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基因改良改尼瑪呢

大俠:基因改良改尼瑪呢

【1】

師父常對張二牛說,昨兒夜裡我又失眠了,我又夢見了你,夢裡你膚白貌美,盈盈如玉,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張二牛面無表情,說師父,我是個男的。

師父目光迷離,悠然說,你不懂,那種感覺,恰似貂蟬候呂布,金蓮等西門,忐忑,又帶著那麼一絲緊張與悵惘。

張二牛不懂,真的不懂。

好在張二牛也不需要懂,他今年已經十八,按江湖慣例,該承接新手任務,出門闖蕩天下。

是時,斜陽衰草連天橫,餘暉脈脈水悠悠,師父輕輕拈著鬍鬚,對張二牛語重心長。

師父說,你此次下山,揹負著一個重任,倘若你能完成這等任務,你將成為江湖的救世主。

張二牛眼前一亮。

師父又說,不過你這位救世主,註定不能為人所知,那些好看的師妹,嫵媚的妖女,跟你都沒有多少關係。

張二牛說,哦,那師父再見,師父拜拜。

師父說,不過倘若此事不了,你這輩子同樣無緣江湖裡的種種妙趣。

張二牛:……

天外白雲遊蕩,溪邊荒草飄搖,師父定了定神,講出來一段往事。其實師父這一脈,武功並不算太高,放小說裡,屬於妙手回春的那種配角。

簡而言之,師父是個藥師。

有藥師,自然就有毒師,師父的同門師弟,就是這位毒師。那年師父與師弟驚才絕豔,竟然就研究出了一種藥物。

剛開始,這種藥只是為了治療家族遺傳的病症,後來師父與師弟在用野兔做實驗的過程中發現,這種藥似乎能夠改變兔子身上微不可查的一個部分。

然後引起瘋狂的連鎖反應。

不同的配置比例,能得出不同的藥,藥效全然不同。

張二牛聽得入迷,他問師父,所以後來那群兔子怎麼樣了?

師父:……

師父嗔了,師父說,兔子是重點嗎?你知道這種藥如果放在人身上,能生出多大的麻煩嗎,還兔子!

張二牛眨眨眼,又說師父,所以兔子是你們吃掉了嗎?

師父:……

師父怒發三招摧心掌,卻發現連張二牛的衣角都沒沾到。師父終於冷靜下來,開始講述後面發生的大事。

這種藥能改造人體,不僅能治癒疾病,還能讓人力大無窮,過目不忘。師父自然是不會將藥物推向天下,但毒師會。

那些年裡,毒師背地裡究竟做了多少人體試驗,師父不甚瞭解。直到最近,師父聽到消息,毒師彷彿已經掌握了藥物的關鍵技術,竟敢在武林盟主面前斷言,他能從閻王手底下救人,而且讓人永不發病。

毒師給兩個病重的嬰兒服了藥,盟主將信將疑,派人在嬰兒身邊日夜監視著。嬰兒的病自然是痊癒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活潑,毒師開始風花雪月,開始紙醉金迷。

盟主還都由著他。

師父眯緊了眼,他對張二牛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張二牛搖了搖頭。

師父說,這意味著,盟主想用毒師的藥。

張二牛說,那這種藥能讓人百病不侵,又有什麼壞處呢?

師父說,太長遠的為師不講,那都是關於人類存亡,宇宙洪荒。我只告訴你,這種藥可以把天賦和悟性遺傳,而買得起藥的,自然都是高手。從此江湖高手,便世世代代永為高手,江湖裡的少年,再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張二牛倒吸一口涼氣,說師父,我們這個江湖背景下,出現這麼高科技的藥是不是不太符合設定?

師父:你一掌能開山破浪,這踏馬就科學?

張二牛懂了,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那天白雲不飛,落葉滿地,空氣中駐足著死一般的沉寂。他朝自己的師父抱拳,說師父你放心,這次下山,我一定不負厚望。

【2】

其實張二牛的任務很簡單,師父告訴他,你只要做一件事,這件事只有一個字。

殺。

盟主府坐落於長安,長安好,長安有瓊漿玉露,長安還有失足少女。

張二牛在長安城外的一家小破酒肆裡找到了毒師,毒師身邊有不少盟主派來的高手,高手們有的結成S陣,有的結成B陣,氣勢非凡,風雲變色。

張二牛連連嘆氣,說完了,一看你們就要打醬油了。

高手們紛紛發言,說呸,你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也敢來長安鬧事?

