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圓房趣事

微小說:圓房趣事

1

傅少帥來提親的時候,帶著八箱子的禮。薛南星隔著屏風只能隱隱約約瞧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對爹作揖,聲音溫潤如玉:“晚輩對小姐思慕數載,特來求親。”

薛南星忍住想衝出去掐死他的衝動,好看的男人都是騙子,她不僅不認識他,更是從未耳聞。

少帥走後,爹說,傅少帥年輕有為,二十出頭就調來這個富庶之鄉鎮守一方,能嫁給他是薛家腆著臉高攀。

姨娘說,傅少帥身邊乾乾淨淨,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嫁過去保準吃香喝辣還沒狐媚子爭寵。

大哥說,傅少帥長得一表人才,乃是方圓一百里獨一無二的美少年,此等絕色,不嫁吃虧。

薛南星半天不說話,只是默默嗑瓜子兒。

二哥見狀,唉聲嘆氣說:“他帶著他老爹的兵來東北駐守,聘書這麼一下,我們家雖富甲一方,但又哪敢不從?這年頭,槍桿子比錢袋子有用,全家人有命活著,比一命嗚呼強。”

二哥又說,“怪就怪在我可憐的小妹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方圓一百里想嫁給少帥的人多了去了,但少帥眼裡只挑最好的。”

薛南星嘆了口氣,外面的形勢她不是不知道,世道沒那麼太平,她這一家子人活得也並不那麼容易。

“成吧,嫁吧。”她伸了伸懶腰,意味深長地掃視自己的爹,“當少帥的親戚不意味著稱霸一方。生意還得好好做,也甭指望打著少帥的旗號放高利貸,薛家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誰也別想仗勢欺人。”

爹啐了一口,沒說話,沒敢惹這半隻腳踏進軍門的姑奶奶。

2

薛氏嫁女,少帥娶親,全城有臉面的鄉紳都來了。

傅家本要辦個西式婚禮,在東北開個洋排場,但新娘薛南星頭一個拒絕了。她說少帥既然來了我們這窮鄉僻壤,就得入鄉隨俗。

果真是個入鄉隨俗的婚禮,薛氏女蒙著紅蓋頭,嫁衣縫製的水準飄忽不定,東一撮線頭,西一個歪扣。

薛老爺氣得鬍子有些歪,責問丫頭和姨娘,姨娘翻著白眼道:“你姑娘說了,一輩子嫁人就這麼一回,嫁衣裳人家要自己繡。姑娘從小上躥下跳的,何時肯安分坐下來一天繡些女紅?喲你可別說,歪歪扭扭的,還真就繡成件衣裳了。我一個當姨娘的,又不是人家親孃,還能攔著她不成?”

按部就班完成了婚禮,薛南星被幾個丫頭扶著送入洞房了。

一進去她便打發了丫頭婆子,自顧自掀了蓋頭瞧這屋子。薛南星撣了撣手,拾起桌上的果子啃起來。

“不錯不錯。”她左右環顧評判著,是熟悉的東北熱炕,上海來的洋氣少帥這樣接地氣,甚和她心意。炕頭燒得暖和,她脫了鞋盤腿坐上去,端了盤瓜子兒百無聊賴地嗑起來。

少帥進屋的時候,薛南星才第一次真正見到她的丈夫。

她抬頭打量他,生得的確好看,劍眉星目,稜角分明,肩背挺拔,身子修長。行走時,舉手投足是說不出的端正。

不過,總歸是沒那個人好看的。她低下頭,忍不住暗暗地想。

少帥眉頭皺緊了走到炕前,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的妻子,悶哼道:“你怎能這麼兒戲?蓋頭自己掀的?你這是看不起我傅奕威嗎?”

薛南星乖乖坐好,雙腿盤得端端正正,將蓋頭飛快蒙在自己腦袋上,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地回答:“回稟少帥,蓋頭是她們關門時被一股風颳落的,我絕沒有看不起你傅奕威,你傅奕威現在就可以進行掀蓋頭這一活動,我行得正、坐得端,等你來掀!”

