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名寺出名茶,茶的醉不同於酒的醉,酒醉人心茶醉人生

自古名寺出名茶,茶的醉不同於酒的醉,酒醉人心茶醉人生

近日,三兩位朋友來家討茶吃,初來乍到,客隨主便,卻也直說不吃綠茶,怕傷胃。如此三兩次後,客便自主了,敲門進來,要的是非綠非紅亦非青,雙目直向擱至櫥內的青瓷茶罐,我的愛茶——勐海熟普。

因為向來關門煮茶,所以不知道吃茶(尤其是吃普洱茶)已成了家鄉一撥人的流行元素,也不知道88青餅被炒得如此火熱,更不知道產於40年代勐景老茶散茶竟以100克30萬人民幣天價成交。普洱如股票,如地產,近幾年被一幫發燒友炒得沸沸揚揚。

我於茶其實外行。至於普洱,也不過是吃得較於紅、綠、青茶多而已。吃多了,自然對其品性也就多了幾分瞭解幾分熟悉。近日常有人來家吃茶,故讓我有了說茶的興趣,也有了憶茶的快樂。

記得小時候,外婆自家有茶園,每年穀雨前後,隨姨娘們上山採茶,像模像樣地學姨娘們拈著蘭花指摘下那兩三片嫩芽兒。其實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到山上尋蘭花或在山腳溪坑裡挖螃蟹要比跟大人上山採茶有興趣。對茶的興趣僅僅是拿回家後放到鍋裡翻炒那一刻。呵,真香呀!炒茶的時候,我會特乖巧地坐到灶堂前,可是在炒茶的時候,外公是絕不會讓我碰柴火的。我只能靜靜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待第一絲茶香輕輕盈盈地飄過來,然後用力吸一口。等第二陣繞過來,再狠狠吸一口。那種傻樣總會惹得外婆外公大笑,茶的香氣也伴著笑聲,從外公不停攪動的手指間源源流出,靜靜地充滿了整個房子,縈繞在鼻際,浸泡著每一寸肌膚。然後就會聽到窗外小巷裡有人大喊外公的名字,說留一撮過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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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家裡有茶園,採的茶卻是不準上市做交易的。自家炒制的茶用紙包好或放到蠟罐裡封存好,用來接待貴客或年節訪親拜友時當做贈禮。我從來就沒見過外公的搪瓷杯裡有三二片的嫩茶芽,據他說是節後老茶,經泡、耐吃。可我那時什麼都不懂,只聽了,到現在還記著。“送人送嫩芽,自家吃老茶”,這是我在外公那裡學到有關茶的初步知識。

外公吃茶,是因為生計太累,生活太乏,喝幾口,用之提神解困。我吃茶,純粹是因為抵不住茶香的誘惑。外公總是先把他那口滿是茶垢的搪瓷杯泡滿後放到八仙桌上後再去做事,我就搬個小凳子爬上去把杯拖到桌沿,小小喝一口,舔舔舌頭,再小小抿一口,這種苦澀的滋味遠沒有聞起來那麼香甜。

我喜歡綠茶,是因為喜歡聞它的香氣,喜歡它嫩綠的生命,喜歡它在杯水裡舞動的姿態。綠茶卻與我無緣。那年與天竺寺一個和尚師父往來甚密,一天興起,竟然帶我們幾個學生去那邊吃齋聽經。幾杯清茶下去,我竟然止不住反胃吐酸水。和尚師傅沒記住,和尚師傅講的經說的法也沒記住,記住的是他告訴我,我是寒性身體,不能喝綠、白之茶,改吃黑茶為好,青、黃茶也不可多喝。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茶不僅僅只有綠色,吃茶還有那麼多的道道和規矩。茶與人,人與茶,也要講配合,講緣分的。和尚師傅在一個黑漆漆的陶罐裡取出一片黑茶泡上,說喝了後胃裡不會泛酸。看著杯裡的白開水變成淡淡的褐紅色,以為是養胃的草藥,也不問究竟就當成中藥大大地喝了一口。師父說慢慢喝,不苦。是不苦,就慢慢喝了第二口,有一股淺淺的青草陳味。再泡,褐紅色在杯底緩緩滲開。再喝,一股陳陳的醇味蘊滿喉腔。師傅說,這是普洱,屬黑茶類,產於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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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吃普洱,已是3年後了。1997年夏天在普陀小住半月餘,一天午後行至半山腰,在岩石下水潭邊小憩,巖下石條上坐著一位師太,她說來啦,看左右無人,我才應了聲。她又問住哪裡呢?我說住常樂庵。十幾分鐘的閒聊後,起身一道向山上走去。她說這裡離她住的地方僅四五分鐘路程,沒事的話上去坐坐。我說行。到她住的地方果然不到五分鐘,整座庵堂小巧玲瓏。她笑著與人打了招呼,領我穿過月門,轉向一條窄窄廊道,然進了客堂。客堂中間供了觀音菩薩,菩薩前置有方桌木凳,兩邊有四間內房。妙音師打開左外間,然後說進來喝口茶吧。