張二牛連話都不說了,眾所周知,無論什麼樣的高手,一旦批量生產,結成陣法,最後都會變得不堪一擊。

更何況,還滿嘴都是幾十年前的廢話,想必連作者都懶得給他們分臺詞。

張二牛輕飄飄揮出一劍,在陣中左衝右突——當然,免不得要受一點傷。紅色的血,白色的長衫,在風中獵獵飛揚,襯出一張英挺面容。

最後劍光暴漲,張二牛使出一招八方撩陰劍,終於破了兩個大陣。

只剩毒師還好整以暇,坐在酒桌之前。

張二牛把劍一橫,冷笑說,還有什麼基因改良人,都叫出來吧!

毒師似笑非笑看著張二牛,說不急,要不先來喝一杯?

當時酒肆外桃花紛紛揚揚,早春四月如夢,大堂裡空空蕩蕩,張二牛但覺詭異無常。

毒師說,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還是太年輕了,都想著當大俠,當大俠有什麼好?你想當大俠,那我毫無防備地坐在你面前,你就不能出手,這多尷尬,多……

毒師的話還沒說完,張二牛就已經一劍刺了過去。

咔嚓,剛好刺破毒師舉到一半的酒杯。

毒師:……

張二牛:咦,失誤,失誤。

毒師嗔了,毒師拍案而起,說你這樣怎麼當大俠,不會先打個招呼再出手?最不濟也要先把招數名字喊出來吧!

張二牛:……我也沒說我要當大俠啊。

惱了,毒師徹底惱了,他說你不當大俠來找我的茬幹嘛?於是把袖子一擼,掏出藥杵就開始跟張二牛幹架。

那一戰,打得是風雲激盪,天地色變,張二牛劍光灼灼,毒師漫天灑藥。一個是染髮變身,一個能殘血放大,雙方你來我往,七進七出,戰至半夜,好不快活。

星月高懸,毒師突然停手,他說師侄啊,你有沒有覺得有點餓?

張二牛點點頭,說好像是有點。

毒師說,餓著肚子決鬥,是不是不太講究?

張二牛喟然嘆息,說不講究,太不講究了。

毒師說走走走,我帶你去找家館子,長安城裡那家的羊肉最香,我請客,別跟我爭好吧?

張二牛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但畢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白吃誰不吃?

這一夜,張二牛提劍入長安。

【3】

那天在長安城裡的羊肉館裡,倆人正窩在角落裡喝五文錢一碗的羊肉湯,窗外是灼灼桃花,有個梨花帶雨的姑娘,恰從桃樹下經過。

長安好,長安有火樹銀花,長安還有失足少女。

過客正是失足少女王翠萍。

王翠萍本是大戶人家,家道中落,這才被賣入青樓,張二牛看到她的時候,幾個打手正罵罵咧咧的,要拖著她走。

毒師:喲,是個美人。

張二牛的眼睛當場就亮了,他初出茅廬,兩袖清風裡都是正氣,當即拍案而起。

劍氣縱橫,落漫天桃花,當姑娘和打手反應過來的時候,姑娘已經躺在張二牛懷裡了。

張二牛笑得溫柔如水,他說,姑娘,別怕,有我護你,你不會淪落風塵的。

打手目瞪口呆,噗通就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就差喊爸爸。

張二牛不由有些得意,心想按這個套路走下去,就該是英雄救美,投懷送抱,結交妖女然後走上武林巔峰。

“啪!”

一個大耳光子,甩到了毫無防備的張二牛臉上。

張二牛怔住,他懷裡的姑娘把他重重推開,淚眼漣漣,說誰要你多管閒事?

姑娘走回打手面前,輕聲說,我們走吧,我們去傾塵閣,我想我或許還能當個花魁。

張二牛:???

打手們瑟瑟發抖,他們悄悄看了眼張二牛,張二牛把劍一橫,說你們今日誰敢帶走她,就先問我手裡的劍!

北風凍骨,桃花淒涼,姑娘忽地笑了起來,彷彿千樹萬樹梨花開。

姑娘說,那我來問問你這把劍,行不行?