少帥的眉頭抽搐了兩下,望著面前這個乖巧、規矩的少女,只能幽幽道:“是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她一手捏著蓋頭,從紅蓋頭下露出一雙狡黠的眼睛來,故作天真道:“誒?我以為面對你們少帥這種人物都要這麼回答,才能彰顯少帥尊貴的身份……”

傅奕威掀開了她的蓋頭,嘆了口氣道:“你不必怕我。”

隨後,他自顧自喝掉了自己的交杯酒,又十分體貼地將新娘的酒也喝掉,“姑娘家就別喝酒了,傷身。”

“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是為了你二哥才娶你的。所以……不用怕我。”少帥認真地說完後,自顧自和衣趟上了炕,道:“我睡這,你睡炕頭,炕頭暖和。”

暖和你個大頭鬼……薛南星睡醒的時候坐在炕上,內心這樣想。

炕頭的火燒得太旺,她一早醒來就流了一枕頭鼻血,迷迷糊糊坐起來。

天微微亮,正對上坐起來的傅少帥,他怔怔地望著流了兩行鼻血的新婚妻子,然後將自己的上衣掖了掖。

“我沒脫衣服呀……”少帥小聲嘟囔。

3

少帥的父母都遠在上海,在這東北犄角旮旯,薛南星無需拜訪公婆。

反倒是少帥催著她,要回薛家拜訪。

瞧他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薛南星眨著星星眼旁敲側擊道:“少帥,你和我二哥是什麼關係?”

少帥身邊的副官面色一沉,搶先答道:“這些問題夫人還是不要知道為妙,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哦。”薛南星拉了好幾個音調,識相地對少帥使了個眼色道:“我蕙質蘭心,冰雪聰明,一點就通。明瞭明瞭,這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少帥下這麼大一盤棋,真是有心了。”

說罷,她雙手環抱胸前,便去前院指點丫鬟們收拾回孃家的禮了。

這事越想越氣,原來如此!她想捲起刀抹二哥的脖子,原來是二哥與這個少帥有不可告人又無法被世俗承認的一段孽緣,這才以她為幌子以便二人親密來往。二哥整日往外頭跑,上海南京都是常跑的地方,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和少帥有了苟且之事。

怪不得在上海那種大城市顯赫的少帥要來東北這種犄角旮旯,怪不得他剛來東北就要娶她薛南星為妻。更可氣的是,二哥百般相勸,她才能為了全家人的性命應下這門婚事。

如今一看,簡直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薛南星一邊氣,一邊不動聲色,內心早已磨刀霍霍向二哥。

副官一臉驚恐,小心翼翼地問少帥:“這……這鄉野裡頭的丫頭片子,還能懂這些事嗎?”

少帥的臉沉了下來,瞟了一眼副官道:“她是夫人,放尊重些。”

隨後,他望著她的背影,見她雙手抄在背後,走來走去打點一切,感慨道:“她當真冰雪聰明,或許我們的事情,她早已看穿了。”

回了薛家,薛南星不時偷瞟自己的二哥和少帥,眼睛裡有股無名火,快把她二哥燒死了。

酒桌上觥籌交錯之際,二哥將她拉出門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妹兒,我惹你了?”

薛南星冷笑一聲,“二哥,你打得一手好算盤。為了你那點小心思,把你妹妹的終身大事搭進去。”

二哥驚慌失措地回頭四處張望,見四下沒人才敢湊近薛南星的耳邊,低聲問道:“這事兒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薛南星一把鼻涕一把淚,“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輩子沒像你一樣出過遠門,就是個無知無味的小丫頭。我告訴你薛南冬,我也有感情,我也有眷戀已久的心上人!如果有一天他回來了,我卻已經嫁人了,這會是一段多麼悽慘悲哀的戀情……”

二哥慌忙遞上自己的衣袖,將姑奶奶的鼻涕抹得一乾二淨,忙低頭商量道:“莫怕莫怕,二哥和少帥好好說說,若是有一天你想在外頭養個小的,我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屁話!”薛南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內心的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我可以為你和少帥的事情保持秘密,但你也得給我弄一件東西,我就不僅不為難你們,還幫你們打掩護。”

