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村記:墨淡西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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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的胡文光刺史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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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老宅桃李園裡的石刻“桃花源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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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的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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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山坳裡西遞古村

細雨中,陽光下,西遞的色調永遠是那麼古樸淡雅,富有水墨氣息,它既單純又豐富,既淺露又濃厚,風韻優雅而又斑駁變化,質地清正而又可經風雨。

第一次去西遞春雨綿綿。車行走在山谷裡,小溪嘩嘩的流水聲清晰可辨,兩邊青山蒼翠,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飄渺而不真切。暮春雨絲中的西遞,有著幾分江南特有的清新恬淡,有了雨的潤澤,古老的粉牆黛瓦都變得鮮亮起來,有了酣暢淋漓的水墨韻味,顯得格外地莊重和神秘。第二次去西遞豔陽高照。蟄伏在盛夏蒼茫藍天下的西遞,散發著沉鬱的氣息,灰濛濛的寧靜裡透著肅穆,多了幾分歷史的厚重和油畫的凝重。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經商和科舉是徽州男人的突圍之路。西遞的男子不是外出經商,就是在家讀書習文,有的經營有方,成為鉅商豪富,有的考上士舉成了達官顯貴。當這些功成名就的西遞人定下神,就請來風水先生,依山傍勢地勾好了來龍去脈,大興土木,十分投入地修起家宅來了。耐心的徽州工匠才華畢現,那些粗笨的木頭、石頭、磚頭在他們的手下變得活潑靈動起來。那些佈局工整、結構精巧、裝飾華美的宅第,穿越時空依舊透著精緻和智慧,讓今人看了,不單感嘆,心底常有些微微的挫敗感,總覺得自己現代化的生活過於草率和粗糙了。

鼎盛時期的西遞據說有古宅600所,90餘條支巷縱橫交錯,60餘口古井星羅橫布,人口逾萬,面積為現在的3倍,是“三千煙灶三千丁”的大村落。清末“走長毛”,半數以上的古民居、祠堂、書院、牌坊被毀。然而當我站上一戶農家的四樓陽臺,舉目眺望,我還是被眼前的鱗次櫛比所震撼了。密密麻麻、錯落有致、斑駁滄桑的徽派老房子,與遠近起伏的青色山巒連綿成線,歲月流逝不少,西遞的墨色反倒更古樸醒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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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村口的梧賡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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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改造過更顯靈動的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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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胡文光刺史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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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追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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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敬愛堂

跨過梧賡橋,西遞村口的第一座古建築就是七哲祠殘存的門樓,簡樸而端莊。七哲祠紀念的是“明經胡”七位理學大儒先賢的,歷史上西遞胡氏文人輩出,績溪上莊出生的胡適也是明經胡氏的第42世裔孫。西遞歷史上出過不少大商人,現在也只留下關於他們天量財富的模糊傳說罷了,在崇文重教的徽州人心目中,文人地位還是要遠遠高於商人的,歷代口碑相傳至今的永遠是文人。

明代的胡文光是一位官聲不錯的文人,村口一池清水邊矗立的就是旌表他的牌樓,那是西遞的標誌與象徵。當年村頭,曾有過13座類似的牌樓,數百年的風雨滄桑後,如今只留下了文人“膠州刺史”和“荊藩首相”胡文光的牌樓。牌樓通體用“黟縣青”大理石修築,至今看不出半點風化的跡象。要不是整座牌樓從裡到外透著一層不規則的黝黑,彷彿不小心從上到下淋了一層徽墨,斑斑駁駁,我真的有理由懷疑它是不是真的有600年的歷史了。“黟縣青”真的能耐得住歲月和風雨的磨礪,就像古老的西遞一樣,蒼老依然挺立。