張二牛有點懵。

姑娘說,少俠啊,你這把劍值幾兩銀子,能救我一個人,還能救我一家人嗎?我家現在要的是錢,即便你高來高去,劫富濟貧,能給我些銀子,那你說我良善人家,敢要嗎?

張二牛看了看手裡的劍,他想自己的劍八成是被問懵逼了,竟然開始發抖。

姑娘嘆息,說所以啊,還是讓我去青樓吧。剛才我一直哭,是怪我自己,道理我都懂,只是終究忍不住。

打手們又望向張二牛,張二牛這次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他突然發現,原來闖蕩江湖跟他想象的全然不同,自己一身的功夫,半點用都沒有。

星辰漫天,月光灑下來如兜頭冷水,張二牛一口氣還沒嘆完,就聽到毒師從自己身後走來。

毒師說,這姑娘我來替她贖身。

毒師帶著笑,散漫肆意,說三千兩銀子,夠不夠?

姑娘千恩萬謝,哭著接過銀子,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張二牛,掉頭離去了。

大俠:基因改良改尼瑪呢

【4】

那天毒師對張二牛說,這座江湖裡行俠仗義,不能靠刀劍,得靠錢。

羊肉湯已經升級成為羊肉火鍋,肉在滾燙的水裡一涮,滋滋兒作響,賊好吃。張二牛吃著到嘴的羊肉,覺得這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毒師說,當年我也想做個俠客,後來我發現這事不太好辦,得有錢,所以我開始把基因藥物推向全天下。現在嘛,師兄是派你來殺我,我才發現原來我為了有錢,早就當不成一個俠客了。

張二牛吃著肉,沒空說話,只能啪啪啪鼓掌。

毒師兩眼放光,他說你這是認同我了?

張二牛說,沒,我就覺得你這個反派覺悟很高,一般反派都臨死之前才能說出你這番話。

毒師哈哈大笑,說我可不想死,雖然我做的事有點反人類,但我也救過不少人。像剛才的姑娘,你說你師父救得了嗎?江南水災,你師父又救得了嗎?

張二牛嘆了口氣,說老毒啊,其實我是理解你的,我本來就不想當什麼大俠,我也只想身邊美女如雲,手握武林秘籍,最後逍遙快活。但你推的這個藥,讓我這種少年人無法出頭,那這就過分了。

毒師又笑,他把頭湊過來,火鍋的霧氣掩住了他的目光,他說:

“如果,你能出頭呢?”

張二牛不吃肉了,他的手和嘴都停頓下來,他從不知名的小山裡跑了千山萬水,來到長安,其實從來沒想到,自己能聽到這句話。

張二牛從霧氣氤氳裡抬起頭來,他突然發現一切都撥雲見日了——殺毒師的確千難萬難,雖然盟主派來的人都是龍套,但毒師自己就不好對付,更不必說那些還可能存在的改造人。

據說,盟主自己的武功也能劈山跨海,到了左腳踩右腳,閉氣出地球的境界。

但假如自己不必殺毒師,而只是證明自己的能力呢?

張二牛已經證明了自己,他才十八歲,武功就已經出神入化,現在知道這種藥物的人不多,他理應可以分一杯羹。

到時候,永遠無法出頭的少年又不是他,他何必為了被自己後代踩在腳下的人,去拼這條老命呢?

張二牛想了許多,他想到自己山中的清貧歲月,每每下山,都只能對著風花雪月嘆息,連行俠仗義,都會被受害者一巴掌甩在臉上。

人活一世,誰不想成為人上人呢?

張二牛也想,張二牛目光閃爍著,他最終定定望向霧裡的毒師。

“我如何才能分到這杯羹?”

“提著你的劍,拿你師父的人頭來換。”

張二牛提劍,霍然起身,他盯著毒師說,好,我這就去取我師父性命。

夜涼如水,毒師笑吟吟舉杯,他如今已經權傾江湖,所忌憚的人除了武林盟主,只剩下他的師兄。可惜他的師兄行蹤不定,除非他自己想出來見人,誰也找不到他。

所以毒師早早捕捉到張二牛的行蹤,又查清楚張二牛的秉性,在長安城內外,排練了一出好戲。他想,只要張二牛回去找他師父,自己就一定能殺了師兄。

那杯酒剛剛倒入咽喉時,毒師還在暢想未來,他突然聽到了隱約的風起。

有一道劍光從天而降,如萬里霜涼眨眼逼至。

是誰的劍?毒師悚然一驚,這裡只有張二牛,是張二牛演戲騙他?不可能,他已經查清,從張二牛小時偷看別的姑娘洗澡,唸叨有朝一日定要衣錦還鄉,他已經確定,張二牛不是個當大俠的料子。

那這柄劍為何會刺過來?

