還是去牽林子硯的手。

這次沒有掙開,喬驍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地用力握了下。

小小軟軟的手,就安然地躺在自己手裡。

方才清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時的喬驍一點都不酷,在自己喜歡的女生面前絮絮叨叨,話多得很。

他說:

“你總說我們三觀不合,但是我都能改。”

“你說了解你的人不可能喜歡你,我現在瞭解了一點,還是很喜歡你。”

“試試吧,我們就試試行不行?”

“好。”

喬驍愣住,不確定地眨了下眼。

“好。”林子硯重複,笑。

6

黃色液體搖晃,酒吧的角落裡坐著一個人。

棒球帽戴在頭上,下頜掛著一次性口罩。紅唇貼近酒杯,一飲而盡。

杯盞跟桌子碰撞的間歇,林子硯想到那些年少歲月,她的小心翼翼,去衡量差距,去咀嚼痛苦。

幾杯酒下去,有些頭暈。

半夢半醒中,她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過去。

喬琳接到電話時,正跟喬驍面對面地坐在家裡喝茶。

屏幕一亮,喬琳下意識望向喬驍。

在感受到男人的低氣壓後,喬琳瑟瑟發抖,點了接通,滿心負罪感地打開揚聲器。

“喂……喂?子硯姐?”

喬驍五指修長,默不作聲地摸索茶杯。

林子硯的聲音明顯不太對勁,有些含糊不清。

“喬驍……喬驍要結婚了?”

啊?結婚?

喬琳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家哥哥,見他面不改色,便用口型問道:“你跟誰結婚?”

丫這麼些年,身邊連個母蚊子都沒有,結婚?

喬驍眉間一挑,喬琳立刻懂了,“啊”了兩聲,結結巴巴開始撒謊。

“啊,對對,是,我也是剛知道,我哥要結婚了……”

話音落下,那邊頓時沒了動靜。

茶室間靜謐,不知過了多久,林子硯帶著哭腔的聲音才響起來。

“他根本不懂。”

沒有人懂他對自己的重要。

甚至最初,她自己都不知道。

像是黑暗裡的光,生活在陰暗的地底啊,她的心裡是潮溼的,她從未想過,那片潮溼的土壤中,會開出花來。

“他不懂我當初多自卑,他怎麼能說我不夠愛呢?我在努力,我為了站在他身邊,我真的一直在努力……”

“不努力怎麼好仗著他愛我就厚著臉皮站在他身邊呢?”

“……我沒錯過,我不過用了幾年的時間而已。他不能怪我的,他一樣沒來找我,不是嗎?”

喬驍當即黑了臉,拿起手機,沉聲問:“你在哪兒?”

那邊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麼,而後便掛了電話。

喬驍罵了一聲,拎了衣服出去。

而在另一邊,林子硯靜坐許久,搖搖晃晃地起來。

棒球帽在跌跌撞撞中掉了下來,不遠處的閃光燈精準地捕捉下這一幕。

走到路邊時,眼前忽然停了一輛車。

喬驍胸膛起伏,氣喘吁吁地推門下來,盯著眼前的少女看。

多少年前就碰瓷兒,這會兒又想碰瓷兒。

林子硯迷迷瞪瞪的,望見眼前這張臉,還以為是在做夢。

下一秒,她精準地撲到眼前的人身上,帶著酒氣貼過來,紅唇軟軟地貼在他的嘴巴上,一瞬間佔據了喬驍所有的思維。

下一秒,他箍緊她的腰,不顧一切地回吻過去。

並非週末的夏日深夜,路上沒有什麼人。車燈明亮,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半晌,她被喬驍抱上車,汽車疾馳而去。

第二天一早,比林子硯先醒過來的是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

先是她深夜買醉與路熠感情破裂,而後是與不明男子熱吻。

再就是林子硯的黑歷史。

許是林子硯本人倒是真沒什麼黑歷史好扒,於是林子硯的爸爸成為了媒體的突破口。

那些塵封已久的舊事,翻湧而出。

7

小時候總愛看灰姑娘的故事,影視劇也總愛拍紈絝子弟與窮家女。

套路無非那麼多,歡喜冤家過後紈絝子弟幡然醒悟,明白金錢來之不易,決心痛改前非,經歷家長多次阻撓後跟女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現實生活中,紈絝子弟其實也沒有那麼紈絝。