牌樓的石雕很精細,那俯衝倒立的石獅,精雕細鏤的吉獸,沐浴在細雨或陽光裡,始終有著一股子處變不驚、看透風雲變幻的坦然,它們所代表的寓意,對於我這個匆匆過客來說,永遠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明白。我只是繞著牌樓走,從不同的角度欣賞著牌樓在粉牆黛瓦、青山綠水映襯下,那獨有的古樸而蒼勁的美麗。數百年風雨已過,牌樓仍那麼倔強地站在這裡向我們昭示著主人曾經顯赫的遺世舊夢。

牌樓的多少曾是宗族驕傲的資本,祠堂的富麗堂皇則是宗族炫耀的資本。“追遠溯本,莫重於祠”,“無祠則無宗,無宗則無祖”,這是古徽州流傳甚廣的民間諺語,祠堂是祖先魂魄的棲息之所,是維繫一個家族的精神紐帶。宗族之間常常為了光宗耀族,常常互相攀比,大興土木,明清兩代,西遞村共建了34座祠堂,現存最出名就是敬愛堂和追慕堂。

“敬愛堂”的門樓飛簷翹角,氣宇軒昂,粗獷古樸。堂前清淺的前邊溪流水潺潺,鴨子悠閒嬉戲,兩旁老宅子緊湊多變的牆體立面和馬頭牆,唯美又富有張力。“敬愛堂”名寓意深遠,啟示後人須敬老愛幼,又示意族人要互敬互愛,和睦相處。祠堂內側兩邊“忠”、“孝”、“廉”、“節”四個大匾異常顯目。後廳大門背面很大的“孝”字匾,據說是朱熹手書,“孝”字的上部,從右邊看是個年輕人的側面頭,而從左邊看是一個猴子的腦袋,孝為人,不孝為畜生。但如我等凡輩,卻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追慕堂”入口有兩重簷,屋面高差很小,簷角高高翹起,彷彿人表情驚異時眉梢的形狀,門口的一對黟縣青雕刻成的石瓶,高大又別緻。祠堂裡供奉的是胡氏遠祖唐太宗李世民。傳說西遞胡氏是“真李假胡”,始祖胡昌翼是唐末代皇帝昭宗之子,為躲避軍閥朱溫追殺,改姓隱居耕讀於徽州婺源。其後代途經西遞,見“東水西流,山川秀麗”,“篤信大吉”,於宋慶曆八年(公元1048年)遷居於此。現在的“追慕堂”甚至把唐太宗著名的凌霄殿24臣都請了進來。

如今“敬愛堂”祭祀大廳“百代燕嘗”的匾額下,坐滿了熱鬧的遊客,祠堂曾擔負的社會功能早已喪失,也早已沒有了原先的森嚴和禁忌。我也曾饒有興趣通過窄窄的木梯走上“追慕堂”後殿的閣樓,與樓下的金碧輝煌相比,簡陋的樓上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是不是一切繁華的背後都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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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挨挨擠擠的老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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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惇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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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層層疊疊的老宅子

那挨挨擠擠昏暗的明清老宅,那抬頭只見一線青天悠長似乎無盡頭的巷子,還有那懸掛在堂前身著唐、宋元明清服飾的先人畫像,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產生今夕何夕的不真實感,有一種不小心去了從前,恍如隔世的錯覺。

西遞的老宅子實在太多了,一抬眼都是灰白色的牆、青黑色的瓦、飛翹的簷角、還有那層層疊疊的馬頭牆。高高的外牆褪去了曾經的靚麗粉色泛著歷史的黴變,精緻的門樓沾染了黝黑的菸灰色,磚隙裡幾叢小草開著些小花在風中搖曳。各家各戶的廳堂的佈置大同小異,正中的供桌上通常擺放一座自鳴鐘,鐘的右邊擺放一隻瓷瓶,左邊擺放木雕底座的一面鏡子,取諧音“平靜”,當鐘聲敲響時,這鐘聲與“瓶鏡”的諧音合在一起就是“終生平靜”了,這是徽州人對和諧安康、安居樂業美好生活的深深祈盼。