我看僧尼的房間都極為簡單,簡單中卻蘊含著厚實。也許這就是當時我對僧尼的理解。妙音師的房間也不例外,簡單的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臨窗桌子上有一本翻開的經書,小茶几上放著一套三杯白瓷茶具。她低頭泡茶,動作優美嫻熟,讓我突然就想到在灶前炒茶的外公,想到玻璃杯裡優美舒展的雲霧茶,想到蘇東坡的“從來佳茗似佳人”的詩句。接過一盅,見茶湯淺黃褐色,小口細呷,淺淺陳香浮於喉際。我說這茶味好像以前吃過,就是茶色不一樣,忘了名字。她說是雲南老家帶來的普洱,說她們老家人吃茶一天早、中、晚三次,少一次不行,說普洱有生熟之分,藏得越久味道越好,不像綠茶越新越香。茶已過三四泡,湯色卻沒變淡,反而越來越紅透,茶味在口裡回甘,鬱郁陳香沁心入脾。

我說這茶太好喝了。

她說您懂茶。

我搖搖頭說這是第一次聽人說普洱。

她笑得很古典。

我說你像普洱,會帶給人一種淡然寧靜的氣息。

她看了我一眼說,這是緣分。

我笑著點點頭。

起身辭別時,她從一個筍殼小桶裡取出一餅棉紙包裝的普洱茶送我。她說你應該會吃普洱茶的,我送你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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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普洱回家後,馬上著手置備了茶具,我要在家吃茶,吃得優雅,吃得寧靜,吃得淡然。置了茶具,加上願意擺弄,朋友就隔三差五地來家過過茶癮。她們喜歡喝綠茶、鐵觀音之類,很少原意喝普洱的,說普洱的陳味不如青、綠茶的清香,所以我偶爾也會隨她們一起,喝幾口綠茶,聞聞久違的茶香,嘆嘆生活的滋味。與朋友吃茶,一般不是普洱茶,而是鐵觀音和武夷巖茶,也吃香甜的“蘭貴人”(人參烏龍茶)。“烏龍聞香,普洱賞色”,這香和色都讓我喜歡上了。

茶吃久了,好茶自然來了,吃茶的規矩也自然多了。也許就是佛家所說的緣吧,家裡的普洱茶几乎都來自寺院,吃茶的規矩也得靠寺廟裡的老茶人指教。他們說吃普洱要“喝熟茶,藏生茶,品老茶”,還說“茶三酒四溜達二”是最佳的人數配合,這可謂是吃茶之金玉良言啊。記得師父在世時,臺灣香港的居士過來,都會給他帶來茶和中藥,師父喜歡喝綠茶和花茶,說烏龍茶香氣太濃,普洱茶陳氣太重,都不如綠茶的清香。與師父一起吃茶的時候,我對師父說這綠茶的香味是不沾俗氣的,花茶的香味卻充滿人間煙火味,您怎麼會喜歡上這兩種茶呢?他笑說自己就是這兩種茶。普洱茶不屬於師父,他知道我喜歡喝這東西,所以把人家送給他的又轉送給我,他說這是物盡其用,一件東西到了喜歡它的人手上,那是它的造化。他這樣說,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拿了,坦然自在地喝了。

