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小土井

在燕山腳下,有一座美麗的小山村。小山村三面環山,層巒疊翠,村南是廣袤的平原,碧綠千頃。這裡山川秀麗,景色怡人,如詩如畫。山村裡的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世代勤勞儉樸。村子裡僅有百十戶人家,雞犬相聞,寧靜和諧,環境宛如世外桃源。

這就是我的故鄉,河北省玉田縣馬頭山鄉東馬頭山村。

我在這裡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時期。村莊雖然很小,卻給我留下許多值得回憶的往事。尤其是老家院內的那口小土井,更讓我情結綿綿,終生難忘。

老家是個的四四方方的小院,佔地將近一市畝,東、西、南三面是高高的院牆。靠北面並排六間正房,三間瓦房三間草房;院子的南面沒有房,靠北面並排六間正房,這正房中西邊是三間草房臨街,留有兩扇大門,可以進出大馬車,東邊三間是瓦房。還有兩大間東廂房。院子的西南角栽著一棵大杏樹,那口小土井,就在杏樹的北面,西牆根之下。

老家的小土井

古水井,圖文無關

口小井,直徑約有1米左右。小井是什麼時候挖的,誰也說不清楚。在解放前,我父母逃荒從遵化搬到這裡,小院子就有這口井。這口圓圓的小井,到底有多深,誰也沒有測量過。井口上,有三根粗木頭做成的井架子,架子上有一個轆轤。轆轤的中間是空心的,一端按著把手,一根木頭做軸從中心穿過。轆轤上纏繞著一條鋼絲做成的井繩,井繩末端繫著一個汲水用的水桶。這條井繩,有三丈多長,估計這口井,最起碼也得有四丈多深吧。

老家的小土井

古井井口,滿是歲月的痕跡

那時農村裡沒有水泵,更沒有自來水。我家吃水、澆園,都是用水桶從土井裡汲水,再一桶一桶地用轆轤往上搖,非常是費時間、費力氣。

小時候,我們姐弟三人在井邊玩兒,總愛趴在井沿往下看。井口裡邊長了一圈植物,葉子形狀像花椒樹葉,葉緣有好多小鋸齒。爬山虎性喜陰溼,攀緣生長,葉裹著藤,藤連著根,覆蓋著井壁。整個井身都是翠綠翠綠的,好看的很。到了冬天,在拂曉的時候,從井口往外蒸騰衝冒著嫋嫋蒸氣,白濛濛地如雲似霧,飄緲繚繞,讓人感覺如同生活在仙境裡一般。

老家的小土井

轆轤、水桶和井

這口井的水非常好喝,甜滋滋的,就像是天上降下來的甘露一般。

在記憶中,清澈、甘洌的井水,染綠了年年歲歲。

我家院心小園裡,每年種了各種綠油油的蔬菜:幾架黃瓜,幾畦菠菜,幾壟韭菜,幾溝辣椒,幾行茄子,幾埂西紅柿,還有絲瓜、南瓜、大冬瓜……從春至秋,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蔬菜,應有盡有。紅的、綠的、青的、黃的、紫的,小院子色彩斑斕,好比是五顏六色的畫卷。四季種的菜,家裡人吃不過來,便經常分給鄰居們。

老家的小土井

五彩斑斕的菜園子

我們這裡山區,常常是十年九旱。但我們家的井水,常年累月都是充盈的。父親說過,這口小井可不比尋常,在它的井底下有七個泉眼。那些年,生產隊抗旱種地用水,總是把它作為首選。

春天,生產隊栽紅薯,秋天,生產隊種麥子澆麥子,社員都是套著馬車拉著水櫃,到我家小水井打水。一水櫃能裝二三十桶水,成天的拉,小井也從來沒有幹過。鄉親們都覺得這口小井很神奇。生產隊長高興地稱讚,小井可為抗旱立了大功了!父親笑得臉上像開了花兒。望著田地裡集體搶種不久,剛剛出土的一片片嫩綠禾苗,他為自己擁有這口小井,感到無比的驕傲!

老家的小土井

綠油油的麥田

純淨、甘甜的井水,更加傳遞了愛心滿滿。

一到乾旱的春季,別人家的井水全乾了,唯獨我們家的井不幹。每天早晚,到我家來挑水的人絡繹不絕。臨街的西草房堂屋,屋中濺得滴水滿地,常常是溼漉漉的。父母從不嫌棄,大黑車門總是照常敞開著。每天天不亮,父親就早早把黑車門打開。夜深了,他才把門關閉。見到婦女、小孩子們來挑水,他還時不時幫著把水打滿。

我們家對門兒,原來是大廟,解放後,用來做學校。學校裡沒有井,小學生們下課了都到我家來喝水。院子裡常常是充滿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笑聲。尤其到了夏天,中午吵鬧得人覺都不能睡,但父母從沒有表示過厭煩。