“我的好妹妹,我的心肝寶貝兒啊!”二哥如臨大赦,“你要什麼?天上的星星月亮二哥都給你摘來。”

“休書,一封不寫日期的休書,要少帥親筆寫下,親筆簽名。待我用到它的那一天,我便填上日期,成為自由的人。”薛南星抓住二哥的衣袖,將腦袋蹭在二哥的胳膊上,發出啜泣的聲音。

薛南冬極少見這樣的陣勢,想來自己的妹妹傷心欲絕,這樣可憐見兒的,這樣的請求又該如何拒絕呢?

他欣然同意,並拍胸脯保證。

“別哭了別哭了,東西肯定給你整到!”他拍著妹妹的背。

薛南星肩膀一抽一抽的,在二哥寬大的衣袖下忍不住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4

少帥病了,病來如山倒。外頭人聽副官放出消息說少帥水土不服,要在府裡頭靜養些日子。

少帥不要丫鬟婆子伺候,身邊就只有個嬌滴滴的夫人陪著,端茶倒水,餵飯更衣。

少帥裸著上身,身子上裹著幾條白布,殷紅的血從裡頭滲出來。換了藥,又換了布條,沒多久血又這樣滲了出來。

薛南星看得膽戰心驚,換藥的手卻沒有抖。

但少帥說了,“不礙事,都是小傷。”她便放心了下來。

看似養尊處優的少帥,脫了上衣,渾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

他靠在枕頭上,低聲悶哼道:“你過來。”

薛南星乖乖坐在炕沿子上,餵了少帥一口甜粥,欲言又止。

“你不想問我怎麼受傷的嗎?”不知為何,少帥眼中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薛南星被他的眼神看得發毛,硬著頭皮答:“你們這種軍閥人物的機密,我怎麼敢問。”

“你是少帥夫人,為何不問?”

“那你保證你不會殺人滅口我就問。”怎麼哪裡感覺怪怪的,薛南星摸不著頭腦,難道默默的陪伴與半步不離的端茶倒水不足以體現少帥夫人的關懷和熱情嗎?

“……”少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幽幽道:“罷了……嗟來的關心,不要也罷。”

薛南星一個激靈便明白了少帥的意思,忙點頭哈腰道:“少帥您說的對,我這榆木腦袋現在才想明白。”

少帥:“???”

“我這就派人找我二哥來,說我十分思念他,要他給我帶兩個家裡廚娘做的大豬蹄子。然後等他一進府,我就安排他來伺候你,照顧你,陪伴你,保準你吃嘛嘛香,飛快地好起來。”

薛南星眉飛色舞地說罷,拍了拍少帥的肩膀,飛來一個秋波道:“放心,大豬蹄子有你一份,薛家秘製,頂級食材。”

少帥嘴角抽搐了片刻,好半天才道:“你把你二哥叫過來,是想讓他逼我寫下休書嗎?”

薛南星緊張地搓了搓手,怎麼有種正房逼小三的奇異感覺,忙擺擺手道:“這個事不急,不急……完全可以等你傷好了,心情穩定了,右手能握筆了,我可以親自為你灌好鋼筆水兒,寫下一封絕世僅有獨一無二的休書,買全城最貴的紙,留下你我二人夫妻一場悽美絕倫的回憶……”

少帥竟有些落寞地微微低下頭,“叫你二哥來吧,我會同他商量的。”

把二哥塞進少帥的房間以後,薛南星如熱鍋上的小螞蟻一樣在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這事成不成,就看二哥和少帥的感情究竟深不深了!