他已經沒有時間思索了,張二牛出劍,劍出便至咽喉!

毒師只能退,但他眼前是繚繞的水汽,死士們還都在黑暗之中,他遲早會退無可退。

砰然一聲響,毒師踢翻了火鍋,沸水像七大姑八大姨的嘶喊般飛射過去。

沒用,那柄劍停都不停,張二牛任由這些水珠擊打在身上,甚至穿出血洞。他的眼裡只有毒師,他明白,自己或許只有這一次機會。

這一劍的來勢太快,太妙,似羚羊掛角,如雲間風月,又像是燃火的少年,但這都不能形容這一劍的縹緲無蹤。

得說是:你進來了嗎?我已經結束了。

就這麼快,就這麼渺無蹤影,所以當毒師看著自己胸前的長劍,才發覺自己的確輸了。

哐當,銅鍋落地,長安城的深夜又恢復寂靜。

【5】

劍還留在毒師的胸膛裡,毒師氣若游絲,仍舊很費解,他說這是為什麼呢?

張二牛嘆了口氣,說其實我真的很動心,但我更清楚,我如果要分這樣一杯羹,我就要靠武林盟主,靠你,靠藥物來成為人上人。

毒師不明白,他說這有什麼不好嗎?

張二牛搖頭,他說不好,非常不好。武林盟主有勢力,他可以派人盯著你,威脅你,這樣你就只能給他良性的藥物。而我呢,我手裡根本沒有任何籌碼,只能是你給我什麼,我就去吃什麼。

張二牛說,我畢竟不是搞技術的,我將世世代代仰人鼻息,聽你的吩咐。

“所以,我明明可以靠我的刀劍來快意江湖,為何要靠你呢?”

毒師說,原來是這樣。

窗外桃花輕搖,毒師幽幽嘆息,他說張二牛,即使你殺了我,盟主也會找其他人來代替我。這種藥物是不會停止研究的,那兩個孩子能百病不侵,那些個高手能代代無憂,總會有人再次出手。

你必將仰人鼻息。

張二牛面無表情,他把劍抽出來,鮮血濺上窗欞。他的劍是好劍,殺人不沾血,所有的紅色都化作逝水,緩緩滴落在地。

張二牛抬頭,對面是窗,窗外是黑漆漆的長安城,這座城遲早會壓過來,讓他不能自主。

劍光一閃,劍已入鞘。張二牛低頭趕路,無論如何他已經殺了毒師,他想自己的師父一定有更新一步的計劃,可以阻止藥物的下一步開發。

閒事休提,三五月的腳程過後,張二牛便回了枯山。

師父問他,你已經殺了毒師?

張二牛說不錯,只是殺了毒師,似乎並不能制止這場浩劫。

師父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張二牛說,如今毒師雖然死了,藥物試驗卻還在繼續,倘若這項試驗失敗了,兩個孩子出現了不妥之處,那盟主位高權重,或許還不會繼續傾注心血。可如果試驗成功,不僅盟主會動心,千百萬黎民,也會有人願意接受。此例一開,後果再難收拾。

師父啪啪啪鼓掌,說我徒兒就是聰明,連這都想到了。

張二牛:……所以,師父你是有辦法?

師父斜睨著張二牛,他說咱倆誰不知道誰,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能沒辦法?

張二牛閉上了嘴,不說話。

師父嘿然一笑,說辦法很簡單,那自然是讓這個實驗失敗。想讓實驗失敗,就要讓兩個孩子出現不妥之處,為師是天下第一的郎中,我下點毒,沒人能看得出來。

張二牛嘆口氣,說倆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師父連連搖頭,說不不不,我不下手,你,還是你去。

張二牛幾乎要跳起來,他說師父,你這就不地道了,這傳出去以後我還怎麼揚名立萬?

師父又笑,笑得陰險狡詐。他說你以為現在你不去,你就能置身事外?你不去,我就告訴盟主是你殺了毒師。

張二牛:???

