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裡的對錯,永遠是丈夫和妻子各有各的說法

婚姻里的对错,永远是丈夫和妻子各有各的说法 - 04

圖片來自《成為簡奧斯汀》

在一座寧靜的英國小城裡,一群熱愛寫作的人們每週聚首寫作課,

暢聊犯罪心理謀殺手段,然後,謀殺真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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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賭那個人就是你

傑弗瑞最恨幽會的時候遇上下雨。他從來不把車子直接停在老穀倉門外,而是停在幾十米外一個廢棄的馬廄裡。雖然這裡位於村外,既沒鄰居又不靠近公路,但他還是擔心會被偶然路過的車輛撞見。謹慎不僅是成熟的標誌,也是習慣性出軌的必備素質,只可惜他的情人並不具備。

幾分鐘後,他把車子開上了村外的公路。行駛在雨夜的鄉間公路上,除了車燈照出去的一片路面是實在的,周圍如同深陷無邊的海底。他覺得很怪,感覺心在往下沉,完全不象一個剛剛偷情了的男人。他試圖解讀自己的感受,想象在一個平行的空間裡,另一個傑弗瑞從情人的床上爬下來心滿意足地開車回家,音樂開到最大,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著拍子。他告訴自己,那是十年前的傑弗瑞,現在他人老了心也懶了。

看來是該結束的時候了。一開始,他喜歡和康妮調情,她大膽風趣骨骼清奇,人並不美但散發著一種魅惑,就象他一度迷戀過的哥特小說。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崇拜他的才華,所以順理成章地,他上了她的床。

遠遠地鐵路道口出現在前方,紅燈開始閃爍,紅白相間的鐵柵就在他的車前緩緩落下。自己真是太走運了,傑弗瑞慢慢地把車停下。他看了下手錶,11:20,等他到家時克萊爾應該早睡熟了。對比他鬱鬱寡歡的寫作生涯,傑弗瑞認為他和克萊爾的婚姻絕對是一個成功。他們相識於大學,對文學共同熱愛使他們走到了一起。那時候傑弗瑞已經在雜誌上發表了一些短篇小說,是校園中的明日之星,只不過這顆星一直未能如願升起。克萊爾在一所很貴的私立學校教授英文,她無意冒險寫作卻毫無保留地支持丈夫的創作。然而時過境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發現自己不再愛對方了,兩個人的節奏如此合拍,省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很多夫妻就是做不到這一點,才會有大量的瓷器粉碎,咆哮和眼淚。他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自己在享受生活的同時也要給對方同等自由,至於小小的出軌則可以忽略不計。

他記不清從何時起,夫婦開始倆各忙各的。傑弗瑞在寫作上投入了大量時間,可是二十多部作品的出版卻始終未能讓他變得富有。克萊爾把閒暇時光揮灑在健身房,四十多歲的人了依然擁有婀娜緊緻的身材,走到哪裡都會有目光追隨。在寫作之餘,傑弗瑞也會對文藝女中年的崇拜做出積極回應。他本以為,等到女兒上大學後克萊爾會提出離婚,但她沒有提,兩個人誰都不提。既然愛情總是潮起潮落,又何必摧毀這座沙堡,然後換個地方,再重建一座呢

傑弗瑞放下車窗,雨聲一下子變得異常吵鬧。他探頭出去張望,絲毫看不到火車的蹤影。真正讓他感到憤怒的不是被堵在這裡,而是康妮自始至終都不肯閉上的嘴。從傑弗瑞進門的一刻起,她就喋喋不休地講述她的新書計劃:「有史以來最狡猾的謀殺……一個擁有天使外表和魔鬼內核的女人……要趕在肉體衰老之前用謀殺來自我救贖……。」傑弗瑞禮貌地敷衍著,他不願破壞興致。在聆聽過太多準作家的創作計劃之後,他認為 99% 都是激情過剩的產物,構築在一廂情願的邏輯和自我陶醉的人物設定上。康妮的熱忱並沒有因他的冷淡而消退。他甚至懷疑在做愛的當口,在他全力以赴的時候,她腦子裡還在琢磨她的新書。不,這絕不是他的想象。她的呻吟結束得太早了;當他氣喘吁吁地準備從她身上下來時,康妮又開始說上了。該死的,他幹得這麼賣力,而她一開口卻是感謝他送的那支錄音筆,把它稱作「底牌」,「她成功的秘密武器」。他知道康妮有偷錄別人談話的習慣,看來上一次偷錄被逮住,錄音筆當場被砸並不能令她改過自新。不知道這一回她又偷錄了誰。傑弗瑞不禁全身一緊,他希望康妮沒有偷偷錄下他們的約會,否則就太諷刺了,用他送的錄音筆。但是這很難說,傑弗瑞咬緊了嘴唇,這個女人完全沒有底線。