西遞民居的空間是狹小的、封閉的,院牆高高,天井窄長,光線昏暗,廳堂的佈置嚴肅均衡,帶著點兒刻板的道學味,在這樣的老宅子裡呆久了總感覺不自在,總感覺有點壓抑。逝者如斯,幾百年前的生活,我們已經看不分明瞭。老房子現在是文物保護的對象,遊客把玩的對象,那些“終生平靜”的擺設、泛黃黴變的字畫、諄諄教導的楹聯,也只不過是些複製品和贗品罷了。但有那麼多的老房子歷經劫難得以保留已經是奇蹟了,我們還能奢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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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篤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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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的“西遞”的石刻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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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的石雕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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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精巧的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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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第”臨街懸空挑出的亭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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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第石刻門額“作退一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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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門樓下掛滿了醃製的美味

站在“篤德堂”的天井裡,聽著房簷滴落的雨聲,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天井進深很長,牆體很高,於是就有了“一線天”的尺度感,天井的盡頭是兩層的小閣樓,二樓外側有淺淺的外廊,以前的徽州女人是不是就靠著那木欄杆上,無聊地看著天井裡屋簷滴落的雨絲髮呆?新貼的紅對聯、新掛的紅燈籠在灰色背景映襯下是那樣地跳眼和詭異,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天井裡,洗亮了地面的“黟縣青”石板,幾乎能照見我的影子,散亂安放的“黟縣青”石雕佛像和石獅,在雨中通體黝黑髮亮,自有一份寧靜端莊的氣度。

“瑞玉庭”正廳前的小庭院,方寸之間有天地,石几、石凳、石魚盆及假山、花木盆景,小巧玲瓏,雅緻有趣。正廳裡有一幅改字楹聯:“快樂每從辛苦得,便宜多自吃虧來”,其中的“辛”字多了一橫,“多”字少了一點,落在了“虧”字上面,這是一位成功商人的經營與處事哲學,圓滑和老道讓人折服。

“西園”因“西遞”的石刻碑,總是那麼熱鬧。長長的庭院以低牆、磚砌漏窗和拱型小門隔成前、中、後三園,空間經過騰挪感覺變大了。牆上一對松石、竹梅石雕漏窗很精緻、很典雅,園裡栽種不少的植物盆景,為灰色的老房子增添了鮮綠的亮色。“東園”門罩上方的“扇”形石漏窗,左側牆上嵌砌的“葉”形石漏窗,都很有創意,對面“百可園”的題額眉刻,更體現出主人心胸廣闊、豁達樂觀的心態。

“大夫第”在臨街一面懸空挑出一座飛簷翹角、三面有欄杆、排窗的亭閣,在內向封閉建築為主的徽州,這樣開放的臨街樓閣絕對是孤本,顯得格外突兀和別緻。閣上有木刻小額“山市”,取“山花若市”之意,原本是主人用於觀景的,所謂小姐拋繡球招親,那絕對是穿鑿附會之說。樓額還有著名的隸書木刻“桃花源里人家”,是西遞旅遊招牌廣告語。大夫第的外牆不是平直的,小門戶比正屋牆體縮進一大步,與主人自書石刻門額“作退一步想”相映照,耐有尋味。

“桃李園”是相當樸素的民居,卻是我最喜歡的,只因為它是教書先生的宅第。秀才胡允明希望自己日後“桃李滿天下”,故在門楣上嵌進了“桃李園”的石雕題額。第二次造訪“桃李園”,我靜靜地坐在門口石礎上,耐心地等著裡面喧鬧的旅遊團隊離開,為的就是能安靜地體味一下教書先生曾有的幽靜雅緻的生活。後進廳堂兩側12塊雕花木板上有黟縣清官黃元治漆書的《醉翁亭記》,隱射著胡秀才的心境和情感。清末的房子,木雕線條流暢,雍容大方,疏郎淡雅,頗有明代遺風。但書生畢竟不富有,“桃李園”用的板材質地較差,鑲嵌《醉翁亭記》的木板滿是細細的蟲蛀小孔。