他也會迫不及待帶林子硯去見他的朋友,走進他的世界。

見面時把她保護得好好的,小心翼翼,生怕她會不自在。

在她說他真的好會哄女孩開心的時候,喬驍無比認真道:“我是會哄我的女孩。”

他帶她見了很多東西,體會了過往她忽視的、亦或是不曾有機會體驗的生活。

喬驍對林子硯的認真程度,連他自己都從未想到。

明明只是在一起很短的時間,他卻把她寫進了自己以後所有的計劃。

可林子硯不敢回應,她怕期待。

沒有期待,就絕不會有痛苦。

可那樣自卑的一個人,要改變,又怎麼可能是這麼簡單的事?

很可惜的是,從沒有人能對另一個人感同身受,無論關係多麼親密。

喬驍對她的寵愛無微不至,可隨著越來越多的相處,對兩個人之間存在差距的認知,也在林子硯這邊愈發清晰。

她只能用越來越多的工作填補自己,企圖去賺越來越多的錢,彷彿這樣,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就能小一些。

喬驍不會懂。

他不懂林子硯為什麼要接這麼多工作,不懂為什麼他跟朋友兩三點還在外邊吃飯的時候林子硯還能秒回他的消息。

他只知道,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林子硯好像愈發忙碌了,甚至把他的生日都忙忘了。

男生在愛情裡總歸不太成熟,喬驍這樣神經大條的更是。排憂解難的方式除了喝酒再無其他。

他的生日在平安夜。

林子硯提著蛋糕,在酒吧找到了他。

少年喝得醉醺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看見林子硯提著蛋糕進來的那一刻,眨眨眼,嘴巴一扁,委屈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林子硯心軟了一片,立刻走上前去。

喬驍半點沒含糊,撲到林子硯懷裡,左蹭蹭又蹭蹭,像只黏人的巨型犬。嘴裡還帶著哭腔,含含糊糊地說林子硯沒良心。

林子硯想笑,可更清晰的,是心間的酸澀,解釋不出,也說不出話。

她沒喝過酒,視線卻鎖在了眼前的酒杯上。

一飲而盡。

酒實在不好喝。

可此時此刻,林子硯確實在想。

是她自己的問題。

是她太過於敏感,是她的價值標準太過勢力。或許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說不定能伸手觸及,就像她之前從不喜歡喝酒,聞到酒味會皺眉,可是現在,她卻能這樣咕咚咕咚地喝下半杯。

喬驍或許不會明白,年輕時的林子硯為他喝的這口烈酒,那是對於他的生活,最勇敢的一次伸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宿舍宵禁。

提著蛋糕的手涔出汗意,林子硯深吸一口氣,扶著人去了樓上的酒店房間。

她還以為喬驍喝了酒會像小貓咪,其實不是的。

灼熱、充滿侵佔欲的氣息,不熟練,卻笨拙地觸碰到每個點的灼熱手掌。

那晚的記憶伴隨著疼痛,不甚清晰,不知是不是那半杯酒起了作用。

林子硯不曾抗拒,似是完全放空自己。

是海洋裡顛簸的魚嗎?

如若不然,怎麼會像是置身海底?

是黑色衛衣上燙金的老鷹標誌,是少年脫下上衣時,露出肌理分明的蜜色皮膚。

是他不知是不是醒了酒,語氣好清醒,在她的耳邊說:“以後誰都不能欺負你,誰都不行。”

是她向來嘴硬,從不給他承諾,總是吝嗇回應。

最後那一刻,他低頭吻她的唇。

在雲端,她聽見了他的話,帶著劇烈的喘息與沙啞的性感。

“只有在吻你的時候,才知道你的嘴巴是軟的。”

——

第二天醒來時,已日上三竿。林子硯方一睜眼,就撞上了喬驍的視線。

少女羞紅了臉,縮進被子裡。

外面沉沉笑著的男聲,讓她在這一方天地,心如擂鼓。

下雪了。

Z市的第一場雪。

兩個人沒有出去,餓了便叫外賣,在房間裡窩了整整一天。

入夜,雪還未停。

喬驍幫林子硯穿好衣服,一起回學校。

行至一處小街,長街漫漫,寂靜如斯。

車在一處路燈下停了下來。

林子硯無法形容那天的場景了。

歐式風格的路燈,燈泡老舊泛黃,飛雪紛至沓來。

浮誇的小少爺喬驍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在林子硯的驚呼中,車頂寸寸撤下,開成敞篷。

雪花就這樣飄了進來。

車裡還放著暖氣。

喬驍不知在笑什麼,總之嘴邊就是噙著笑的。

路邊的理髮店在放陳小春的《獨家記憶》。

林子硯靠在座椅上,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眼前的雪花。

是她的錯覺嗎?