張二牛說,那不對啊,是你指使我的啊,盟主能饒得了你?

師父坦然點頭,說他當然能啊,毒師死了,我就是唯一的技術大神,他豈敢殺我?

張二牛:……

張二牛還能怎麼辦,張二牛隻能又提起劍,說行吧,把毒藥給我,我去替你殺那兩個孩子,去拯救這個天下。

西風蕭瑟,老樹寒鴉,張二牛再次下山時,忽然就有些疲憊。

他自嘲的笑了笑,說原來這他媽的就是江湖。

【6】

當張二牛來到夕照鎮北屋村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他怎麼也沒想到,毒師選中的兩個孩子,竟然這麼普通。

光影斑駁,星星點點,都從橫斜的樹枝枯葉外透進來。

王家的兩個孩子,正在小河邊玩泥巴,他們一會兒把泥巴堆成S,一會兒把泥土堆成R。

身上髒得一塌糊塗,臉上笑得天真爛漫。

張二牛心想,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我是為了拯救天下,我要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倆小屁孩算得了什麼?

但是張二牛還是站在河岸旁,看著這倆小孩在玩泥巴,從朝陽初升,站到日影西斜,孩子們已經回到家裡,家裡正收拾東西,準備今天進城。

他還是沒有動手。

張二牛想,或許這兩個孩子長大以後會成為某個大俠,當然做鐵匠,做木工,天天在私塾裡講課,都挺不錯的。

可惜他們就要死啦。

張二牛看了看天,他想,不能等了。

於是張二牛走上前,給他們家人遞了點錢,不要問錢是從哪來的,大俠們高來高去,該有錢的時候自然就有錢。

張二牛說,順路,捎我一程。

那輛驢車吱吱呀呀,兩個孩子瞪著大眼睛看張二牛,張二牛剛開始不想理會他們,但兩個孩子卻對張二牛很好奇。

孩子很少見到村子外的人,他們問東問西,問村子外的世界是什麼樣,村子外還有什麼人。

張二牛想,你們都要死了,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張二牛又想,他們都要死了,再也不能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我對他們說說又有何妨?

於是張二牛開始扯,從枯山上的雲霞明滅,講到長安城裡的失足少女,從劈山跨海的絕世武功,講到舌戰群儒的不世書生。

孩子們津津有味,發出哇,啊,牛逼的慨嘆。

當然,張二牛講的故事裡,失足少女是被大俠用刀劍解救的,他想反正這兩個孩子也沒機會接觸真正的江湖,何必多說呢?

驢車終於駛進了夕照鎮,孩子們和家人都餓了,準備吃點晚飯。

張二牛心想,媽的,他們的路要走完了。

暮雲四合,墨藍色開始主宰蒼穹,張二牛下了車,若無其事地走向飯館。當他駐足在飯館門前的時候,兩個孩子奇怪地回頭看他,說大哥哥,你怎麼不進來?

張二牛望著飯館的門匾,說沒事,我想問問你們,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沒有?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激動起來,他們說有啊,好多好多東西呢!

但他們很快捂住了嘴,悄悄看向他們的父母。父母望著張二牛,說萍水相逢,我這兩個孩子不曉事,給你添麻煩了。

張二牛就笑,說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我見到他們,就覺得有緣。

最終得到父母同意的孩子歡呼起來,他們歷數著鎮子裡的好東西,比如糖葫蘆,比如織金色的衣裳,比如好看的小姑娘,還有每到夜晚就會湧起的喧囂。

孩子們說,村子裡可冷清啦,不像城裡,城裡有好多燈,好多人,好多熱鬧。

是啊,張二牛小時候也這麼覺得,城裡好熱鬧,好多漂亮的衣服,香氣四溢的食物,還有流光溢彩,斑斕奪目。

可惜小時候沒有人給張二牛買。

張二牛笑了笑,他聽見自己聲音有點哽咽,他說:買,大哥哥都給你們買!

