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1、我們看這類“邊緣底層視角”的影片之後究竟應該明白什麼?2、身不由己的作惡者(影片中賣掉女兒的父母)應該受到懲罰嗎?3、人該如何面對階級和個人命運問題?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影片本身。

主角贊恩的故事其實很有層次感。影片一開始直接的製造差異和矛盾,給人的感覺像是一部寫實的印度電影的開端。近年來看的如《神秘巨星》式的影片,所採用的故事模式一般是“遭遇挫折—反抗—更深層次的挫折—成長後反抗成功”,假如將其模糊化,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當成是英雄之旅理論的模板。

然而這部影片是有區別的,針對主人公贊恩,故事的發展模式是“反抗矛盾—出走—迴歸—再次反抗”,他們的不同點在哪?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贊恩從一開始就是個成熟的孩子,影片的開端我們看到他四處工作、照顧小孩、處理家事,甚至幫助妹妹面對突如其來的生理期。從他懂事開始他就沒有享受過一個孩子應有的寵愛和權益,他早已深知體制和現實如同大山一樣橫亙在自己面前。許多其他影片也採用邊緣孩子的視角,這些孩子在成長中從幼稚到成熟,逐漸理解這個世界的差異。而比起他們,本片則更為殘忍,因為在影片的開端,這個孩子已經是傷痕累累的反抗者了。

以前聽過一句話:“孩子就應該是孩子本身,而不應該當成是‘成為大人’的預備時期”,片中的贊恩顯然從來沒有成為過孩子。在現實的壓迫下,無論是被迫工作的贊恩,還是被賣掉換取好處的妹妹,都成為了一種目的或是工具。孩童關於“人”的那部分被抹去了,這第一幕一定程度上展示了邊緣世界中孩子的異化問題。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妹妹看向贊恩的表情


最讓人心疼的兩個點,一個是自顧自把壞男人送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這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獨立判斷,無論多困難也在執著的用自己的方式作出反抗,這照應了後來入獄後扔掉母親送的東西。第二個是回到家與坐在那個壞男人旁邊的妹妹交錯的眼神,妹妹是如此依賴他而他卻無能為力,只能揮舞自己嬌小的拳頭,但改變不了什麼。

第二幕“出走”的核心則是孩童意識和責任意識的相繼喚醒。在家的時候,他是一個承擔家庭責任且要保護妹妹的“大人”,而出走後才發現,他還處在會被蜘蛛俠老人吸引的年紀。在遊樂園裡他脫去了設施中女性模型的外衣,使其露出乳房,沒有身份證明的女人哈瑞看到了這一幕。這麼做並非是這個男孩惡作劇,別忘了這發生在與殘忍的母親發生衝突之後。贊恩沒有真正被“哺乳”過,他在潛意識裡尋找“真正的母親”,從來沒有體會過人性與愛的他想在外面的世界尋找一種庇護,這是孩童的原始本能。哈瑞也明白這一點,就把他帶回了家,他首次獲得了庇護。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潛意識中尋找哺乳

哈瑞被捕後,贊恩帶著她的孩子尤納斯開始了流浪,他開始明白在這樣的環境中受庇護只能是暫時的,自己必須長大。

在家的時候,贊恩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對抗他認為不正確的事情,他是這個體制和惡劣環境的第二級受害者,他的反抗對象更多的是對他的父母。而在出走後,他卻真正需要承擔起責任,從此刻起他的角色轉換成為了“父母”,成為了這個環境的第一級受害者,他這次不是要面對家庭中的妹妹被送走,而是要在殘酷的現實中活下去,面對的是血淋淋的存亡問題。

在獲得母親、獲得庇護後,沉重的責任讓他真正社會意義上的長大了。

第三幕“迴歸”有我認為影片最出彩的點,他成為了尤納斯的“父母”後終於發現了自己面對社會時也是如此無能為力,他被逼無奈把尤納斯交給了男人,如同他自己的父母將妹妹送走一樣,到頭來還是保護不了誰。送走尤納斯後在理髮時哭泣,就和哈瑞一模一樣,因為理髮臺上的鏡子能完整的照出自己,看到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為力。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不僅被父母拋棄了,還被這個社會這個世界拋棄了。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回到家中,發現自己是失去至親的人,是沒有身份證明的人,是在哪裡都沒法活下去的人,而這一切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決定的,這就是命運的殘忍,這不過是上帝的一場遊戲,而自己卻毫無理由的吞下所有苦果。