她扭頭,看向喬驍。

“今天的雪,好像是有溫度的。”

8

大四開始,喬驍開始接手家裡的事業。喬琳是女生,又一心逐夢演藝圈,重擔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林子硯這邊,卻不太好。

第二年年底,母親勞累過度病倒,父母兩家的老人聚在了一起。

這或許是父母結婚二十多年來,矛盾最大的一次。父親彷彿在這一刻被撕下了一層皮。

這層皮下,煎熬、脆弱、歇斯底里。

就是那年,父親在各方壓力下,做出結束自己二十多年來在體制底層插科打諢得過且過的生活的決定,跟朋友做起了生意。

家裡的生活好轉起來。

而林子硯,找到了一份編劇助理的工作。

大四,距離畢業還有三個月,那年初春,家裡添置了不少東西。

房貸似乎背得不是那麼艱難了。

母親在結婚二十多年後,第一次收到來自於父親的禮物,一條金項鍊。

她開心得像個孩子,林子硯分明看到,母親在偷偷抹淚的。

四月,林子硯開始實習,在外邊租了房子,鮮少回家。

五月,母親接電話的速度好像總是慢了些。

平時總愛拉著她說東說西的,現在卻總是壓低聲音,在嘈雜的背景下急匆匆地掛斷電話。

那時林子硯忙,實習期間需要學習的地方太多,她無暇顧及。

六月,母親的電話總是打不通了,理由是最近小區裡出了糾紛,她得跟著調解。

林子硯竟然還蠢到開口安撫,說等父親穩定下來就好了,說等自己存點錢也好,總之,能讓她安定下來享清福。

她忽略了母親的沉默與哽咽。

畢業那天,喬驍跟她求婚了。

急匆匆把工作壓縮,熬了幾個日夜,這才趕上畢業這天回到他喜歡的小姑娘身邊。

來自直男俗氣的求婚方式,不過是氣球玫瑰花,和一個對的人。

可就算俗氣,在林子硯答應的那一刻,兩個人還是紅了眼眶。

喬驍是不確定的。

林子硯是那樣一個不愛說承諾的人啊。

林子硯也是不確定的。

差距如影隨形,她甚至對喬驍,還沒有足夠的坦誠。

可那天的陽光實在太過美好了。

讓她不得不點頭。

可愛情上頭過後,是踟躇與猶豫不安。

喬驍說過想來家裡拜訪了。

戒指被放在冰涼的桌面。

林子硯埋頭在膝蓋裡。

她回到家裡,原本是想跟母親商量一下關於喬驍的事。

深夜,時鐘已經邁向十一點。

房門總算被打開,是母親拖著疲累的身體進來,身上穿著酒店的工作服。菸酒和剩飯剩菜的味道像是一根刺,扎進了林子硯的心裡。

白天的幸福彷彿在此刻,都變成了泡影。她嗓子發乾,艱難開口:“媽,你去哪兒了?”

林媽媽張張嘴,頹然蹲下身子,哽咽出聲。 9

冬春夏秋,一個四季過去,終是沒熬得過第二個。

林子硯不知如何開口向喬驍介紹自己如今比過去更加風雨飄搖的家庭,無法告訴他她的體面都是她靠自己的手苦苦維持的。

也是此時,喬驍的母親來找了林子硯。

那個打扮得體、保養得當的女人,坐在林子硯對面的那一刻,她的頭都要低到泥土裡。

“首先我要感謝你,喬驍愛玩,不定性。為了鍛鍊他,我和他父親把他送進部隊,盡了兩年義務,可這孩子還是不懂事。他現在很努力,總是提起你,說他必須給你好的生活。不可否認,他能有今天,大概你有一大半的功勞。”

喬媽媽喝了杯茶,又放下,茶香氤氳,“我知道他很喜歡你,你讓他努力,比我們父母說話都管用。從小陪他的時間太少,這方面不盡職,我們認了。我知道你是個很努力的女孩,說實話,之前我和他爸爸都很喜歡你。”

“但是……”