她二哥和她一母同胞,繼承了薛家的美貌,嘖嘖……像少帥這種直愣愣沒什麼趣味的人,而二哥又是那般吊兒郎當,想必二哥也只有容貌能被瞧得上眼。這樣想來,二哥在少帥心中的分量只重不輕。

門吱呀一聲開了,二哥走出門來,耷拉著腦袋,陰沉著臉。

“休書呢?要到了嗎?”薛南星沒心沒肺地伸出手,笑起來露出個尖尖的虎牙來。

二哥氣得瞪她一眼,“你就只想著自己那點事!你知道少帥傷得多重嗎?”

薛南星訕訕反駁:“他不是說……小傷沒事嗎?”

“那是人少帥有偉岸的男子氣概,不屑於表達自己的弱小!”二哥快咬碎了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我告訴你少帥怎麼受的傷。”

“記得三年前那個擄走你的匪幫嗎?我不小心跟少帥提過一嘴,少帥知道這件事後,領著一隊親兵,上門去把他們剿了!剿滅了,知道什麼意思嗎?盤踞在這裡欺壓我們那麼多年的匪幫,讓少帥身先士卒地剿滅了!”薛南冬說得唾沫星子飛起來,活脫脫像個崇拜者。

“他本來不用受傷,可是他把我說的事兒記了一耳朵。我告訴他當年有個刀疤臉土匪摸了你的大腿,你被救回來以後因為這個事兒要死要活哭鬧了許多天,至今都耿耿於懷。為了彌補你受傷的心靈,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刀疤臉,活捉了押回來給你跪著道歉……”

“然後……然後就被刀疤臉身上藏的匕首捅了一刀,正中要害!再偏一個小拇指頭,他就沒了!就沒了啊!”

二哥雙手抓住薛南星的肩膀,瘋狂地搖晃著她,“妹妹啊,這樣的少帥,你還不關心他的傷勢嗎?他這般有情有義,這般正直可親……”

二哥唾沫星子橫飛的模樣在薛南星的眼裡漸漸模糊起來,那件事情又在腦子裡開始回放起來。

那個年頭,二哥負責代表薛家給駐守東北的軍隊送糧,每月的差事就這麼一樁。但那日二哥病了,拉肚子拉得腿抖成篩糠,她捨不得見胞兄可憐的模樣,便自顧自瞞著阿爹悄悄攬下這差事,去替二哥送了回糧。

糧被壓在草下面,放在驢拉車上。薛南星牽著驢,還刻意穿著大花襖,用一塊破花布包住了頭髮,還給布鞋上戳了個洞,活脫脫像個農家走親戚的童養媳。

已經這樣百般偽裝,卻遇見了山匪打劫。可怕的刀疤臉土匪死死按住她,一隻手在她的腿上摩挲,那種噁心又可怕的觸感讓她歇斯底里地哭喊。

後來,有一個身影模糊的少年與土匪們廝打了起來。槍聲響起,林子裡的鳥獸都被驚了起來。她在驢拉車上昏過去的前一刻,只記得少年的側臉滿臉血汙,在模糊的夕陽中竟那樣好看。

他將她的頭髮輕輕攏了攏,他此生只對她說過那一句話。

“不要怕,沒事了。”

她醒來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但她就這樣記了他三年,一刻也未曾忘過。

薛南星鼻子一酸,想起少帥身上滲血的布條,驀然覺得心漸漸地柔軟了下來,連少帥為了二哥與她騙婚的事情也竟變得不那麼可惡了。

他們也是一對可憐的有情人呀,薛南星心想,便咬咬牙,進了屋陪伴少帥了。

二哥很快便離開了,留下了屋裡的兩條大豬蹄子,油光水滑的。

少帥睡著了,卻蹙著眉頭,側著頭輕輕倚靠在枕頭上。薛南星為他打著扇子,輕輕在他腦袋邊晃著,晃著晃著突然覺得少帥竟生得這般好看,欣賞美人實在是美事一樁。只可惜美人蹙眉,是有心事的模樣。

她歪著腦袋瞧他,正瞧著,這位睜開了眼。

“喲,醒啦。”薛南星正想尋個法兒說些什麼逗樂子的話,逗他開心一些。

但少帥將眉頭蹙得更緊,“你又要來問我要休書是不是?”

