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滋潤稻浪翻,哪裡得見“看水”人?

河水滋潤稻浪翻,哪裡得見“看水”人?

水是“生命之源”。在水的滋養下,生命得以存續,物種得以繁衍。

靠天吃飯的歲月,水田是最有保障的“飯碗”。在我看來,如果旱地留下的是《一碗麵》的記憶,那麼水田留下的則是歡快的少年時光。

在農村,形容一個人從小沒吃過苦,人們會形象地稱之為“一碗米喂大的”。我不確定自己算不算吃過苦,但和一群同齡人“看水”的日子始終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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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田種水稻,有水有收成,全然不似旱坡地那般,只能仰仗老天爺的臉色。

我家有水田,面積兩畝多,數量共三塊,全在一個壩子裡。據說,這田是土地到戶時分的,上中下三個等次,各是一小塊,每塊之間隔著老大一片別人家的田。

壩子原本像月牙型,面積很小;大集體時“挖山改河”,一片河灘變良田,面積擴大一倍有餘,變成了滿月型。儘管壩子的形狀變了,但名字始終不變,人們依然稱其為“月亮壩”。

變大的“月亮壩”也就幾十畝水田,被一條東西走向的公路隔成兩半。一半向山腳延伸,是老壩子;一半向河邊延伸,是新壩子。老壩子土厚泥肥,含水,耐旱;新壩子是沙質土壤,

相對貧瘠,含水能力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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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腹地多險峻,八山一水一分田。能住在一個有水田壩子的地方,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所以,按照“人有先來後到之別、田有厚薄肥瘦之分”的慣例,我家擁有三塊兒水田,哪怕都在新壩子那一片,全家人還是打心眼裡感到滿足。

“月亮壩”整體呈東西走向,東高西低。當年改道的小河名叫“藺河”,據傳是因為河兩岸多“藺草”而得名。清澈見底的藺河水自東北方而來、向西南方流去,繞著“月亮壩”蜿蜒而下,在壩子最下沿的位置匯入嵐河。

有山、有水、有田的地方,莊稼人最喜歡。所以,“月亮壩”的田主們共同出工出勞,修起兩條堰渠保灌溉。略有不同的是,一條堰渠是老堰渠,從壩子上游的河灣處引水,流經對岸山腳,再從橫跨藺河的一根粗鐵管導入老壩子和“挖山”以上的新壩子,落差大,水量足,損耗小;另一條堰渠是新堰渠,從壩子坎下的河道里取水,流經一段河灘,繞過“挖山”斷面,再沿著幹石頭砌成的河堤內側分流到剩下的新壩子裡,落差小,水量少,損耗大。

因為這樣的差異,靠老堰渠灌溉的稻田從不擔心有沒有水的問題,靠新堰渠灌溉的稻田則需要有人“看水”。要不,瘠薄的新田耐不住旱,很容易減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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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堰渠給自家田裡灌水,俗稱“看水”。算是老百姓自創的詞彙,簡單直白,卻富有深意。表面看,眼瞅著水流引入自家稻田,是在看著水;仔細一想,有水的水田才能長出稻穀,何嘗不是一種飽含了迎接稻米豐收的希望之情?

堰渠供水不足,“看水”等同於“搶水”。於是,吵嘴鬧仗的事情在所難免。大人們顧忌鄉里鄉親的,不好抹下面子、傷了和氣,大多會把“重任”交給自家孩子。

我們一幫經常“看水”的孩子大多同村又同學,平時就已經混得精熟,放假湊到一起更熱鬧。稻田用水量不大的時候,大家通常約了一起檢查取水口,先把攔河的沙石坎加高,再用雜草混著爛黃泥塞住大的縫隙,然後照此把水渠沿線“加固”一遍,最後每個人給自家的田分一股水慢慢流著。

等到一切進行完畢,隨便誰一聲吆喝,大家很快聚攏起來,一窩蜂跑到“挖山”斷面處,三下五除二扒拉個精光,站到突出的岩石上,撲通撲通跳進下面的深潭裡洗澡。

河水滋潤稻浪翻,哪裡得見“看水”人?

相比其它農活,“看水”最有意思。不過,也有不輕鬆的時候。比如,連續高溫天氣,河渠兩端的水量同步減少,水桶粗一股水,流到最下游那塊田裡的時候就只剩拇指粗一股了。再加上,越是乾田,地表溫度越高,灌進去的水揮發的也越快,有時忙乎一整天,也只能勉強保證田裡的土是溼潤的。要想田裡存住一點兒水,只能等天黑氣溫降下來以後。

我家離水田大約一里多路的樣子,不算遠。但考慮到在家睡覺容易睡過頭,加上來來去去耽誤功夫,父親便帶著哥哥在中間那塊田的河堤邊搭一個窩棚,作為“看水”的休息場所。白天太陽毒,窩棚用不上;晚上打著手電筒巡視到後半夜,再安心躺進窩棚裡,聽著蛙鳴,吹著河風,一邊趕蚊子,一邊數星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看水”不光要往田裡灌水,有時候還得“放水”。夏天天氣多變,暴雨來的又急又猛。每當天氣突變,我會按照父親教的方法,根據黑雲湧起的方向和顏色深度,判定雨勢。如果是北方山谷的雲層又厚、飄得又快,鐵定會下大暴雨;如果是其它方向,基本可以斷定“雷聲大雨點小”。

有“觀天象”的“絕技”在身,遇到大暴雨來臨,一切都能從容應對。通常情況下,我會先打開河堤上的缺口,把水渠裡的水放回河裡;再進入稻田的入水口封住,防止再有水流進入田裡;最後在靠下游的田坎處開一個淺淺的缺口,既不讓“肥水落了外人田”,又防止大水漫灌翻田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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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抽穗那段時間,“看水”也到了關鍵時刻,白天黑夜都得有人守著。實在吃不住勁的時候,我會回家報告父親,請他拿主意。通常情況下,父親會派哥哥來陪我,有時候父親也會親自出馬,一起熬過那段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

不管誰來,他們總會帶我一前一後走。前面的人用竹棍趕蛇,後面的人緊緊跟上,把溼軟的田坎踩得噗噗作響。有時候運氣好,幾圈巡視下來,還能順帶在堰渠裡捉一些魚。第二天午飯,母親準會做出一大鉑酸辣爽口的魚湯,讓我們吃得大汗淋漓。

資源有限,人人都想給自家田裡多灌一些水,以保秋季多一點點收成。所以,連續好幾年 “看水”,眼見的爭執不少,但從沒見到過像其它地方那樣的打架鬥毆事情。當時我有些不明白,以為大家只是單純礙於鄉里鄉親的面子而已。

後來聽一位長輩說:“人做事不能過頭,自己可以少得一點兒,也不能讓別人一點不得。”至此我才發現,當年一起“看水”的大人和孩子,能在“水就是糧食、糧食就是水”的境況下保持最終剋制,除了“遠親不如近鄰”的傳統觀念“約束”以外,大概還暗藏著一點“有難同當”的樸素情懷。

轉眼進入白米細面不再是“稀罕物”的年代,家裡那三塊老田和所在的半拉水田壩子命運一樣,被一條條水泥硬化路和一棟棟整齊的小樓所覆蓋,“月亮壩”也從此失去了春天栽秧忙、夏季蛙聲揚、秋收稻米金黃黃的動人場景。

而對於“看水”的種種,終歸成了刻在我心靈深處的那一抹影像!

攝影:黃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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