那天晚上,孩子們滿載而歸,像是盛了一星河的夢,倒在驢車上就悠悠睡去。

張二牛提起劍,把毒藥塞回懷裡,他沒有下毒,當這倆孩子抱著那麼多夢幻,跳著出現在你他面前的時候,他彷彿一瞬間夢迴當年,突然淚流滿面。

張二牛離開夕照鎮時,心想完了,這次師父肯定要弄死我。

大俠:基因改良改尼瑪呢

【7】

很多年以後,張二牛都會想起自己回山的那天,白雲像小時候一樣飄在天邊,山下的小鎮裡張燈結綵,已經準備過年。

師父就坐在山頂的石屋裡,有一條長長的玉階從山下蔓延,直通石屋。石屋兩側站滿了人,都手持火把,映照在雪地裡像一樹樹臘梅。

張二牛有點懵,他本想回來找師父商量其他對策,沒想到師父這麼氣派了。

師父從石屋裡走出來,他披著鶴氅,手裡端一碗熱茶,身邊還有人提劍提琴,儼然一副世外高人風範。

師父笑了笑,他說二牛啊,這些都是盟主賜給為師的。

張二牛:???

師父笑得諱莫如深,他動了動唇,用口型告訴張二牛,這也是計劃。

張二牛說,不是,師父你讓我緩緩,我想想這是個什麼狀況。

師父身旁的龍套冷哼一聲,說不必想了,藥師已經投入盟主府,要繼續毒師沒完成的任務。

張二牛一臉茫然,毒師沒完成的任務,那是什麼?

師父笑呵呵說,自然是沒有完成的藥物,為師要去助盟主一臂之力,用我師弟剩下的研究成果,完成這項豐功偉業。

這句話的重音,師父放在了“研究成果”這四個字上。

有如一道電光劃過腦海,張二牛徹底明白了師父的計劃。

師父的計劃分三步,從來不是殺掉毒師這麼簡單,殺人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讓兩個孩子中毒,然後他投靠盟主,說出兩個孩子將會出現的不妥,獲取盟主信任。

第三步,就是師父開始重新啟動毒師的項目,只有他接觸到這份項目,才能把毒師留下的研究成果抹去。

否則成果還在,但凡盟主有意,終究會有人再次製藥。

張二牛喟嘆著,說師父,你用心良苦啊。

師父也喟嘆,說是啊,可惜我的徒兒不懂事,你告訴我,你把那兩個孩子藏在何處了?

張二牛笑了,他的笑像他的劍一樣從鞘裡綻放出來,光芒四射,整座枯山的雪都封不住。

他當然知道自己放棄下毒,師父會再派別人,所以張二牛離開夕照鎮之前,跟兩個孩子玩了一個捉迷藏的遊戲。

師父此刻盯著他的劍,嘆息說,為了兩個孩子,值嗎?

張二牛苦笑,說我原來也覺得不值,不過當我站在那倆孩子面前時,好像這事就不能用值不值來判斷了。

師父點點頭,說沒想到,你還真是個當大俠的料子。

張二牛說師父啊,我是真不想當大俠,當大俠有什麼好的?你為了控制好這兩個孩子,你和你背後的勢力要追殺我,盟主為了他的藥,也要派人追殺我。從此我就四海為家,那些可愛的失足少女,婀娜的魔教姑娘,就都與我無緣了。

師父說,但你還是要當這個大俠,對吧?

張二牛笑了笑,說行吧,你說是就是吧。

師父揮了揮手,盟主派來的人湧上來,變成驚濤狂瀾,要拍碎張二牛這塊小石頭。

有的罵罵咧咧,有的沉靜如水,他們拔出刀,拔出劍,拔出海參三叉戟,噼啪向張二牛砸過來。兵荒馬亂之中,張二牛長笑不止,像是踏上南天門的猴子,對十萬天兵,砸出灰飛煙滅的一棍。

那天枯山上只有兩種顏色,紅的是血,白的是雪,張二牛長劍斷折,可他就是不死。

師父仍在石屋中喝茶,他悠悠說,張二牛,其實你本來不該是這副模樣的,我昨兒夜裡又夢見你了,我夢見你膚白貌美,盈盈如玉,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貴公子。

“張二牛,你才是我和毒師第一個改造基因的人。”

張二牛心神一震,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才十八歲,就能傲視群雄,也明白為什麼師父總是會做那樣的夢。

高手相爭,最忌的就是分神,這剎那間的功夫,已經有三四把兵刃戳在了他的身上。

師父在石屋中悠悠說,二牛啊,你就放下劍吧,倘若你不幫盟主完成大事,這個世上就只有你一個改良人,世人豈能容得下你?