“我不會寫的。”他冷冷道。

薛南星將扇子扔在炕上,一下來了氣,“你怎麼才願意寫?”

“你還沒當我真正的夫人。”少帥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有當了真的夫人,我才能為夫人寫下休書吧。”

“你……”薛南星鼓起嘴巴,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攢下的好感突然之間便敗光了。果然是軍閥,無情冷酷的軍閥階級!

她冷靜了片刻松下口氣來,內心想著:“好,跟我比無賴,沒問題。咱們走著瞧!”

一副狗腿子嘴臉立刻便換了上來,薛南星露出一個柔媚一笑,順手便將自己的外衫解開幾道釦子,露出個紅肚兜來給他看,“來呀我親愛的少帥,那現在趕快讓我們一起快活吧!”

反正他喜歡的是二哥那樣的男人,如此想來,給他露露肉與在丫頭婆子面前沒什麼區別。薛南星惡狠狠地想著,我東北薛氏惡女,豈是你這種養尊處優公子哥鬥得過的?

少帥猛烈地咳嗽起來,強撐著身子轉過頭去,結巴又虛弱地喊外面的婆子,婆子推開門瞧見這一副模樣,心中便知了大概。

只見少帥艱難地背過身子,聲音顫抖道:“快……快把夫人請出去,今天由你來伺候,不要讓她進門了!”

“哼!這樣就不行了,你等著!”薛南星拉好衣裳,趾高氣揚地從門裡走了出去。

婆子暗自嘆道:“少帥啊……您還是好好養傷吧,新婚的夫人自然……自然是熱切些的……”

薛南星在門外狂笑不止,然後百無聊賴地走進了廚房。

嘆了口氣,儘管少帥氣到了她,但傷是為她受的,說愧疚她也愧疚,說心疼也有些心疼。

她搖搖頭,還是為他再做些粥吧,受傷這幾日來,他不怎麼吃得下東西,最喜歡吃的,便是她親手熬的粥。

5

少帥開始日日召喚薛南冬到府裡來,只說是妹妹思念同胞哥哥。

可其實呢?或許是害怕薛南星再次對他做出什麼不可描述的嚇人事情,少帥總是讓兄妹倆同時在場。

一物降一物。

薛南冬乾巴巴坐著,整個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口沫橫飛地說話,另外兩人,少帥沉默地聽著,妹妹假裝地笑。

但其實倆人暗自在不斷地較勁,目光一對視都是滋滋響的火花。

“你要多多關心少帥,為人妻子的……”二哥終於忍不住說道說道。

“二哥,”薛南星受夠了這倆人在她面前裝得正人君子般,故意想激一激他倆,“少帥說了,要我當他的真夫人才能寫休書。你知道怎麼叫真夫人嗎?”

“小孩子家家怎麼能問出這種問題?當然了既然你問了,二哥也會不吝賜教為你解答。”薛南冬頓了頓嗓子,“這個所謂夫妻之道嘛,重在圓房……圓房一事嘛……”

“咳咳,咳咳……”少帥的嗓子快咳啞了。

薛南星看到少帥氣得臉都綠了,幸災樂禍地繼續道:“那少帥要是傷好了,我能同他圓房嗎?”

“恩?少帥,你倆同意嗎?”她側臉看向少帥,睜大眼睛,一臉的無辜。

“為什麼要經過我同意?”薛南冬有些懵,“此事天知地知,你二人知便可了……”

“哦,我明白了。”薛南冬恍然大悟狀,“少帥年紀輕潔身自好,我妹妹更是年幼,對這種事情的原理完全不夠知曉。若需要我為你們私下講一講,二哥願意代勞……”

薛南星突然有些迷惑地看著眉飛色舞不正經的二哥,迷茫道:“二哥,你不生氣嗎?”