林子硯肩膀輕顫。

“本不應該插手你的家事,但請恕我無法接受你父親目前的工作。不要怪阿姨,喬驍回家提了要跟你結婚,我們這才冒昧瞭解。”

“你和喬驍,不太合適。”

這次會面,沒有人知道。

後來,林子硯做過很多個夢。許是太過深刻,她永遠記得她和喬驍分手的那一幕。

正是他向自己求婚的一週以後。

原本在外地出差的喬驍,連夜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回來,來時已然天亮。

林子硯發誓,從開始到現在,她從未見過喬驍這樣狼狽的樣子。

青色的胡茬,褶皺的襯衣,像是從什麼正式場合趕回來,領帶被撕扯得不成樣子。

他定定站在林子硯租的房子前,問道:“你想好了嗎?”

林子硯心尖發顫,最終的最終,她進屋,拿出了那枚戒指,伸手,遞給喬驍。

男人當即紅了眼眶,他軟下聲音,沒有接過,語氣似是哀求,“子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有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去解決,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不要發生什麼事都……”

林子硯搖搖頭。

她怎麼能告訴他?

自卑的根已經扎進身體。

可好在生活中的淤泥,一點都沒有碰到她的愛情。

這樣看來,似乎也是無憾的。

那時的林子硯哪裡明白呢?愛情從不是空中樓閣,它應該沾染煙火氣的。

喬驍見她堅決,終究鬆了氣。

他看了眼林子硯手裡的戒指,再次確認,“想好了嗎?”

林子硯沉聲,“想好了,喬驍,我們從開始就不是一路人。”

喬驍聞言,眼神受傷,扯扯嘴唇,“我一直以為,我走到了你的這條路上。”

林子硯抬頭看他,眼裡氤氳霧氣。

他們不是那種喜歡說分手的人,吵架時有,可無論再生氣,都不會提分手的。

一旦說了分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不要後悔。”

“嗯。”

喬驍深深望她。

他說——語氣似是深入骨髓——“林子硯,你考慮的從來只有你自己,而我考慮的,從來都是我們。”

他走了。

轉身後,頭也不回。從狹小的樓梯間一層層下去,腳步堅定。

林子硯撐了許久,直到樓下傳來發動機的聲音,直到太陽昇起,陽光從樓道間的窗戶照射進來。

今天是個好天氣。

可她心裡下雨了。

林子硯撐著身體,最終撐不住,一寸寸蹲下,倚著門框,嚎啕大哭。

喬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前二十年,他的生活中需要考慮的,就只是如何吃喝玩樂而已。

而林子硯不同。

放任母親操勞的父親,只顧大聲說著自己的委屈與不易,指點著林子硯的未來與夢想,渾身上下都是灰敗的氣息。

一個家庭,哪怕物質貧瘠,精神不該凋零。

生活沒有最不好的時候。

因為每當你以為,這樣的糟糕已經到了極點,另外一件事就會忽然出現,告訴你:瞧,生活明明還能更糟糕。

比如父親為了掙快錢,誤入傳銷組織,最初賺了些錢,可後來開始鼓動親戚一起。

錢就這樣被套走了。

林子硯直到那天才知道,母親早早便再去酒店端盤還債。

父親回來幾天後,又回到那個組織。

他天真地以為,虧錢只是暫時的。

而在同喬驍分手後,林子硯也壓根沒有時間去咀嚼那樣劇烈的痛苦,而是買票南行,去接重新回到那個地方的父親。

在酒店的房間裡,林子硯拿了提前買好的刀,往自己手腕上劃去。

沒有什麼比鮮血更能警醒一個人。

她眼睛死死盯住父親,拿出了怯懦二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堅決。

“要麼跟我走,要麼我們一起死在這兒。”

父親老態盡顯,即便過往也算不得好,可沒有一刻是比現在狼狽的。

他徒勞無力地拉扯著床單,纏著林子硯的手。鮮血染紅,痛覺一點一點喪失。中年男人顫抖著,嘴巴里從嗚咽,最終變成嚎啕。

她把父親帶回來了。

聽到父母間絮絮叨叨的話,從來不知曉,他心裡也是有那麼多的苦。

事到如今,林子硯才明白。

再多再多,都抵不過中間那一根血緣的線。

林子硯開始奮力賺錢,大學期間過多的兼職,讓她並沒有多麼精通自己的專業。

所以那段時間,她做過行政,做過銷售,跑過保險,賣過房。

這些的同時,她還寫著文案,學著劇本,每天睡不到六個小時,病了便捱著,想哭咬咬牙就過去了。

她沒有時間想到那個名字。

再想到那個名字是幾年以後了。

她因為外形條件不錯,接過幾次車展,從而被人介紹去拍一部戲的女六號。

那段時間,恰好處在換工作的空當,片酬不錯,她便去了。

圈裡人都說,林子硯是贏在運氣好。

可娛樂圈啊,紙醉金迷,荊棘重重,可她過往走過的路,又有哪條是容易的呢?