師父還在唸叨不停,他說其實你也是一個失敗品,你知道你什麼地方是失敗的嗎?你如果想知道,現在就放下劍吧。

張二牛咬著牙,他努力不去聽師父說的話,但他又不能封閉自己的耳朵。

血花四濺,張二牛的身形遙遙欲墜。

張二牛咬緊牙關,提起最後一口真氣,斷劍的劍尖斜指山頂。他是要往山下逃,往上的道路倒少有人攔。

那天在小鎮裡準備過年的人都看到了,有一團火,斜斜衝上山頂,甚至要直掠九霄。

那是張二牛一劍飛天,衝破重圍,最後墜落崖下。

【8】

當夜,長安城,盟主府燈火如游龍。

盟主在燈下看書,師父正站在盟主的身前,垂首肅立,一言不發。

盟主說,你那個徒弟,究竟死了沒有?

師父搖頭,說崖下已經搜遍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般按照這種路數,張二牛是不可能死的,而且很有可能會王者歸來。

盟主失笑,說王者?我才是王者。

他又抬起頭,目光筆直地刺向師父,他問師父說,張二牛去找那兩個孩子,究竟是要做什麼?

師父說,他畢竟是改造人,平日裡我對他所思所想並無關切,所以不知。

盟主哦了一聲,也看不出他信還是不信,他只是對師父淡淡吩咐著,說那以後我會多找幾個人喂藥,你來判斷他們的狀況,倘若你說得對,我就容你繼續研究。

師父點點頭,說這是自然,只是這種藥成分太過複雜,除了少數幾種半成品,即使是我也很難判斷藥效。我師弟對那兩個孩子信心十足,想必給他們喂下的藥,是最好的藥,如果能找到那兩個孩子,我有信心能看出他們的狀況。

盟主說,早已派人去了,你不必擔心,無事就不用來了。

師父還想再說什麼,盟主已經低下了頭,處理江湖中的日常事務了。他嘆口氣,準備轉身告辭。盟主卻忽然又問,說藥師啊,張二牛的失敗之處,究竟是什麼?

師父默了一下,說張二牛……只能活二十年。

當夜的雪仍舊下個不停,張二牛並不知道原來自己的人生路這麼短,他帶著傷,踉蹌跑向夕照鎮。

幾個月後,草長鶯飛,張二牛養好傷,終於趕到夕照鎮。

鎮子裡已經沸沸揚揚,無數江湖人來來往往,已有什麼邪教魔教的敗類,縱橫在市井之中。他們抓了兩個孩子的父母,還抓了不少村民。

那兩個孩子一日不現身,就要殺一個村民。

這是從七日之前開始算的,盟主和師父推斷過,張二牛抵達夕照鎮,就在這十天半個月內。

所以當張二牛趕到,怒火上湧,出劍大殺四方之時,長安城立刻得到了消息。

那天夕照鎮人滿為患,張二牛剛剛把藏好的兩個孩子接出來,他要帶孩子們離開,他知道自己一日不走,這裡就會一日被妖魔肆虐。

張二牛在心裡罵,什麼狗屁邪教魔教,原來都是盟主的刀。

兩個孩子終於與家人匯合,他們還無憂無慮,以為要去張二牛所說的江湖裡遊玩。他們的父母卻已淚流滿面,在張二牛即將帶他們離開鎮子的時候,父母突然跪倒在地。

父母說,張大俠,你放了我們吧。

張二牛身子一震,他又想起長安城裡的姑娘,他這才發現,自己折騰半天,究竟做了點什麼呢?

多死了幾個村民,拖累著這戶人家,從此跟他亡命天涯。

夕照鎮外,馬蹄如雷,張二牛看見師父又已經帶人來了,這次來的仍舊是高手,他們沒有排成什麼陣法,只是簡單的張弓搭箭。

射也射死張二牛。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師父從中間走出來,他說,如果你不把孩子交出來,不僅射死你,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可能被射死。

張二牛發現他的劍又不聽話了,又在顫抖,連帶著他也一起顫抖。

師父嘆息,說二牛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救這兩個孩子,盟主為了考驗我的能力,只會讓更多人去做實驗,又要多死多少人?

殺一救百,你得殺啊。

張二牛低下了頭,他想,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手裡有劍,胸中有血,難道找不出一個地方可以潑灑,可以揮劍嗎?