倒敘手法,影片的最後和開頭連在一起,“我要起訴自己的父母”,他起訴的真的是父母嗎?是有的,但不止這些。因為父母的愚蠢和無力也是這個體制的一部分,妹妹的死亡也是結構性的死亡,是社會的壓迫和命運的侵襲將他們變成這樣的。比起起訴,更像是一種質問,質問他們的愚昧,質問體制的殘忍,質問這個巨大而又荒誕的世界。

所以在我眼中,這部電影是通過“孩童的異化—孩子的依賴和責任意識的相繼喚醒—接觸到更深層次的社會現實—對本源的控訴”這樣的一個故事發展,以贊恩的視角展示了他社會意義上的成長。在沒有選擇權的時候救不了妹妹,而有了選擇卻依然救不了尤納斯,“罪犯父母”比自己更加無助,救世主始終沒有出現,即使抗爭了也沒能成為英雄。在環境的底端人到底能改變什麼,能依靠什麼,能拯救什麼。既然終究會失去,不如賭上自己來控訴自己的源頭。社會是罪人,父母是罪人,假如我也會變成罪人,那不如從來沒有出生過。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影片無論是鏡頭語言還是核心表達都很成熟,我認為這是因為並沒有像之前同樣題材的電影做的那樣,設置一個完全清晰的二元對立,因為這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只有“嫌疑人—受害人”的世界,由於社會的複雜性,每個人都被迫承擔著各種各樣的社會角色。邊緣的人在面對命運的時候,除了掙扎和犯錯以外是無能為力的,因為體制擺在那裡,社會需求沒有改變。社會經濟連帶教育問題,教育問題使得“新的愚蠢父母”源源不斷的產生,悲劇重演。那麼結構性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呢?我想在我們不知道且不可說的地方,歡迎大家來討論。

以贊恩視角回顧影片後,我們再來看上面的三個問題。

第一問:我們看這類“邊緣底層視角”的影片究竟應該明白什麼?


對於普通的個人來說,除了“獻上綿薄之力”,最標準的回答是同情,是對真正邊緣的人產生共情。

但是同情是世界上最傲慢的東西。

《南方公園》裡有一集我印象特別深刻,kyle在冒犯了黑人token後覺得很抱歉,就去了解各種黑人文化,遭受到了一些黑人會受到的痛苦。Kyle在向token道歉後說,現在我可以理解你作為黑人的痛苦了,對不起。然而token不買賬,遲遲不接受道歉。最後kyle明白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共情的,你可以換位思考,但如果你覺得換位思考後就能真正理解他人就是傲慢。最後kyle對token說,對不起,我不能理解黑人的痛苦,token就原諒了他。

雖然很難以接受,但是同情對自己來說是值得感動的,而對“受害者”來說作用幾乎可以忽略。同情只是一種情緒,即使在短時間裡可以給予支持,在長期依舊阻止不了社會結構對“受害者”的侵害。

一些年前社會頻道總會播出對偏遠地區人民的生活採訪和慰問,但是在展示真實生活和發表同情後,無疾而終的情況偏多。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不能產生長期實質性的幫助,這些包裹著同情的生活考察反而會是對他們生活的擾亂,人們更多的帶去的是驚嚇和差異感,我就不提世界上最邪惡的節目《變形記》了,這檔節目就是撒旦路過地球的產物。

我要聲明,不是說看完影片後的同情是不好的,同情是自然而然的流露,但你最好不要傲慢的覺得真正理解到了他們的痛苦,我們更多的是要“知道”他們的存在,並真正理解差異的存在,對他們保持最低限度的尊重。

豆瓣上經常有人因為過於“小布爾喬亞”而受到攻擊,的確是有一部分人總會覺得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樣。總沉浸在自己所謂的“精神樂園”裡,卻喜歡指點嚴肅的社會問題,喜歡把愛和同情掛在嘴上,覺得任何事物本質上都是美好的。有人辯護說,他們也沒有主動傷害什麼,而且出發點都是好的,憑什麼指責呢? 事實上,任何人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是如果要用你的狹隘去指點公共端的現實問題,這是傲慢的,也是對其他人是極其不尊重的,福柯說“語言即權力”,你的語言會傷害到他人且造成很大的壓力。就像是一知半解就去模仿黑人文化一樣,無知又傲慢。

我舉上面這些例子是想說明,我們必須知道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有能力就出手幫助,沒法幫助不要拿同情當自我感動的資本,不要擴大同情的作用,要認真的瞭解邊緣生活和其他人的生存方式,尊重他們,並在日後碰到的時候認出他們,保持敬畏,無法幫助就不要打擾,不要多說。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第二問:身不由己的作惡者(影片中賣掉女兒的父母)應該受到懲罰嗎?