薛南冬搖頭晃腦:“妹子大了,留不住了,哥替你高興還來不及……”

“你……你不恨我搶走你的少帥嗎?你不會因為心愛之人懷中擁著你的親妹妹而你卻無法與他在一起而暗自傷神痛不欲生嗎?二哥,你這得多讓少帥傷心啊……”薛南星悻悻低頭,越說聲音越低,越來越沒有底氣。

她好像一直以來,誤會了些什麼……

少帥的嘴角抽搐了半天,與目瞪口呆的薛南冬面面相覷,良久才拍了拍炕沿子道:“吾妻……”

“是個厲害角色……”

薛南冬氣血往頭上一湧,氣沖沖地出了門,喊道:“沒想到你二哥我在你眼裡竟然是這樣的存在,你這樣的妹妹,我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白眼狼!”

少帥黑著一張臉道:“薛南星,你過來。”

她乖乖坐在炕沿子邊上,露出一張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笑臉。

“你以為我為什麼娶你?”

薛南星乖乖回答:“因為我遠傳十里八鄉的美貌?”

見他不說話,她又道:“因為我二哥耍嘴皮子騙你?”

“還是因為你和我二哥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需要來往,卻又不能被人發現,所以找個幌子?”她認真說道,這才是她真實的想法。

少帥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支支吾吾道:“算……算是吧。”

薛南星緊張起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應該是……很危險的事情吧?”

“嗯。”他悶悶答道。

“那,你們……一定要小心。”她突然伸出手來,冰冰涼涼的,颳了刮他的鼻尖,盈盈笑了開來,“少帥,你放心,這些秘密的事情我不會過問了,也不會與你鬧騰了。我知道我二哥是個好人,他能這樣信任你,你也一定是個好人。”

隨後,她輕飄飄地為少帥蓋好被子,不打擾地走了出去。

那位被子裡頭悶著的少帥攥住了拳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天殺的……為什麼不過問啊!

求求你問一下啊!

少帥伸出一隻胳膊悶住頭,鬱悶地想著。

6

冬天第一次下雪的時候,薛南星裹緊了自己的大棉襖,併為自己的少帥丈夫定製了一款薛氏奶孃親自縫的大棉襖。

嫁給少帥已經有兩月有餘,自從少帥的傷好了以後,他經常早出晚歸。

薛南星知道少帥有些秘密事情在進行,但她並不願意過多關注,只有絕對的平靜,才能讓其他的外人不對少帥府保持關注。

因此她經常在少帥在家的時候,用手套上他的胳膊走去城裡頭逛,走街串巷地逛。

遇見賣布料的,便上前去挑選半天,要為少帥裁衣裳。遇見說書館子,便於少帥一同進去坐著,要一壺茶,聽聽書,再笑得仰在少帥的胳膊上,在外人看來,少帥自從娶了媳婦兒遍整日沉溺於溫柔鄉里。

這樣的日子過得竟無比舒心,薛南星偶爾偷偷打量少帥的眉眼,有時竟覺得自己開始貪戀這樣的溫暖。自從得知少帥並沒有喜好男風,她與少帥相處時的感覺竟越來越微妙。

然後她趕緊搖搖頭打斷這種想法,她是有心上人的人,絕不能這樣移情別戀!嗯……少帥是很好看,少帥雖然有時候說話很欠抽……

但他是真的那麼溫柔,又處處打點得萬分妥帖,這一輩子像是遇見了人生中最溫暖的熨帖。她暗自嘆了口氣,閉上眼躺在炕上,竟也總能想起與少帥在外頭閒逛的時候那些刻意表現的恩愛,臉有些燙,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情之一字,從一而終,難啊。薛南星的心裡暗暗糾結著。

少帥計劃去上海探親幾日,離開的時候,將屋門關上,打發了所有的丫鬟婆子,獨自端正地坐在書桌前提起鋼筆。

薛南星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他,總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在暗地裡悄悄地進行著、發酵著,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良久,少帥聲音有些啞地喊她,“南星。”

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她聳了聳肩像只小貓一樣乖乖地溜過去,輕聲應了句:“嗯?”