火車終於開過去了,長長的一列消失在雨幕中。鐵柵剛剛抬起,傑弗瑞就一踩油門,車子衝過了道口。雨勢更猛了,環路上空空蕩蕩,他握緊方向盤一路加速,能感覺到車身在跟風力對抗。砰地一聲,震得他渾身一抖,有什麼東西撞到了車上。他雙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盤,不敢把剎車踩得太狠,車子還是打滑了。他的眼前閃過了一道黑影,不!傑弗瑞大叫著,這一切來得太早了,他還沒有準備好。車子最終停下了來。他喘著粗氣,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憑經驗,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一隻兔子,要大得多。天太黑了,後視鏡裡什麼也看不見。他猶豫了一下,把車子停靠在路肩上,拿著手電下了車。

至少走出去一百多米,傑弗瑞才看到它,身下一灘黑乎乎的東西正在被雨水衝散開去,曾經美麗的尾巴變成亂糟糟的一團爛泥。但它沒有死,一條細細的前腿向上翹起,好象一節枯枝在雨中拼命地抖著。這樣子真象在求救,傑弗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真希望它已經死了。他不是一個壞人,不敢蹲下身去一把扭斷它的脖子,結束這毫無意義的痛苦;但也沒有善良到將這個奄奄一息的生命抬進車裡,送到 RSPCA 的急救中心。他真的不敢,再往前挪一步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說去親手觸摸那攤模糊的血肉了。

傑弗瑞掉頭往回走,雨水順利地灌進了他的衣領和鞋子,每邁出一步腳下都發出滑稽的聲響。當他發現右前車燈被狐狸撞碎了,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雨水順勢流進他的嘴裡。

他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整幢房子都黑著燈。傑弗瑞又冷又困,連喝上一杯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脫下溼漉漉的外衣,擦乾了頭髮,便直接上樓去推開臥室的門。

「啪」檯燈亮了。傑弗瑞嚇了一跳,看見克萊爾躺在床上,正在用胳膊肘撐起上半身。

「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你沒有,阿嚏--」克萊爾伸手從床頭櫃上的盒子裡連抽兩張紙巾「是她的香水……阿嚏」。克萊爾用力揉了揉鼻子,「它讓我過敏」。

「真對不起。」傑弗瑞一臉歉疚,又退回到臥室門口。「我去衝個澡,你先睡吧。」 他剛帶上門就聽見裡面關了燈。

在熱水下衝了好一會兒,傑弗瑞才暖和過來,意識也復甦了。自己都讓大雨給淋透了,哪裡還聞得出香水味,還說什麼過敏的鬼話

。他愣了一下,看來她還是介意的,而且她知道康妮的事。他接著想到了那隻狐狸,撞碎的車燈,還有做愛時康妮的漫不經心。這些該死的女人。話雖如此,他還是不放心,抬起手臂來用力嗅了嗅。

婚姻里的对错,永远是丈夫和妻子各有各的说法 - 04

說來也巧,每到星期三的晚上都會下雨。雨滴一陣緊似一陣地敲打著窗玻璃,似乎想打斷傑弗瑞的講話。

「場景描寫可以幫助讀者看見你心中的那一幅畫面。他們將利用你提供的顏色,形狀,氣味,聲響等等去搭建一座舞臺,然後把你書中的人物放到臺上去……」

坐在頭一排的朱迪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右腳不停地在鞋子裡扭動著。剛才下車的時候她一腳踩進了水坑裡,鞋襪溼透,這會兒溼噠噠的襪子死活黏在腳心裡,難過得象一條死魚。如果是大學時代的階梯教室就好了,她可以趁人家不注意把腳從鞋裡抽出來。只見老師從講臺後面走出來,開始在教室中央來回踱步,朱迪趕緊停下小動作坐直了身子。

