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金淼
4月27日，界面新聞報道海南博鰲銀豐康養國際醫院被曝銷售假九價HPV疫苗，報道後博鰲銀豐康養國際醫院已經被查封，關於使用疫苗的來源正在調查。界面新聞記者採訪到了五位親歷者，還原整個事件的全過程。
以下為五位親歷者口述：
張一（化名，當地企業工作人員）：
當時我們（房產）公司和銀豐醫院有合作，對接的是王麗娜和張三丰，他們是營銷這塊兒的。當時是銀豐找過來的，樂城離我們（項目）很近，我們原本也想和樂城裡的一些高端會員進行合作，我們找的時候，他們正好在找我們。當時對接我這面的就是他們兩個，張三丰是他們的營銷總監，王麗娜我記不清了，名片也不在了。
在我們這兒購房的客戶也比較富裕，很可能去購買他們的產品。他們做康養美容的也都是小几百萬，這樣的（客戶）也可能在我們這兒買房。我們就形成了這種合作，就是去他們做康養美容的，會介紹下我們的樓盤，來我們這兒看房的，也會介紹去他們那兒。張三丰平常會把一些做康養的人帶到我們這兒來住，我們這兒也有酒店，他們有的會住個十天半個月。
我們給客戶的宣傳點就是，如果你買房了，你的醫療就有保障了，畢竟這麼大一個醫療旅遊先行區作為你的醫療保障。銀豐會給我們這面的業主一個優惠價，會比門市價便宜一些。
但是我們的工作人員要去體驗一下（樂城），這到底是什麼，不能讓大家光說，自己都沒去過，我們都會去，然後回來給客戶講清楚 我們和樂城幾家（醫療機構）都有長期的合作。
當時是李凌他們團隊大概二三十個人順便來參觀、學習，到我們周邊的醫療、教育這些配套看一看，正好是回他們公司的路上，就說停下來去看下（銀豐）。
我原來不知道銀豐可以打疫苗，銀豐的人對著李凌講可以打九價疫苗，我才知道。回來後，李凌他們幾個人說想打，讓我問問有沒有合作價。正好很多同事有需求，我就問能不能便宜一點，答覆是報我們公司名字會優惠一點，我同事就過去了。
原計劃我老婆也要去打的，正好我去年十月份調崗了，比較忙，一直就沒去，如果沒有這個事兒，我就準備問李凌，過去打了。
去年十一我體檢完，還去銀豐找過一次王麗娜，當時她給我約了一個醫生，看我的體檢報告。我是脂肪肝，她讓我洗血，她說要把血洗乾淨，洗個兩三次，大概是十來萬塊錢。（我沒做），後來她給我打過兩次電話，價格也從十來萬降到了五六萬，我還計劃著忙完帶著我老婆去一趟，她去打針，（沒來得及）這就出事兒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王麗娜）。
這個事情，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因為去年疫苗事件出來後，我回家看我家小孩疫苗注射本上，也有出事的疫苗廠家，我還專門去諮詢過，有沒有事，人家告訴我不是一個批次的，我放心多了。但我挺抱歉的。
銀豐事情出來後，李凌也和我說她的遭遇，我和公司反映，要做一個風險排查，之前沒有人會懷疑到它的資質問題，人家落成了，而且在那麼大的醫療先行區裡，而且修的非常正規。
前些日子我還帶了我太太去打了四價，打之前我還特意瞭解了一下。後來有人介紹我哪裡能打九價，我都不敢去，我說不打了，誰還敢打呢？
李凌（化名，2018年1月參觀銀豐醫院，2018年1月第一批註射者）：
當天是我組織的，我是我們項目的負責人，當時博鰲的醫療旅遊先行區是樓盤的一個賣點，我們就過去（銀豐）參觀了。
當時王麗娜在醫院前臺接待的我們，她穿著護士的衣服，介紹自己是銀豐的一個總監，給我們講幹細胞等等很多先進的醫療。
我因為鼻炎，（覺得）免疫力特別差，我就問她，我這種免疫力差的話怎麼辦，她說要換血，但是換血的話要八十萬，我說我消費不起，她就介紹說能打九價疫苗，問我們打九價疫苗了嗎？我說還沒有。這是一個我們能消費得起的，又不用去香港打了，幾個同事就繼續跟她諮詢了下，她說沒問題，先確定價格，然後再預約。
之後我們幾個同事確定打，就建了一個微信群，她在群裡給我們講一些注意事項。她當時說他們有港版、韓版的疫苗，後來統計了人數，就說我們打的是韓版的。這個過程裡，她沒有給我們推薦其他的產品、服務。
我們當時想樂城這麼大的先行區，這麼大的一個醫療機構，這麼正規，服務也非常專業，沒想到（會出問題）。
何陽（化名，2018年3月第二批註射者）：
我是和朋友一起注射的。朋友給我推薦的時候還轉發了一個鏈接給我，是海南省省長支持樂城的。
我們是先預約，然後微信轉定金給王麗娜，去醫院打第一針前交完全款。因為去的是醫院，並且那麼大的名聲在那兒，我們從來沒懷疑過。
我是（2018年）3月、7月、11月注射的，第一針是在醫院注射，第二針、第三針的時候，王麗娜說開展優創服務，都是開車一小時到我所在地注射的，第二針注射地點是我家裡，第三針是他們開車到我公司樓下，我在他們車裡注射的。
後來我也推薦了幾個朋友去注射，但是朋友說她們都沒有預約上，王麗娜給她們的回覆是沒有貨了，所以我應該是注射的最後一批。
今年3月18號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江蘇警方給我打電話，說當地涉及到一批假疫苗要找我瞭解情況做筆錄，我當時以為是騙局，還給王麗娜打了電話。