或許運氣好的話,她能給家裡更好的生活,不是嗎?

於是簽了經紀公司,於是開始拍戲。

好在那段時間債務償還大半,讓她有餘力去抉擇。

所有的人都看到林子硯一步一步走紅,沒有人看到她因為沒有經驗被導演責罵,為了第二天的戲練習無數次走位與臺詞,吊威壓吊到渾身青紫,在公司裡因為沒有背景備受排擠。

沒有人看到她是如何在一次次酒局中“死裡逃生”守住底線,在形形色色的威逼利誘下,艱難地護住自己。

她也曾遇見一個人。

那個人跟喬驍不同,路熠沒有那麼多的深情與認真,倒像是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林子硯籤的經紀公司,便是他家旗下的。

可好在路熠還算有風度,從未強迫過林子硯,只是時不時約她吃飯,同她說說話。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輕鬆。

也是他,見證了自己從過往的灰敗中,一點一點地站立起來,從骨縫中一點一點抽掉自卑,給父母更好的生活。

後來,林子硯知道,自己許多機會都跟他脫不了干係。不知是不是出於感激,她想過接受他。

那天林子硯喝了很多酒,被路熠帶去酒店。

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自己的衣服依舊完好。她不解地看向站在窗邊的路熠。

男人看她,笑得溫柔又遺憾,“跟我在一起還能想到別人,看來是我做得還不夠。”

林子硯看向他,眼神有些迷茫。

路熠輕笑。

“喬驍?”

聽見這個名字,林子硯身軀一震。過往的記憶如洪水傾軋而至。

眼眶不自覺酸澀起來。

她開口,許是昨天喝過酒,此刻嗓音還啞,“我叫了他的名字嗎?”

路熠點頭。

在她最黑暗的時期,第一個向她伸出手來的人,總是最珍貴的。那樣的溫柔與包容,前所未有。

以後再多的人,哪怕做一樣的事,也終究不是滄海巫山,也終究難為水,終究不是雲。

就是這麼不公平。

也正是在這個清晨,這個窗外陰沉,烏雲密佈,一點陽光都看不到的清晨。

林子硯忽然意識到,她從來不是沒有時間想他。

而是這麼多年,她一直前行,絲毫不敢停下腳步。

只要想到他,她一定會忍不住去回頭看。

看自己走過的這一條路。

是如何地、殘忍地成為她人生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在這個,並不能很好地把經歷融入骨血,成為閱歷的年齡。

10

喬琳後來同自己簽了一家公司,是同一個經紀人來帶。

如海綿吸水一般地,林子硯幾乎是病態地向喬琳打聽喬驍這些年的事。

喬琳說:“那你怎麼不直接去問他呢?”

所以她問了啊。

然後知道喬驍就要結婚了。

那她現在……算是睡了有婦之夫?

林子硯眨眨眼,盯著躺在自己身邊的人看。

自己昨天好像是……在酒吧?然後……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躺在了這裡?

喬驍也喝酒了?

一會兒不會有個人來敲門捉姦吧?

林子硯胡思亂想,有些後悔。

可是這個人……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他。

陽光從尚未拉緊的窗簾中偷偷進來,柔和美好。

這邊不是酒店,像是他的公寓。

心裡一軟,下一刻,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她心尖一顫,立刻閉上眼,縮回被子裡。喬驍睜眼,摸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輕手輕腳下床。

外面男人說話的聲音窸窸窣窣。

不知過了多久,喬驍才走進屋裡,面色不豫。

林子硯繃著身子,不敢睜眼。

喬驍挑眉,嘆氣,“知道你醒了。”

林子硯掙扎了一下,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半張臉依舊埋在被子裡,躺平盯著喬驍看。

男人穿了身黑色的家居服,赤腳踩在地上,身高腿長,身材比例極好。

林子硯忽然就想到,昨天晚上闊別已久的……

臉上發燒。

喬驍沒理會她心裡的彎繞,只是囑咐:“最近先別看手機,還有……”

他停頓一下補充:“最近先住在這兒。”

誒?

