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爺……你,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爲什麼又要救我……」

西凌國戰功赫赫的荊北王爺,迎娶巖國明安公主,這已成板上釘釘的事實。

京都長街人潮湧動。

“聽說公主在和親路上就被人劫了,怎麼還能風光嫁進荊北王府?”

“是呀,荊北王爺可是咱們西凌國最好看最勇敢的王爺哩。唉,虧大了虧大了……”

“兩國和親,至少不打仗。你們難道想繼續打下去?”

“有荊北王爺在還怕打仗?”

“噓……怕就怕荊北王爺在……唉,功高蓋主,說不得喲。”

瑞和四年,初春。

紅妝綠柳,十里長街沐春風。大紅花轎從巖國公使館出發,浩浩蕩蕩直向皇城。

朱漁頂著紅蓋頭,隨著花轎一搖一晃。她素手揭起蓋頭一角,露出明亮狡黠的雙眸。

坐在身邊的喜婆鄙夷橫她一眼,極不客氣尖著手指將紅蓋頭一角扯下,繼續遮蓋嚴實。

喜樂震天,卻莫名肅穆。

皇城門角迎親隊伍成列,正中央通體雪白的駿馬上,坐著一身大紅喜袍的荊北王爺連城。

巖國送親開道的雲大將軍一馬當先,與連城四目相對。兩人均是凌峭冷然,面無表情。

完成送親儀式,雲將軍率隊回國,撤離京都。

連城眸色複雜,翻滾著烈焰。縱身下馬單腿跪地,向著威嚴皇城深深望去,然後毅然躍上馬背。一拉馬韁,帶領迎親隊伍向著荊北城而去。

厚重延綿的皇城城牆上,站著西凌國皇帝連陽。目送迎親隊伍遠去,連陽朝身邊的金羽衛衛統鍾順康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迎親隊伍出了京都城門,喜婆下轎,跪在荊北王爺面前高唱喜歌,祝福王爺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荊北王爺豈能沒聽出喜婆話中的譏誚,卻不動聲色將全身鏗鏘殺伐的冷硬鋒芒漸漸斂去,揚手一揮,命人打賞。

天下人都在恥笑他娶了一個不潔的公主,難道還能殺盡天下人?他冷冷一睨喜轎,傲然策馬奔騰,將迎親隊伍甩出老遠。

血影十二騎追隨其後,馬蹄揚起漫天塵土。

朱漁終於可以扯下蓋頭透口氣,憋死人了。她口乾舌燥想喝水,一陣一陣泛噁心。偏偏這喜轎又繼續晃晃悠悠走起來,誰也不關心她的死活。

直至太陽落山,迎親隊伍到了鳳城郊外安營紮寨。

喜轎停下,婢女來報,“王爺有令,今晚夜宿此地,還請明安公主多擔待。”

朱漁很快便知“多擔待”的意思了,暫不提住宿條件原生態,主要是這喜服喜冠礙了王爺的眼。

一個不潔的和親公主,到底是王爺的心頭刺。這紅,就是他的恥辱。

朱漁下轎,跟著婢女進了營房換衣。

粉色衣裙倒是新的,算得上華麗,整齊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

朱漁早就不想穿這身礙事的衣裳,喜冠也壓得人頭疼。此舉正合了她心意。

“出去吧,本公主自己可以換。”她故作鎮定端坐。

“這……”

“出去!本公主不叫不許進來!”朱漁端足了架子,待婢女一出營帳,立時快速換衣。

得逃走,刻不容緩。

她紮了個小包袱,裡面裝了些貴重首飾,以備不時之需。預先藏於喜服的匕首已握在手中,劃破營帳一角,露出一絲縫隙。

朱漁透過縫隙,偷看帳外兵士分佈情況,見得幾個婢女被身披戰甲的侍衛押走,不由得心頭一凜。

她頭髮束成高高馬尾,又將拖沓的粉色裙角用匕首裁去一截,從劃破的營帳利落偷溜出去。

再不逃,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王,王爺……你,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救我……”

夕陽獵獵,如火如金。

朱漁不知道要跑去哪裡,只知道離荊北王爺的營帳越遠越好。

她十分柔弱,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加之腹中已有三個月胎兒,一路狂吐不止。

倏的,嘈雜人聲和密實腳步聲傳來。丫的,來得真快!