警方在我們公司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四點左右了，我聯繫了幾個一起注射的朋友見的警方，她們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江蘇警方說他們在四平搗毀了一個假疫苗的窩點，知道有疫苗流到這兒（博鰲），並且在青島找到了王麗娜。警方問了我是怎麼認識王麗娜的，什麼時候打的第一針，什麼時候最後一針，用什麼交易的，有沒有憑證之類的。當時說王麗娜和她老闆在內的四個人都被警方控制了，計劃五月份在蘇州起訴。
第二天就有人建立了一個維權群，把注射的人都加了進來。我們打過12345熱線，給我們的答覆是，等通知，但是之後就沒有回覆了。到目前院方和衛健委都沒有聯繫過我。
我們現在擔心的最主要的是這些疫苗的成分，對我們的身體是不是有害，其次是怎麼追究他們的責任。我聽朋友說，香港能檢測我體內是不是有了抗體，我可能會去一趟。但是，我想先等等看，如果到六月份還是沒有結果出來，我可能就自己去香港了。
畢竟成分是我們最在意的事情，我們到現在的態度都不是賠償的問題，而是我們的安全，而且這個事件後，誰還敢去這個醫院呢？
陳晨（化名，2018年1月第一批註射者）：
四月初的時候，（維權）群裡有人打電話去瓊海衛健委舉報，衛健委讓我們去現場做筆錄，提供證據，我們就去做了筆錄。
做完筆錄後，衛健委說可以和我們去醫院交涉一下，4月3日我們就去醫院了，醫院那面是一個自稱總經理助理的人出面，一個醫生也參與進來了。
我們一共是五個人，想要了解院方對此事的態度，想了解那批藥到底是什麼成分，院方能不能提供些資料，還有就是院方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些檢測之類的。當時院方承認這些注射確實是在他們醫院發生的，但是否認和王麗娜一起做的這件事情。他們說要等有關部門的認定下來，看他們需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那次交涉完之後，醫院說等幾天給答覆，但是我們一直沒有等到。後面維權群裡的人也報警過，報警得到的答覆是沒造成傷害，沒辦法立案。我們也問了蘇州警方，蘇州警方說等他們結案公佈。我們群裡面也有人把所有材料做了一個pdf，然後@王曦Anna發微博，媒體介入。
我當時還是帶著我妹妹去注射的，她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包括說轉賬都是我。我當時也是想為了妹妹好。你看，當時我們注射的這些人，都是好朋友、家人。
2017年，我就聽朋友說過這個疫苗，還想著約朋友去香港打，但是當時工作比較忙。而且算了下，去香港注射疫苗費用、機票、住宿，也不比這個便宜的，當時想又是先行區，特別相信，沒有多想。如果多想一下，都不至於這麼多人，現在想想很可笑。
張帆（化名，2018年3月第二批註射者）：
剛才我們家人在新西蘭看到中央二臺報道銀豐的疫苗事件，讓我趕緊看，我們終於得到了這麼多的關注。
我是從朋友那裡得到消息銀豐能注射HPV疫苗的，她發了朋友圈，我看到問她，她就把王麗娜的微信給我了。我朋友是目前群裡唯一的那個孕婦，就是之前先生在地方領導留言板上留言的那位，她現在懷孕三個月，我們想（疫苗）會不會對身體有危害，他們還要考慮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
我是第二批註射的，第一針的時間是2018年3月23日。我注射第一針的時候，王麗娜不在醫院，銀豐醫院一個男醫生接待的我，給我打的針。打針前我在醫院做了HPV的篩查，但是結果沒出來，就注射了。第二針是張三丰打的，當時張三丰從博鰲出發，先到陵水、再到清水灣，最後到三亞。他是到我家裡注射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不是醫生。第三針是王麗娜打的，那是我第一次見她。
今年4月15日，王麗娜通知我17日來海南處理疫苗的事情，當時我還詫異的問她：為什麼要來海南處理疫苗的事情？她和我說我們注射的是假疫苗，我才知道疫苗出事兒了。我主動去找過江蘇方面的警方，想確認下自己是否注射了假疫苗，警方短信發過來，證明我打的確實是有問題的。
4月17日，王麗娜在我們注射的群裡說，王總（王曉丹）的家屬來了，和我們協調退疫苗款的事情。當天夜裡，我們七個人一起去酒店見了他們兩個人，王麗娜和王曉丹的堂弟說要給我們退疫苗款，我們表示不能光退錢，要把事情和疫苗的來源講清楚，他們沒說。僵持了一個小時，王曉丹堂弟把他從青島帶來的一厚摞文件，讓我們籤，就是大家看到的和解書、諒解書。當時說給我們退疫苗款和做一個1500元以內的體檢，我們誰都沒有同意。
4月18日王麗娜和王曉丹堂弟，為了躲我們在酒店還換了房間，我們當時幾個人一直在大堂堵他們，後來警方來了說我們影響酒店營業，我們就走了。
他們走了後，我們（又）找到銀豐，銀豐當時說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又聯繫了瓊海衛健委，也沒回音。
開始大家真的是個人的力量，還沒有抱團，後來王麗娜來了三亞之後，大家覺得這個事兒不能這麼結束，我們在微博、抖音、朋友圈傳播，這個事情到這裡才真正得到關注。
4月29日，據央視新聞報道,海南省衛健委衛生計生監督總隊總隊長韓輝表示瓊海當地政府將在4月30日組織接種的38名女性做維權、善後的處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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