林子硯回過神,似是想到什麼,眼睛一亮,故意問道:“喬老闆不是要結婚了?想金屋藏嬌嗎?”

喬驍臉色變了下,無奈道:“騙你的。我如果要結婚,你也不會躺在這兒了。”

他背過身去,走到一邊的衛生間洗漱。林子硯則定定躺在床上。

騙……她的?

洗漱完畢,喬驍回來,打開衣櫥,從裡面拿了件衣服,“你家現在都是記者,還有,林子硯……”

他轉身,撐著床,低頭看她,眼珠漆黑深邃,像是一汪深井,“你總算來找我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既然你來了……”

林子硯一怔,沒反應過來,訥訥道:“我……”

“也好。”喬驍勾勾唇角,發出一聲輕笑,語氣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之前怎麼都教不會你,遇見什麼事首先考慮到的應該是躲在我身後,你不信沒人能欺負你,那這次就信一信。遇見事就跑,自己往上扛,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林子硯說不出話,反應半天都沒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

直到看到網上沸沸揚揚的消息,這才明白。

有人替她說了她想要坦誠解釋的話,還這樣明目張膽地發到了網絡上。

大體便是:

“林子硯路熠分手,半夜與陌生男子熱吻,疑似女方出軌。”

對此路熠可謂是十分乾淨利落,立刻發了聲明:“我跟林子硯沒在一起過。”

以及,“林子硯父親林XX曾深陷傳銷組織,揹負鉅債。”

林子硯觸及此,眸光微顫。

喬驍打過幾個電話,已然穿好衣服,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轉身之前,又扭頭看林子硯。

“我手機號沒換。”

“我知道了。”

“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出去也提前說一聲。”

“知道了。”

“這是車鑰匙。”

“……道了!”

“我晚上才能回來。”

“……了!”

喬驍沉默。

林子硯立刻換上一副討好的笑。

他有些恍惚。

這樣真好,她又回到他的身邊。似乎也在他缺席的這些日子,成了他過去一直想要她成為的樣子。

開朗不少。

這樣多好。

除了遺憾讓她變開朗的人不是自己以外。

11

喬驍這些年過得也不算好。

父親開始逐漸把公司的事移交到他手上,總裁哪像小說裡寫的那樣輕鬆體面?他的手下有那麼多的員工等著吃飯,每天的時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許多個日日夜夜,他都能清楚地意識到,或許人這一生,很多很多時刻都不是為自己而活。

而是為了責任。

在他回過神來時,林子硯離開自已已久。

那麼多個夜晚,他去買醉,不知是買生活的壓力,還是買失落的愛情。

周圍一圈好友,竟也這樣,在心裡默默地記了林子硯一筆。

她有防備沒有關係,他足夠愛她,也有足夠的耐心。

一年摘不掉就兩年,兩年摘不掉就五年,很快就能一輩子。

可她走了。

出道了?要演戲?這樣也好。

他總算能在電視上看到她,能知道她近期過得好不好。

林子硯不在的那些日子,喬驍保持著所有她在時的習慣。

他生怕自己變了,等她回來會覺得陌生,覺得不喜歡了,那可怎麼辦呢?

他想過去找她,在她劇組的門外,徘徊許久,狼狽逃離。

她如果不需要自己了怎麼辦?

還有路熠,那個經常和她一起上娛樂版頭條的人。甚至在喬琳想要進娛樂圈,與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時,他也費盡心機把她送到林子硯旁邊。