桌子上是一張紙,上頭的字雋雅挺拔,好一封言簡意賅、又端莊大方的,休書。

他極為認真地簽上三個大字“傅奕威”,然後雙手捧著交給她,望著她,竟溫柔地笑了開來,眼睛裡露出如釋重負的光來。

他長舒一口氣道:“休書,交給你了。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這裡。”

她很聰明,沒有接下那封休書,反而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四目相對地質問:“你不是要去上海探親吧?”

少帥伸出手,小心翼翼探出手指,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雲淡風輕道:“嗯……不管我去哪,你都是自由的了。對不住,之前一直因為一些私心拘著你,到底是我太自私了。”

她抬起頭來,也伸出手抓了抓少帥的頭髮,鼓著腮幫子賭氣般惡狠狠說:“你以為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我就在這少帥府裡等你回來,親自把這封休書給我。你總得……總得把事情辦完以後給我一個交待,總得讓我知道,你和我二哥究竟做成了什麼大事。”

少帥嘆了口氣,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一個“好”字。

瞧著她雙手叉腰走出門去,少帥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自言自語道:“希望……希望我還有命活著回來。”

7

冬月的風颳得凜冽,薛南冬和傅奕威兩人戴著氈帽,身子瑟縮在草垛子下面,雙手捏著槍,不敢動彈。

馬車裡裝的全是軍火,這一趟傅奕威帶著一隊親兵偽裝成薛家的隊伍,打著東北薛氏給親家往上海送年貨的旗號一路南下。

由一場顯赫的婚事來打掩護,東北薛家是鄉紳大族,因此動用這麼大的陣仗帶著一隊馬車南下上海,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最大的阻礙便是本地的關卡,東北的軍隊有好幾撥屬於不同軍閥勢力,一旦這批軍火被他們查到,那傅奕威和薛南冬二人都很難從這裡活著走出去。

最難的一仗,就在前面。為保證萬無一失,打頭陣的馬車裡真的放著一大批年貨特產,但在幾個鄉鎮接壤的出口,有軍隊駐守在此打開馬車一一盤查。

一場火併在所難免。

薛南星那時呆在少帥府裡面,爹專門派了些人來守著院子,大哥在外打探消息。日復一日,只能聽見外面傳來的隻言片語。

有人說哪裡哪裡的關隘處發生了一場槍戰,死了好些人,血把雪地染紅了,沒有人敢從那裡經過。

又有人說,去上海的隊伍已經完全失去聯繫了,薛家派人去打探,除了在雪地裡見到些屍體外,再也沒有找到任何蹤跡。

一連三十三日沒有消息,爹來勸:“我那孽子為了革命要豁出命去我管不著他,但掌上明珠不應當為那少帥守寡。”

姨娘勸:“好姑娘,咱這旮旯那麼有多好男人……”

大哥勸:“少帥是個好人,臨走前給你寫了休書。別辜負了他這一番心意。”

薛南星只是靜靜地將那封休書鎖在梳妝匣裡,每天認認真真梳洗打扮、吃飯喝湯,甚至還出門去扯布料,要為少帥做新衣裳。

爹氣得摔門,姨娘搖頭嘆氣,大哥問她到底怎麼想的。

薛南星跪在地上,用一支髮簪子將頭髮盤起來,淡淡道:“我會等他回來。”

“如果他死了,我便去為他和二哥收屍。如果他們能活著回來,那便再好生商量,重新來過。休也好,娶也罷,我都等。我是少帥和二哥在這裡最親的親人,如果連我都不願意等了,他們就算死在了路上,泉下有知,也該多傷心呀……”

爹嘆氣,姨娘抹淚,大哥又出門去打探。

她真的等到了。

第五十二日,東北已經不再下雪,但風依舊颳得如刀子一樣。

薛南冬的腦袋上裹著繃帶,秘密回來便趕緊被拉走看醫生。

少帥的臉上滿是血和汙,小腿有些瘸著一步一步走進來。

薛南星顫抖著雙手伺候他坐下,捏著帕子蘸著溫水,一絲一絲輕輕為他擦臉。

整個少帥府已經空空蕩蕩,少帥已經死在路上的傳言傳遍了整個城鎮,樹倒猢猻散,連丫鬟婆子下人們都早已收拾包袱離開了這裡。

只有薛南星還在。

“謝謝你還在這裡。”少帥說,嗓子腥甜又沙啞。

“我可以把休書交給你了。”他又說,聲音低沉。

一雙溫柔的小手還在為他擦拭著血汙,但一大滴滾燙的淚滴在了他的髮絲、額頭上,然後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她微微啜泣,小聲哽咽道:“不要了……我不要休書了……”