答案是顯然應該的,但是懲罰並不代表事件的結束。如果總是遵循“犯錯—受懲罰”這種簡單的邏輯的話,很可能會造成非此即彼的思考模式。

看待一個問題,應該用更加系統的視角。犯錯者受到懲罰,這是司法的程序,但如果你不去了解犯錯者為什麼會犯錯的話,這是很不負責的表現。

之前有個新聞,一個長期遭受母親虐待的男人最後去幼兒園殺害了幾名兒童,在報道這個男人童年事蹟的時候,底下的評論都是“殺人就是殺人,就得審判,他的童年根本不需要了解,沒有人原意知道。”但是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話想說:

“加大力度嚴懲犯罪者”,和“承認犯罪者同時也是受害者”,這兩件事情並不衝突。

的確,他沒有任何理由去犯罪,這是說什麼都無法辯解的。但是你要知道,假如你生活在他的成長環境中,很可能也會因為精神失常而做出極端的事情。這樣的事件產生後,網民的關注重心應該在如何減少這些精神失常情況的發生,最低程度應該好好對待自己的子女,盡力減少極端事情發生的可能性,減輕社會環境的壓力,而不是傳播一知半解的憤怒。

轉到影片中,我覺得片中父母的選擇,和《唐山大地震》中,母親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在兩個孩子中只救了其中一個而捨棄了另一個,這兩件事本質上是一樣的,只不過前者更加觸動道德。

也就是明確一點:真正的敵人不是片中的父母。如果你堅持認為他們就是惡的源頭,可能有一天惡會降臨到你身邊而你卻不自知。

所以這個問題的理想答案之一是:我們應該嚴厲懲罰犯罪者,同時要了解犯罪背景,努力從自己做起減少該類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並更加關注體制問題和社會結構固化問題。

《迦百農》或《何以為家》看完影片後,我們必須自問的三個問題

第三問:人該如何面對階級和個人命運問題?


有這麼一種說法,“美國夢”才是穩固社會階層的最佳手段,因為美國夢宣稱人人都有實現夢想的機會,人們陶醉在泡沫般的理想中,就不會對階級固化產生怨恨,從而威脅統治。你還記得《猜火車》裡“選擇生活,選擇一個大電視機”嗎,從一個特殊的角度來說,包括人人嚮往的大電視機,所有接觸到的東西都有麻醉功能,當然這麼說有些陰謀論,不必當真。

舉上面這個例子是想說,有的時候人與生活貼的過於緊密,其實並沒有完美的普便適用的方法論。你必須瞭解“改變命運”是一個可能事件,但不是努力就一定可以達到的,而關鍵在於在付出努力的同時,你要明白究竟想要什麼,究竟什麼東西能讓你真正感受到自己正在活著。

假如你是影片中的贊恩,你會怎麼選擇。命運如同高牆擺在面前,假如他沒有離家出走,而是留下來上學讀書,給家裡減輕壓力,或者等待其他時機去救出妹妹,也許能夠改變些什麼,過上相對更好的生活。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想要的並不是湊活著活在那堆爛泥地裡,父母送走妹妹奪去了他的愛和尊嚴,他選擇賭上自己的人生。

即使入獄,賠上了自己的一切,他還是要控訴。他贏了嗎?他的抗爭戰勝命運了嗎?我認為對他自己來說並沒有戰勝命運,不是因為不努力,而是因為現實過於殘酷,並且沒有遇到好的機會。但是我想他不會後悔,至少在命運面前,他做了自己,做出了跟隨自己的選擇。也許他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控訴,為了告訴更多的人這個世界的不公,他嘗試了,他面對了命運,他留下了自己最想留下的痕跡。這個問題很不成熟,如果讓你來回答,你會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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