這些,她都不知道。

那日日夜夜的忐忑、失眠,都在喬琳的敘述中一點一點化解。

今天林子硯問他的近況了。

今天林子硯又問他的近況了。

林子硯和路熠沒有關係。

林子硯休假了。

林子硯想見他。

林子硯喝醉了,叫他的名字了。

林子硯回來找自己了。

欣喜又生氣,本來不想那麼輕易原諒她,本來還維持著自己可憐又可笑的面子,可她一打電話來,一遇見事,還是忍不住。

林子硯吻他的時候,腦袋都空了,像是進了雲朵。

他這才意識到,為什麼這麼久都放不下。

因為他早已在她身上,透支了或許是此生份的愛情。

他知道,這一輩子,可能就只有這個人了。 12

林子硯迅速安排好了父母,聯繫經紀人發了通稿。

過往種種,皆成今我。

不知是不是因為喬驍,過去的苦似乎慢慢淡了下來。如果在成為現在的她之前,過去的事情都必須經歷,那她想,她願意。

父親的確誤入過傳銷組織,自己也的確經歷過一段特別難捱的時候。

在掩蓋和坦誠之間選擇了坦誠,許多網友紛紛表示理解,粉絲只是更加心疼,甚至還有許多製作人來聯繫林子硯,問她想不想參加某真人秀節目。

林子硯選擇回絕。

那些事埋在心底就好,此刻無意被人翻出來,她所解釋的一切,也只是給關心自己的人一個交代而已。

以及,大家發現喬總最近多了個小跟班。

這個小跟班怪得很,平時口罩棒球帽安排得明明白白,跟哪個大明星似的。

小跟班的工作就是每天送喬總上班下班,送喬總應酬以及接喬總回來,至於私下還有什麼工作,那……誰知道!

而小喬總這邊一直都沒有什麼表示,小跟班林子硯挺急的。

她開著車,看著副駕駛上一身酒氣的喬驍,忽然就有那麼點的氣不打一處來。說戒酒戒酒,結果她剛回來沒多久,這人就又喝上了。

車停到喬驍公寓樓下。

此刻已是九月末,盛夏早已過,秋意漸深。

暑意褪去,夜風吹著,舒適極了。

林子硯盯著人看了會兒,自己就莫名其妙消了氣,美色所惑,她解開安全帶,湊過去。

小手上摸摸下蹭蹭,很快就被一隻灼熱的手掌握住,緊接著是一聲沙啞。

“林子硯。”

林子硯笑眯眯,“我在。”

喬驍看她半晌,背後的窗邊皆是夜色,車燈早已熄滅,只剩下白亮的路燈,映襯著她的臉。

此刻這張臉上都是狡黠的笑。

她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喬驍毫無辦法,口氣無奈,“不要鬧。”

“我沒有鬧的,”林子硯收回手,扁扁嘴,“你倒是給我個準話。”

喬驍一手牽著她,一手揉揉眉間,“你想要什麼準話?”

“我們現在……”

喬驍晃晃她的手,“在一起。”

林子硯:“那你是我的……”

喬驍笑,“男朋友?”

林子硯笑眯了眼,“好嘞。”

喬驍才不會放過她,藉著酒意,問:“以後還走嗎?”

林子硯:“不走了。”

喬驍望著她,狹長的雙眸裡情緒翻湧。

她視線鎖住他,眼眶微酸,“真的不走了。”

13

2018年,有首歌很火,這首歌的名字叫《年少有為》。

林子硯不止一次在自己的微博上發過這首歌,音樂播放軟件的分享,以及她本人的吉他彈唱。

若是當初年少有為多好。

時至今日,喬驍依舊不明白當初的林子硯,是多麼的猶豫不安,是多麼的自卑與無措。

有多少人,在談戀愛時,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再好一點就好了。

長得再好看。

再會化妝一點。

再瘦一點。

再厲害一點。

再有錢一點。

怎麼都不夠的。

那時候,沒有人能意識到,其實站在你對面的那個人,愛的就是你這個人,與別的東西無關。

那種紮根在骨縫裡的自卑或許無法褪去,那些艱難的歲月或許無法避免,可請不要傷害愛你的人。

把這一切的一切,都變成:“如果我再多愛你一點就好了。”

時間一晃到十一月,林子硯復工。

原本一年到頭的通告都安排得滿滿的,她執意休息的這幾個月,已經讓經紀人焦頭爛額。

於是日子一到,她就被打包扔進了劇組。

劇組離Z市不遠,喬驍說好有時間便來探班,可林子硯沒成想,先迎來的竟然是喬媽媽。

闊別幾年,見到她林子硯還是緊張。

影視城內的咖啡廳,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喬媽媽喝著咖啡,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沒有想到,兩個人還能再次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

眼前的人褪去了過往的青澀,眉宇之間皆是堅定。

半晌,她還是先開口:“子硯,阿姨為過去的事向你道歉。”