母親是非常傳統的中國女性,她性格不是一般的溫柔,心地不是一般的善良。由於生在舊社會,她裹著小腳兒,走路很不穩當。加上小時候就體弱多病,婚後又因家裡貧窮捱餓,致使身材矮小,四十多歲腰就彎了。

母親雖然身體不好,但她非常勤快。每天估摸著孩子們該下課了,就在井旁打好一小桶水,上邊放個小水瓢兒,然後拿個小板凳,坐在大門口等著孩子們來喝水。母親手裡拿著一把芭蕉扇,笑盈盈地看著小孩子們喝水,嘴裡還不斷地叮囑著“慢慢喝,別喝嗆著了!”小孩子們都親切地喊她大媽。母親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哪個孩子她都喜歡。

有的小孩兒很好奇,問母親:“大媽,您的腳怎麼是尖尖的呢?我們的腳怎麼沒有尖兒呢?”母親笑了笑說:“我的腳原來和你們是一樣的,尖兒是裹出來的。”小孩子就愛刨根問底。“那您為什麼要裹腳呀?疼不疼呀?”母親耐心地給孩子們訴說起她這小腳兒的來歷:

母親的祖上是旗人,是遵化縣清東陵守陵人的後代,也就是滿族人。按照習俗,滿族人女孩子是不裹腳的。可媽媽的奶奶說,女孩大腳,結婚上轎不好看,就揹著媽媽的媽媽,偷偷地給孫女裹了小腳兒。由於平時奶奶掩飾得嚴密,給她穿的鞋和別人一樣,只是在鞋裡兩邊塞上棉花。到母親結婚時,我姥姥才發現她裹了小腳兒,為此我姥姥氣得夠戧,可是木已成舟,也沒有辦法。

那時,我們家人口少,房子多,村子裡有事,總是來我家號房子住。那時,可是不管誰來住房子,住多久,我家都是不要房租的。不論什麼人來住,父母都是熱情執行。

記得1960年,解放軍4623部隊要在馬頭山村北駐軍。一開始沒有營房,部隊的官兵就臨時住在老百姓家裡。光我們家,就住了一個班的解放軍戰士。戰士們天天開山放炮,搬石頭建營房,辛苦得很,早晚還要給老百姓挑水、掃院子。父母心疼這些年輕的戰士,每天大清早,先把院子打掃乾淨;再從井裡打一桶清水,放在戰士們屋前,供他們起床後刷牙、洗臉。傍晚,在戰士們收工前,父母又提前給他們準備好滿滿一桶井水,供他們洗涮。部隊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天天如此,風雪不誤。

老家的小土井

解放軍拉練

每當戰士們把破的襪子、衣服,洗了曬在院子裡,母親總是悄悄地拿到屋裡,給他們縫補好,疊得平平整整地放在戰士們的屋裡。戰士們非常感動,連聲道謝。有時候,有的戰士心懷感激,還從自己僅有的每月六元錢的津貼裡,給我們買橡皮、鉛筆、作業本等,父母總是推辭,推辭不了心裡老覺得過意不去。

解放軍有規矩,部隊首長要定期訪問房東,問問損壞老百姓東西沒有。他們每次到我家,總是說:“大伯,大娘你們家太好了。”母親說:“首長,我們家院子短,屋子小,不太好。”首長說:“大娘,我是說你們家人太好了。”母親不會說什麼,只是靦腆地抿嘴笑笑。

那時,鄉里的幹部在學校開什麼會,若分小組討論,準會分到我們家一個組。哪位幹部寫什麼材料,也到我家。母親總會在柿子樹下蔭涼處,放一張小方桌,打一桶清涼甘甜的井水,摘一碗大紅杏給大家吃。

多少年來,無論是軍人、縣鄉幹部、或者下鄉工作隊,還是修路的工人,誰到我們家號房,父母都是一樣的歡迎。只要在我家住過的人,都感覺住在自己家裡一樣,非常滿意。這些人走了以後,有的路過我們村,還專門到我家看看;有的解放軍復員了,還往我家寫信。他們個個都誇我們家井水甜,人心好。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人間罕至的唐山大地震發生了,我家的小土井也沒逃過這千古劫難。瞬間井壁塌下來了,堵塞了水井,不能再用了。我們一家人,還有全村的人,都心疼得不得了。父親在井口旁,俯身目不轉睛地盯著坍塌水井,撫摸著井口上的磚石泥土,一直坐了大半夜。父親是個倔強的老頭,不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從不掉一滴眼淚。這次他哭了,哭得那麼傷心……

老家的小土井

農村老大爺

至今我已六十多歲了,依然忘不了那口小土井。夢裡經常夢見,小土井再現了,井裡的水 “嘩嘩”地往上翻,井水還是那麼純淨,還是那麼甘甜,井壁的綠色葉子,還是那麼嫩,那麼鮮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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