「最平凡不過的地方也可以在你的筆下呈現出異樣。」傑弗瑞繼續說道:「也許一間客廳的陳設能讓人感覺到這個家庭正在悄然瓦解;一個迷宮式的走廊則會教人懷疑——主人公是否已經身處險境……」

學生中有人在微微點頭,有人則皺起眉頭思索,這正是他要的效果。傑弗瑞讓自己的話在空中沉澱了幾秒鐘,然後輕快地說道:「我們當堂來做一個練習,描寫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場景,用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均可,

要在場景中傳遞出一種情緒,歡快或壓抑,詭異甚至憤怒,不要忘了主人公的身份特徵對於視角的影響,比如一個五歲男孩走進教堂,他就得抬頭仰望周圍的一切。你們有二十分鐘,現在開始。」說完,傑弗瑞走出了教室。

大多數人象是早就打好了腹稿,拿起筆就刷刷地寫,只有朱迪愣著沒動。每回在課堂上做命題練習,她的反應要比別人慢好幾拍,幸好老師比較照顧,總是讓她最後一個讀作品。走廊,對了,也許她可以寫走廊。她知道那個走廊應該長什麼樣子,眼下就能腦子裡看見那個畫面。一瞬間,朱迪彷彿又聞到了熟悉的油煙味,聽見樓板在腳下呻吟,還有……那個黑影。她抓起了筆,感覺從來沒寫得這麼順過,那些句子彷彿是現成的,只不過存在了她不知名的文件夾裡,如今自己跳出來順著筆尖流淌。

傑弗瑞回到了教室,大家陸續放下了筆,隨後按順時針方向逐個朗讀自己的作品。從無聊至極的候診室,人擠人的火車站咖啡館,到不斷髮出詭異聲響的午夜花園,朱迪一路用心地聽著,突然意識到傑弗瑞在看自己。

「現在 OK 嗎,還是你需要更多一時間?」

「現在可以。」朱迪一下子緊張了,她深吸一口氣大聲讀了起來。

「林恩放學回家,一進樓道就閉上了眼睛,開始數著步子走,準備到家門口再睜開。他並不是討厭跟鄰居們打招呼,這個時間大人們還在班上,樓裡幾乎是空的。林恩是害怕遇見那些老鼠,它們經常從地板的破洞裡鑽出來嚇他一跳。據說老鼠才是樓裡的第一批住戶,當這座試驗樓被改為宿舍樓的時候,一些拒絕遷出的原住民躲進了兩層樓板之間的夾層地帶。其實,就算他睜開眼也好不到哪兒去,樓道太暗了,走廊是所有人家的開放式廚房,紗窗早被炒菜的油煙糊死了,艱難地透進一星星光亮。林恩早就餓了,無論什麼時候聞到這股油煙味都讓他覺得該吃飯了。他希望還能從冰箱裡找出點剩飯,實在沒有的話,只好偷芝麻醬蘸白糖了。書包在身後一步一顛地拍打著屁股,他想象自己是一個下山去化緣的小和尚。離家門口還有十五步的時候,在走廊拐角,林恩向左一轉就撞上了一個女人,她的長髮擦過他的額頭,滑滑的。他趕緊睜開眼說對不起,女人卻沒出聲,黑色的身影晃了一下又前後搖擺起來。」

剛一讀完,朱迪就聽見旁邊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一個驚喜。」傑弗瑞說道:「我不僅看到了這個畫面,還聽到了,聞到了,觸摸到了。」朱迪的眼睛都瞪大了,如果她沒看錯的話,老師的眼光中頭一次有了讚許的意思,不再只是禮貌。

課間休息的時候,大夥圍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閒聊。遠道的上班族正好借這機會充飢,吃點餅乾,蛋糕或穀物棒。盧克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咖啡里加了兩袋糖,他一邊攪拌咖啡一邊和佐伊討論起電影《消失的愛人》。

「我不明白這部電影為什麼受歡迎,情節上至少有兩大漏洞,都是警方不可能放過的疏漏。」他喝下一大口咖啡繼續說:「首先,Amy 聲稱在自己的家中被前男友 Desi 綁架。那天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丈夫 Nick 離開家的時間是上午 11 點。按理說 Desi 當時也應該在工作,總會有目擊證人,一個人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