林子硯一愣,立刻搖頭。

喬媽媽的確是後悔的,甚至聽說喬驍跟林子硯重新走到一起,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麼多年,喬驍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身邊竟是一個人都沒再有。她和喬爸爸想了不少辦法,介紹了不少人,到最後都被喬驍通通打發回來。

眼看孩子年齡不小了,當媽的可以說是操碎了心。

她瞅瞅林子硯,這回好不容易……她可不能把孩子嚇跑了。

這麼想著,喬媽媽立刻再次表明立場,“阿姨沒有反對你們的意思。”

林子硯抿唇,想了想,這才憋出一句:“阿姨,我真的很喜歡喬驍。我對他是很認真的。”

喬媽媽立刻點頭,遲疑半晌,終於再次開口:“子硯,你是個好女孩。說實話,為了喬驍,我也冒昧瞭解了一些你的事,知道你這些年很不容易……你們能重新走到一起,說明緣分未了,就是……”

喬媽媽猶豫半天,可算憋出一句:“就是聽說你們這個圈子,結婚普遍都不太早。喬驍當了兩年兵,比你大了幾歲,眼看著年齡……”

林子硯咧嘴,頓時知道了她的意思。

“我隨時可以跟他結婚的。”

喬媽媽一愣,“誒?”

林子硯直直望向喬媽媽,目光堅定,道:“只要喬驍願意,我做好了隨時嫁給他的準備。”

早就做好了準備。

跟這個人相伴一生。

現在阻礙都慢慢消失了,現在的她總算有一點點能力站在了他的身邊。

還能有什麼不滿足呢?

14

林子硯的戲份要到農曆年底才殺青,好在進展不錯,應該能回家過個年。

這段時間,喬驍有空便來探班,兩個人的感情蜜裡調油,羨煞一眾單狗。

12月24日這天,喬驍生日。

這年Z市的雪下得格外晚,竟然足足拖到了平安夜。

林子硯提前請假,提著蛋糕回到喬驍的公寓,為他慶生。

兩個人吃過晚飯後,便出門看雪。

相攜走在一起,林子硯忽然就想到六年前那個聖誕節。

兩個人從酒店出來,那時的中二少年喬驍降下車的敞篷來。

雪都落了進來。

而今時的雪,似與那天的一樣。

是有溫度的。

林子硯怕冷,她穿著厚重的衣服,腳下踩著笨重的雪地靴,一步一步,留下腳印。

半晌,她扭頭,大眼睛狡黠有神,“你怎麼不問我要你的生日禮物?”

喬驍挑眉,“不是吃了蛋糕?”

林子硯著急,“那怎麼能算呢?”

喬驍忍不住笑,聲音低沉沙啞,誘人犯罪,“哦?還有別的?”

林子硯眼睛亮了一下,認真道:“有的呀。”

她笨拙地摸著身上的口袋,一會兒又有些懊惱,低聲嘟嘟囔囔,“都怪今天太冷啦,應該穿得好看一點的……”

喬驍就看著她左邊掏掏,右邊掏掏,可算掏出一樣東西來。

在她的手心。

喬驍順著望去,眼神定住。

一枚亮閃閃的鑽戒安然躺在上面,正是許多年前,他向她求婚的那枚。

心臟像是被什麼敲中了,喬驍眼眶有些控制不住地發熱。

幾乎是有些狼狽的,他移開眼睛。

“耍賴?……這不是我送給你的嗎?”

林子硯眼眶也燙,她點點頭,“是呀。”

雪花寂靜無聲,安靜飄落。

這一處燈光下,她的眼神溼潤、溫暖又赤誠。

“可是我要送你的不是這個。”

喬驍笑問:“是什麼?”

林子硯:“你幫我戴上先。”

喬驍頷首,低下頭。他幾乎是有些莊重地、動作遲緩地捏起那枚闊別已久的戒指。

此時此刻,那枚差點被兩個人丟棄的戒指,要在他的手裡,被重新戴到林子硯手上。

指尖微涼,洶湧的情緒總算傾軋,眼眶的淚水,終究還是沒能止住。

林子硯看看自己的手指,露出微笑。

她衝到喬驍的懷裡,這次擁抱,再沒有半點猶豫。

她說:“我要把自己送給你呀,成為喬夫人那種。”

以後再也再也不分開啦。

作者有話說:

2019年第一個故事,可能要寫一個久別重逢的系列。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願世間所有的深情都不被辜負。

暖一下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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