那個午後,我呆呆地看著陽光斜斜地打在“桃李園”東邊的木格子窗子上,天井兩邊一陰一陽,就像西遞的昨天和今天,我忽然覺得如果人真的有前生,那麼我希望自己是在這樣的老宅子裡教書的落拓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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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多變的民居建築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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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頭牆上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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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村中難得的空地,也曾經是被毀老宅

擁擠顫動的人頭、此起彼伏的解說,老宅子裡精巧的“三雕”,意味深長的“楹聯”,是根本不容你細讀的。那就乾脆走馬觀花吧,我不需要知道老宅子裡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傳說,我只需要把西遞當作一幅水墨畫來欣賞,欣賞徽派建築粉牆黛瓦黑白兩色的純粹美,欣賞徽派建築不同視角變幻無定的空間美,對於匆匆來又匆匆走的我來說,也許這就足夠了。

粉牆、黛瓦、馬頭牆是西遞民居外觀的基本元素,強化了民居的統一性和一致性,同時,因就地形,隨高就低,民居又在體型和輪廓上不期而然呈現參差錯落的變化。西遞民居在空間形態上具備了形式美的兩個基本條件:統一和諧、多樣變化,在統一中見多樣與變化,在變化中見和諧與秩序,表現出很強的韻律美、和諧美。明經胡畢竟是帝胄,西遞民居整體來看更有著一種端寧的氣度,嚴謹緊湊,不緊不慢,錯落有致。在西遞的街巷中行走,處處乾淨清秀,很見章法,西遞是有底氣的,精緻中透著大氣,有著一種非常理性的氣息。

西遞缺少宏村那種讓人心旌搖曳的水景,西遞之美,是線條與空間構成的形式美,欣賞它我們更需要積累和耐心。從表面上看西遞過於素樸和安靜了,更何況這種素樸和安靜是內斂和壓抑的結果,遊走在西遞封閉的老宅子和窄小的巷子裡,視野侷促,絕沒有宏村南湖和月沼的開闊明朗,的確讓人深感壓抑。西遞人在村口牌坊前新挖了一個大水池,或許就是為了彌補一點缺憾吧?

但西遞的村落空間格局數百年未變,古老的民居建築隨處可遇,因而也就更具有了歷史價值和科研價值,何況西遞還有全徽州最美的馬頭牆和巷道。在西遞的幾條主要街巷大路街、前邊溪、橫路街駐目皆景的老宅深巷,人行其中移步換景,高脊飛簷、馬頭牆錯落有致,線條優美,那靜止、呆板的大面積牆體,因為有了他們,從而顯出一種動態的美感。西遞幽遠的巷子總是牽引著你前行,這裡有著幾百年生活的記憶,走在長長的巷子常常生出一種感覺,它的盡頭是否是另一個世界。走在西遞巷子裡的青石板路上,手扶高高的牆壁,仰頭觀望高低錯落的馬頭牆,遙想當年這裡的村居生活,不禁慨嘆時光的無情流逝,世事的風雲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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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西遞顯得格外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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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而過溪澗中快樂嬉戲的鴨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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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水墨深巷

我喜歡在西遞的小巷裡遊蕩,一條條曲折幽深的小巷是西遞的脈絡。細雨迷茫中的窄巷裡你似乎能聞得到村子裡瀰漫著的古舊溫雅的氣息。雨中的黟縣青石板有了徽墨的光澤,古樸而凝重,該有多少代人走過,青石板才會被摩挲得如此光滑細膩如歙硯。走在小巷裡你會感覺到雨天的妙處,雨水洗去了歷史的塵埃,濃得化不開的青黑色,閃著幽暗的光芒,讓人砰然心悸,彷彿是來自遙遠的歷史深處,悠悠地向你述說著什麼。