吃了師父的茶後,對“自古名寺出名茶”這句話就有了新的理解。剛在書上看到此句時,以為是中唐產物,因為那時盛行“廟廟種茶”、“無僧不茶”的風尚,且有“天下名山僧佔盡”、“深山藏古寺”之說,所以寺廟裡出的茶當然是好茶是名茶了。吃了師父的普洱後,我推翻了原來的想當然,又產生新的想當然。想當然是名寺出高僧,世俗商賈權貴訪高僧拜神佛自古有之,商賈權貴們上寺廟朝拜,必定虔誠,必定恭敬,必定帶有不俗之物,不俗之物中又唯茶為上,故而名寺出名茶也是必定的。

名茶出名寺,茶在佛家口裡自然得以傳神。把茶吃成禪,茶禪一味,吃茶悟道,出神入化,這種吃茶對我來說猶如神話傳說,美麗卻不可得。吾輩吃茶,三五知己,相聚一室,吃得純潔,吃得清靜。

最近朋友帶來一個新茶友,倒也有趣,討茶吃怕難為情吧?過來時竟帶來勐海大益一生一熟兩餅茶,還擺上鐵匣子一個,裡邊裝著他蒐集的各種普洱,我笑說這是他的普洱百寶箱。取之泡上,色不如家裡的透亮,喝上一口,舌感青澀,湯含水氣,四五泡後回淡。應他們要求,又取勐海熟普泡上,喝上二泡,醇香即上,喉間緩緩轉潤,三泡後,醇香更為厚重,口裡回甘,舌根生津。他們說這茶好呀!他們還說吃了好茶就有了想吃下次的念想。我笑著說,免了吧,我可供不起哦。心痛我的普洱,我就泡上武夷巖茶讓他們嘗,還說好茶。當然好茶,人家是從老百姓家裡淘來的寶貝,能弄虛作假嗎?好茶吃後,轉泡並不棄之,我將幾種泡後茶倒於玻璃壺中,然後點上酒精燈慢慢煮之,再供他們品嚐,都說不錯。有人說我在新創吃茶法,也有人說這是雞尾茶。其實混合煮茶沏茶,古即有之,並非我之新創。

我向來獨自吃茶居多,曾經許多個雨夜,傾聽梵樂,品讀黃卷,邊聽邊看,再泡上一壺香茗,讓一天的浮囂漸歸於寧靜。吃了巖茶不夠,再泡烏龍,還不過癮。想起書上記載:“有旗人,精於飲饌,居恆以一半香片一半龍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濃郁,兼龍井之苦清。”故而在雨夜,把泡後的巖茶和烏龍茶或巖茶和普洱再入玻璃壺以酒精燈慢煮,隨著茶水微沸,兩種或三種茶的香味隨湯氣漸漸地蘊在壺內,從氣孔和出水口緩緩地滲出,倒上一盅,慢飲細啜,香濃不寡。此刻儘管沒有煮茶的紅泥小火爐,也沒有泡茶的精緻茶具,更沒有伺茶的侍童,我同樣也嚐到了“小閣烹香茗,親嘗散暮愁”的好滋味。焚香煮茗,吃茶在當下,正如《金剛經》所講“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一樣,現在我喝著茶,忘記了白天的勞累,忘記了自尋的煩惱,這樣的生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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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皎然有詩《飲茶歌誚崔石使君》,“越人遺我剡溪茗,採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飄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一飲滌昏寐,情思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一飲二飲的確能滌寐清神,這第三飲卻是很少人可以做到的,所以很多人就有了四飲五飲,更多者可從清晨飲至傍晚,也有從傍晚飲至凌晨者。其實茶吃多了,得不了道也悟不了禪,只會醺醺然似醉未醉。這醉茶不同於醉酒,醉茶甚至比酒醉更為難受。我吃茶時,一次吃多種茶較吃單種茶容易醉,吃青綠茶較紅黑茶易醉,所以吃茶時若超過三個朋友,我即會先飲一杯糖水或茶後一杯糖水以解茶醉。

茶已微醉,人未入道,緩緩兒再斟一盅,送口裡細品呷,且讓我慢慢兒獨自銷魂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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