師父說,你這還是年輕了,這個江湖是容不得年輕的。你是改良人,當時藥物還沒研製好,你的壽命只有二十歲。你只剩兩年了,你還有許多地方沒有看,你還沒有談過戀愛,這樣死了多可惜。

張二牛抬起頭,望著天,兩行眼淚流下。

他想,我他媽為什麼不能一劍刺破這片天呢?

張二牛痴痴地望著天,他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似乎就想起了什麼東西。一時間怔在那裡,他不斷地發問,我是忘了什麼呢?

師父以為他終於放棄了,你看他的手還在抖,師父鬆了口氣。

師父又揮了揮手,張弓搭箭的收起來,拔刀拔劍的走上前,要擒了張二牛和孩子回長安。

師父回過頭,他已經聽見了刀劍出鞘聲,孩子的哭鬧和父母的撕心裂肺,他不想再看這些。

驟然間,這些聲音全都停了,天地陡然一暗。

師父猛地轉身,有濃烈的光芒刺過來,光線裡有少年在仰天狂笑。

那是一道劍光,遮蔽了天地的劍光,張二牛長笑出劍,把所有前來的刀客劍客,一劍盪出夕照鎮外!

師父厲聲說,你做什麼?

張二牛大笑說,殺一救百,師父,我要去殺人了!

師父一怔,說殺人?你要殺誰?

張二牛大笑不止,他的劍尖斜指身後,他的人俯衝向前,他說誰不想讓這片江湖太平,我就殺誰,誰要讓江湖成為他的私產,我就殺誰!

我要去長安,殺武林盟主。

【9】

很多年以後,師父常去一座墓碑前,他放上酒,放下肉,然後坐在墓前一杯一杯的喝。

師父說,原來不是你太年輕,而是為師太老了。

那些計劃,那些犧牲,原來都是可以避免的,原來可以有一個人一把劍,踏著飄搖春草入長安,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後患。

那一年,張二牛再次提劍入長安。

盟主失笑,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動過手,他一掌可以劈裂長安城的城牆,那可是千年的風沙才能侵蝕的青磚啊。

盟主說,你憑什麼跟我鬥?

是啊,此時能殺到盟主身前,張二牛也一定渾身都染著血,他的衣服破破爛爛,他從山崖底下爬出來,就沒來得及換過。

但他的眸子很亮,他的笑意很濃,他說因為江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我胸有一片浩蕩江湖,千年風沙,也不能磨損分毫。

盟主的神色變了,他彷彿見到張二牛身後湧出一道道虛影,那是天地加持的偉力。

掌斷天門,劍開楚江,那天所有江湖人都不約而同望向長安,彷彿看到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掌力與劍光撞擊在一起,掀滔天的氣浪,張二牛被拋飛三丈開外,胸膛凹陷,口中的鮮血一噴丈高。

盟主卻還站在原地,衣袂飄飄,不動如山。

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張二牛捂著自己的傷,掙扎站起身來。盟主淡淡嘆氣,他說好啊,年輕真好啊,我也想像你一樣,如果我只有二十年的命數,又豈會造就今日的江湖呢?

盟主說,本來我還想讓我孩子服藥,繼承我的基業。如今就要死了,我才發現如果藥物真的研製成功,我的孩子卻不想要我的基業,那我豈不是毀了他?

盟主露出笑容,他說,也好,也好。

盟主說,張二牛,你好自為之。

然後他的咽喉處就緩緩露出一個紅點,血從紅點裡滲出來,一點一滴,繼而如泉,所有的生命力和慾望,都在這一個紅點裡滲出去了。

長安城亂作一團,師父飄然而來,帶走了重傷的張二牛。

後來的兩年裡,很少有人見過張二牛,只聽說他又在哪裡做了些荒唐事,又找了哪個姑娘。

兩年以後,所有江湖人都登上了枯山,給張二牛豎起了一座碑。

師父正坐在這座墓前,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天色也近黃昏。師父拍了拍屁股,他起身望著墳堆說,從前你問我大俠是什麼,我告訴你,大俠是拯救天下的人。現在想來,其實不對。

像為師那種鬼鬼祟祟的法子,救得了一時水火,震懾不了人心險惡。

小子,你真成了大俠。


——《基因改良·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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