“那你的意中人怎麼辦?”他亦哽咽。

“沒緣分,我已經嫁人啦……”薛南星放下手帕,雙手輕輕擁住他的肩,“五十二天,我一個人在這裡漸漸想明白了。”

“每次想到你會死,我就感到心痛,痛得撕心裂肺。我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你回來,好好地、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這就夠了。”

“你們走之前,二哥告訴我你們要運的是軍火。一批能救天下百姓於水深火熱的軍火。二哥說,我的丈夫是全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他一身鐵骨錚錚,願意冒生命危險去救天下人。”

“我很驕傲,我甚至想向所有人炫耀。”

8

傅少帥竟然活著回來了,城裡的人奔走相告。這一批軍火走得實在不順利,在被圍追堵截中損失了一部分,後來傅奕威與薛南冬頂著傷暗度陳倉,從遼寧東邊的水路悄悄運至上海,這才失去了一切聯繫。

到了春月,少帥才真的要帶著自己的夫人回上海探親。

臨行前,薛南星收拾妝奩,找到了那封鎖在匣子裡的休書,抓在手裡歪著腦袋威脅少帥:“你可別惹我呀,我有休書在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去找我的心上人了。”

少帥黑著一張臉,眼神能把人殺死,捏住她的胳膊問道:“心上人心上人,你倒是好好說說,你那位年少時的心上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咳咳,”薛南星頓了頓嗓子,“我那位心上人他曾經在土匪手裡救下了我。只見他拿著槍震懾住了那群山匪,然後踩著驢拉車來到我面前,對我說了一句……”

“他說的是不是,‘不要怕,沒事了’?”少帥突然笑了開來,目光盪漾。

薛南星手裡一鬆,休書飄飄落在地上,她結結巴巴道:“是……是你?”

“是我,原來就是我啊……”少帥笑得合不攏嘴,“三年前我負責與你二哥接頭拿糧,有一天卻等到一個穿得土氣的小姑娘。”

“她腦袋上裹著花頭巾,布鞋爛了個大口子,對著土匪裝可憐說她是進村回孃家的童養媳,求求他們放過她。”

“那一副鬼靈精的模樣把我看呆了,然後土匪並沒有被她騙到,他們說她是薛家的小姐,說要擄走她……我這才回過神來去救她。”

他沒有說的是,那年為了救她,他的小腿中了土匪的土槍,不得不從駐軍地回到上海,整整做了三年的康復治療。

三年中,那個叫薛南冬的好兄弟,經常把他妹妹寫的日記謄寫下來寄給他讀,怕他在醫院漫長的康復中太過無趣。那些歡樂活潑的日記,成了他甜蜜的良藥。

藉著薛家的名號娶了她以後,他曾聽薛南冬的指示使了霸道計、苦肉計、欲擒故縱計,竟都沒有成效。

在他決定慷慨赴死之時,是那般想放她自由,放她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

他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就是他,那個踩著驢拉車來救她的人。

胡思亂想之際,薛南星氣沖沖地將屋門關上,還放了狠話讓外頭的人都不許進來。

一時間寂靜無聲,少帥心虛地小聲問道:“生……生氣了?”

兩隻爪子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捏住他的臉,薛南星一路將他按在了炕沿子上。

“你等得我好苦!心上人!”她捲起自己的袖子。

“夫人,你這是要打要罰?”

“我要圓房!”薛氏惡女將弱小、可憐、無助的少帥按在炕上,衝著他的脖子啃了下去。

外頭的天啊,已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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