西遞最古老的應該就是這些石板路了吧?村裡明代以前的建築遺存已經不多了,也許只有這些黝黑的青石板陪著西遞走過了千年。巷子裡曾迴盪過多少徽商回家的匆匆腳步聲,也曾有數不清的達官貴人很喧鬧地走過。今天,我,一個異鄉人靜靜地站在雨巷裡,任身邊的人來人往,滿眼是天然的水墨,蜿蜒曲折的青黑色石板路不知延伸到何處,那種縱深感,那種神秘感,怎麼不令人著迷。抬眼看見一條長長的青灰色天空,曾經的粉牆經歲月風雨的洗刷,在那種特有的灰白淡黃的色調中,透著曾經輝煌與顯赫的痕跡,只有瓦片和屋頂依舊黛青,盡顯洗盡鉛華之後的淡定美!!

玲瓏狹小的閣扇窗,開在外人目不能及的高處,像一個幽深的句點,是不帶感情的形式美。高牆後面那些庭院裡的女人們,當年就像天井下的植物一樣移動不得,像百褶裙內的繡花鞋一樣被遮護著。靜靜地站在雨巷裡,我恍惚聽到了小窗裡透出的輕嘆,彷彿看到幽怨的目光透過窗的細縫,透過天的四角。“窗前細雨日啾啾,妾在閨中獨自愁。何事玉郎久離別,忘憂總對豈忘憂”。“春風送雨過窗東,忽憶良人在客中,安得妾身今似雨,也隨風去與郎同。”大唐女詩人晁採似乎寫盡了千年後徽州女人的相思和哀怨。

“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難道都是真的嗎?現在雕花的窗口、滴水的門樓,拐彎的小弄,全部在雨中還原成了陳舊的故事,我恍惚間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小巷的那頭傳來,窄窄的門裡老家人探出身來,一聲“您回來了”,已是百感交集。於是“回來了”、“ 回來了”的聲音在老宅子裡迴盪,打破了多年的寧靜與平靜,天井的屋簷下站著微顫顫的小腳婦人,身後怯生生露著半個小臉的是沒見過父親的孩子。有多少徽州女人能有這麼幸運的結局,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有多少貞潔牌坊塌縮於徽州鄉間,蹤跡無覓。

我喜歡走在西遞下點雨的巷道里,一絲絲古樸凝重的滄桑感撲面而來。高牆間的窄巷迂迴曲折,橫貫縱連,如歷史般地不見終點,一會兒就迷路了,走在光滑閃著暗光的青石板上,跫然有聲,如穿行在歷史的間隙,恍若隔世,一會兒就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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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不到小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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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延的巷子不知道伸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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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處是走不完一座又一座老宅子

藍天下的西遞泛著青色的光芒,陽光下爬滿絲瓜藤的老牆感覺是那麼親切,墨綠的藤、明黃的花,斑駁的牆是那麼協調。那種濃濃的鄉村生活的氣息,常常能把我從對過去的沉思中喚醒。儘管已經是第二次來西遞,但我總覺得還是沒有走進西遞的博大與深邃,而我這個西遞的匆匆過客終於又要走了。仰視著藍天下高大的牌坊,我忽然有了很強烈的再來西遞的衝動和慾望,最好能在村子裡小住一陣子。

春天的早晨,我可以沿著村莊散散步,一定是件很愉快的事,總有風無聲息地吹過耳邊,好清冽,看看遠山如黛、近山青綠,在霧氣裡層層疊疊,汩汩的溪水從腳邊亂草下流過。最好下點小雨,就能在村外山腳下的桃林裡,感受李白“桃花帶雨濃”的意境。

夏日的正午,我可以靠著祠堂裡那些石柱子發發呆,閃著幽青色光芒的“黟縣青”柱子格外挺拔和厚重,撫摸它總有一種透心的清涼。最好下場雷陣雨,沙啦啦的雨打在祠堂黛青色的屋面上,一陣緊過一陣,屋簷的水連成線連成串,雨水肆意地在天井的地面上流淌,百無聊賴的我在雨聲中沉沉睡去,醒來時,很好的太陽,是否會有彩虹高懸在祠堂的屋脊之上?

