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爾到吳鶴臣,真的是世道壞了嗎?

我不會給吳鶴臣捐哪怕一分錢。事實上,我也不會給任何一個在北京有房產的人捐款。

我有點好奇,如果吳鶴臣家屬沒有撒謊,他們一家,如何佔有兩套據說無法轉賣的公租房?

做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又在牛氣哈哈的德雲社說相聲,吳鶴臣再窮,又能窮到哪裡去呢?北京土著的字典裡,可能就沒有“窮”這個字吧。

從這個角度看,在吳鶴臣腦出血後,家屬在水滴籌上籌款100萬,看似在求助,卻被視作在消遣真正的窮人,“炫富式募捐”,遭到廣泛的質疑,並不冤枉。

連吳鶴臣夫人新買的華為手機,也都被扒了出來。一個募捐的人,不配擁有這麼貴的手機,也不配擁有隱私。


從羅爾到吳鶴臣,真的是世道壞了嗎?

還有人就此事聯想到羅爾——那個在一場募捐之後,失去了5歲白血病女兒,又失去尊嚴的中年男人。他在珠三角有3套房,卻寫了幾篇文章募捐到270多萬。

當時,270多萬元被系統退回,滿天的辱罵,羅爾宣佈將出書講述整個過程,為自己辯誣。但兩三年過去了,他一直沉默。我預料,他將一直沉默。也確實沒有別的可說了。

我其實反對將羅爾與吳鶴臣家屬簡單比附。不過,將他們並列,我更想說,我不認為羅爾和吳鶴臣家屬都是所謂的“騙子”,我甚至有些同情他們。

媒體和公眾在討論他們時,都為“求助”預設了一個前提:求助者必須傾家蕩產,窮盡自己和近親屬的財富和資源之後,才能向社會伸手。

這無疑更符合大多數人對於“尊嚴”的定義,那就是不到萬不得已、萬般無奈,不要去麻煩別人。甚至,因貧病無力而求助他人,本身便是一件頗具恥感的事兒,它最直觀地證明求助者在遭遇不幸之前的人生,很無能。

ICU病房外的人們,“996”的“996”,“007”的“007”,為的就是能有沒有公租房眷顧的前提下,遭遇事業和重疾,還能勉強維持尊嚴,不至於在滴水籌上填下身份證號。

我們不怕過勞死,只怕愛上水滴籌。

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就不談是什麼讓中國人這麼累了。然而,對羅爾和吳鶴臣家屬憤怒的人們,確實也應該看到,你們內心的恐懼和貪婪,並不見得比你們痛罵的對象要少。

區別就在於,你們還沒有喪失體面。

“只有山窮水盡才能向人伸手”的前提,無論在一部分人的心中,還是現實中,都並非完全準確。我們可能習慣了一個晚期癌症的老農,僵臥病床上的求助,但無法接受一個還有飯吃、有房住、有車開的家庭,因為一場災病而求助。

老農在微信朋友圈中,除了親戚故舊,陌生人一般連三十五十都不會捐。水滴籌等救助平臺,實質上是對當事人線下關係的激活和透支,而不是面對不特定人群的充滿人性溫暖的慈善。

吳鶴臣可能有一些名頭,但也沒有脫離這個邏輯。只不過,他的名頭,更多給他家屬的募捐招來了怒火和質疑。他們試圖募款100萬,5269人為他湊了不到15萬時,捐款鏈接就被關閉。

嗯,公眾忽視了無名者的求助,質疑了有點名氣者的求助。這個故事就圓滿了嗎?

幾年來,在水滴籌和輕鬆籌等平臺上,我已經見過十幾個熟人了,其中有我同報社的前同事,同村的鄰居,中學時代最好的朋友,我的親表哥……實話說,他們中至少有一半人,身體雖然瀕於油枯燈熄,但家境並未山窮水盡。我卻從未懷疑他們的人格和用心。

因為我相信,一個農村的小康家庭,或者城市的中產之家,為了減小、減緩災病拉低生活水準,尤其是想給妻兒老小留點資產,而選擇犧牲尊嚴和體面,一次性透支朋友圈,“搏”一筆鉅款,並不可恥。

尤其是,當他們還有孩子需要撫養和教育。

還記得在10年前開胸驗肺的河南農民張海超嗎?在全國媒體關注後,他獲得了120萬補償,吃上了昂貴的不進新農合醫保的進口藥,買了一輛幾萬元的小轎車,還送女兒進入當地一家相對高端的私立小學。


從羅爾到吳鶴臣,真的是世道壞了嗎?

按照當地規定,有私家車、存款,子孫上私立學校的家庭,根本不能吃低保,張海超卻因為被取消低保而奮起維權。他告訴我,”誰都知道,我這點錢是咋來的,我是靠它續命,不是靠它享受!”

“我這輩子算是廢了,用命換來的錢送女兒上個好學校,過分嗎?”他問我。

習慣於擠破頭也要進北京西城學區的白領和媒體人,應該不難理解他的這種心情。然而,為什麼就不能以同樣的悲憫和同理心,去看待羅爾和吳鶴臣家人呢?

張海超在耗巨資換肺後,父母先後病倒,他每天都得吃昂貴的抗排斥藥物,又承包了鄉村公交車為生,身體越來越差,就多次跟我商量募捐的事宜。

他不能再做大手術,不符合水滴籌等平臺的規則,就考慮將女兒託孤給社會,但一直很慎重,“我只有一次機會,我想留到最後的關頭。”

我建議他不要這麼想,“你哪天要是突然不在了,誰代替你募捐,恐怕都不會來多少錢吧。”

他的尊嚴和生命,都像蠟燭一樣越燒越短。如何止損人生,捍衛家庭,他一直沒想到更好的辦法。

這不僅是這位倒黴的中年男人一人的悲哀。各路君子倘若知道這些詳情,恐怕也很難以是非對錯來評判吧。

我無意為羅爾、吳鶴臣家人甚至張海超解釋和辯護什麼。我只是有些悲哀,同為艱難求生,我們原本可以對其他人多一點寬容和同情。

再出十萬個羅爾和吳鶴臣,也惡化不了我們的處境。更值得聲討的,遠遠不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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