「我猜第二大漏洞是 Desi 湖畔豪宅裡的 CCTV 吧。」伊芙琳也加入了他們,坐在佐伊的沙發扶手上。

「沒錯。」盧克一推滑下來的眼鏡說:「Amy 失蹤了很長時間後才出現在豪宅的監控鏡頭上,之前她在哪兒?難道說警方只看到了她在鏡頭前假裝被囚禁的畫面,就沒發現任何對她不利的素材?」

佐伊偷偷向伊芙琳擠了一下眼睛,只等盧克的話音一落便說道:「我覺得這本書的成功之處不在於推理,而是『他說』和『她說』的故事結構。

婚姻裡的對錯,永遠是丈夫和妻子各有各的說法,而且每一種說法都不會是百分百的事實。」這一番話當即贏得了在場女生們的贊同。

「所以小說的新穎之處在於謊言對謊言,互相揭穿的敘事方法。」佐伊說著舉起一根手指讓盧克稍安勿躁,她繼續說道:「我認為電影的成功之處在於選對了女主角,再現了希區柯克經典的金髮美女,優雅,冷酷,深不可測……」

人們喜歡對女殺手故弄玄虛,這符合大眾消費心理。」伊芙琳插嘴道。

「女殺手有一個優勢,人們總是低估她們的殺傷力。」盧克說著嘆了口氣:「給別人糾錯是容易的,但要想出一個沒有紕漏又不落俗套的犯罪故事才叫難。你們看看我這些白頭髮,就是因為這個長出來的……」

瑪格麗特帶來了自己焙烤的薑餅,盤子在大家手中傳遞著,她的手藝贏得了一片讚美。伊芙琳說她發現了一個免費校對的軟件,能節省不少時間;丹尼爾和盧克則聊起各自小說的進度,原來除了週日以外,盧克每晚睡覺前都會堅持寫上兩千字。朱迪左手薑餅右手熱茶,雖然插不上嘴但聽得心滿意足。只是奇怪今天康妮怎麼沒出聲,以往都是她主導聊天的內容。康妮就坐在她旁邊,正在皺著眉頭喝一瓶粉紅色的液體,要不是瓶身上印著一些熱帶水果圖案,還以為是什麼化學試劑。

康妮放下了瓶子,轉頭對朱迪說:「剛才那個故事,其實你寫的是你自己,對不對?雖然你特意寫成一個男孩,叫什麼來著……但我打賭那個人就是你。是你以前撞上了一個上吊的女人,現在是把自己的這段經歷寫成了故事,對不對?」

面對這突然襲擊,朱迪有點懵了,一時搞不清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發飆。她慢吞吞地說:「不是啊…都是我…想象出來的。」

「哈哈……」康妮大笑起來,一下子被水嗆到了又是笑又是咳。「親愛的朱迪,所有人都會這麼說,但是當你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所有人寫的都是自己的經歷…有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意識到,就把你想起來的事情當成是想象出來的了……」

朱迪覺得自己象個傻瓜,想組織一下語言來反擊卻一個詞也想不起來。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耳朵根開始發燒。她瞟了康妮一眼,想象她一仰頭灌下了那瓶粉色的毒藥,然後就變成了一隻黑烏鴉蹲在沙發背上呱呱怪叫,一邊用力拍打著翅膀。她猜自己的臉色一定變得很難看,因為幾乎同一時間,所有人都把頭轉向了旁邊,開始跟就近的人聊起了別的話題。

上課的時間到了,大家紛紛起身往教室走,朱迪也灰溜溜地跟在後面。有人從後面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她一扭頭只見伊芙琳湊上前說:「我喜歡你的故事。」 她的香水中帶有一點蘋果的甜味,笑容讓長臉柔和了許多。

「是嗎,謝謝。」眼下朱迪正需要這個。

伊芙琳往旁邊掃了一眼,俯身在朱迪耳邊輕聲說:「別在意康妮說什麼,她只是不喜歡傑弗瑞誇獎任何人,除了她自己。」說完了她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 未完 —

本文摘自 豆瓣閱讀作者 東青 的作品《寫作課(長篇版)》

婚姻里的对错,永远是丈夫和妻子各有各的说法 - 04

4 月 29 日開始在「豆瓣閱讀」微信公眾號上連載

故事講述了一個發生在英國小鎮的謀殺案

原文已完結,全文免費(本文內容為原文第 10、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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