秋夜就到梧賡橋邊賞月,夜幕合圍圓月初升時候,我可以和西遞詩人胡成浚一樣坐在小石橋上,對著滿蒼穹的清輝,對著閃著銀色調子的夢一般的村莊吟誦:“最喜溪橋上,潺潺暗水流。移時天鏡裡,遠近白光浮。坐話惟宜夜,閒吟愛及秋。家鄉好明月,不用苦低頭。”

暖暖冬陽下,倚著老牆根無所事事當然是一種幸福,但我更希望下點雪,那就可以老宅子的堂前“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了。那時候你就可以感受天井的好處了,吹不著寒風,但你能看著雪花從灰色的天際飄落下來,看著雪一點點地在臺階慢慢變厚。夜深萬籟寂靜,偶爾傳來的啪啪聲,那是村外雪壓竹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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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夢幻般多變的馬頭牆吸引了年輕的做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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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映襯下西遞多了幾分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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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妝點的巷子深處總是讓人充滿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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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秋光裡的西遞

我們是不是對那些青山懷抱中的徽州古村落有著太多的誤解?我們總是一廂情願地把它們想象成寧靜的、古樸而純粹的,不為外界的繁華與喧囂所動,把它們當作自己訪古尋幽的好去處。於是就對現在的熱鬧橫加指責,說耐不得寂寞了,世俗化了,商業化了,說古徽州文化給銅臭味給薰染得變異了等等。其實那些徽州古村落都是輝煌一時徽商的遺存,那些高宅大院都是用商人的臭銅錢堆砌起來的,很多古村寨也都曾是通衢之地,徽商貨物的集散地,當年的熱鬧和商業氣息或許遠遠超過今天。這些村落只是在一百多年前隨著徽商和徽州的衰落而逐漸地被冷落,歸於沉寂。

記得自己曾對雲南麗江失望之極,對古城裡人太多的遊客和旅遊商品頗有微詞。然而麗江作為茶馬古道中轉站,歷史上繁盛時的商業氣息更濃,四方街上的人更擁擠。我開始後悔自己的浮躁,後悔過於沉溺於自己的小世界,沒有能心平氣和地欣賞眼前的大千世界,或許已經錯失了許多美麗,於是我得慢慢學習寬容。

你看,暮春時節,西遞村口池塘裡新栽種的睡蓮,黃的、紅的花朵已然盛開,這應該算是徽州的異域元素吧,但睡蓮和牌坊、馬頭牆、青山的倒影組合在一起,也不顯得唐突啊,依舊是那麼協調,唯美,更為黑白的西遞增添了一絲亮色。我想,總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的懷舊情調和欣賞落後的變態審美趣味,而讓人家固守清貧,放棄追求過好日子的願望和嚮往吧?!西遞“明經胡”的後代們,倚著祖上留下的一座座青石門看著人來人往,家家戶戶開門納客,藉著旅遊熱,在自己的祖屋裡賣點小東西,賺點小錢補貼家用是不該被責難的吧?

細雨中走出西遞,四周青山懷抱,依舊雲霧繚繞。夕陽裡回望西遞,更添一分古老,一絲滄桑。“青山雲外深,白屋煙中出。雙溪左右環,群木高下密。曲徑如彎弓,連牆若比櫛。自入桃源來,墟落此第一”。這是乾隆朝戶部尚書徽州歙縣人曹文埴寫給西遞的一首小詩,他是西遞胡的親家。現在的西遞或許依舊保存著那些在上個世紀已經消失或改變了的鄉村的面貌,多少還能帶給我們一點恬靜和超然於世外之感。

我忽然想到,那些拿著畫板素描的學生,那些推銷真的假的古董的村民,那些謾罵西遞商業氣太濃的的小資遊客,到底又有多少人真的願意做一輩子西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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