朱漁順勢滾進土坡下一窩草叢,頭痛眼花,再也不想動了。她以密草作掩護,將自己妥妥隱在其中。

屏息寧神中,朱漁聽見腳步聲從頭頂上方掠過,“明安公主”的呼喚聲也漸漸遠了。

沒錯,她是巖國的明安公主。只是沒人知道,真正的明安公主早在年初冰冷的河水中香消玉殞了……

世人只當荊北王爺硬被逼著與失了貞潔的公主成親委屈到爆,可有誰知她也一肚子苦水啊?

她堂堂二十一世紀紅纓特戰隊隨隊軍醫,結果為國捐軀成了一隻穿越娃。你穿什麼不行,非穿成失貞跳河的和親公主!

這還不打緊,最要命的是明安公主未婚先孕了!

娘娘的,連孩兒他爹是誰都沒搞清楚,她就這麼莫名其妙揣個娃上了大紅花嬌。

朱漁可不指望荊北王爺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所以得逃,逃到一個窮鄉僻壤生娃,異世界也好有個伴。

她躺在草叢裡美美地想,用手上的珠寶去換點銀子,然後買塊地僱幾個人幹活,這不是現實版的“叫地主”麼?

剛想到點樂子,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就聽見一個雄厚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明安公主,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本王抓你出來?”

丫的,還能不能愉快地跑路了?嗚嗚嗚,說好的“叫地主”呢,說好的買地生娃呢?

朱漁衰頭耷腦從草叢裡爬出來,仰臉望去,驟然覺得光線一暗。男子偉岸的身軀竟生生擋住了獵獵夕陽,彷彿他就是暗夜的神。

那是個真正俊美又粗獷的男子,鬢若刀裁,眸深如潭,稜角分明。眉間那道傷疤將劍眉從中斬斷,凌厲又醒目地彰顯著霸氣狂狷。即使刻意收斂了殺氣,也因這道斷眉,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散發出征戰沙場的強大氣勢。

他頭戴犀角束髮玉冠,整潔利落。喜服換成皂青錦袍,外罩黑色暗紋披風,隨風輕揚,透著傲人的雄風之美。

朱漁驟見如此英偉男子,沒來由心頭一跳。她猜這就是荊北王爺連城了,不然誰還敢在這自稱“本王”?她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倒黴夫君,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酷帥狂霸拽的傢伙。

可是再拽,不是也沒逃脫和親的命運嗎?

朱漁訕訕悠悠,擠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王爺大人好。我猜,你並不樂意當我的夫君。”

潛臺詞是,所以我就跑了,算是為你好哦。

連城銳目微凝,鼻子重重哼一聲,卻是心頭升起一絲疑惑。傳聞明安公主少語,性子安靜,此女怎的如此喳鬧,居然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玩逃跑?

此女果然喳鬧,自說自話,“本公主其實也不願跟王爺回府,更不樂意給王爺臉上抹黑。”抱拳,有骨氣地一挺腰板,“不如就此別過,從此山水不相逢。”

“王,王爺……你,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救我……”

斜陽正濃,連城眸裡光影更加幽暗,見她準備“山水不相逢”地溜掉,伸手便捏住了明安公主的頸項,像捏一隻調皮的小貓,“公主把和親當兒戲?”

“只是不想礙人眼罷了,王爺怎滴好賴不分?”朱漁蹦蹦著甩不掉王爺作惡的手,轉著玲瓏心思時又陣陣噁心,側身一旁捂嘴乾嘔得厲害。

好半天,王爺鬆了手,她才仰頭把心一橫,“王爺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有喜了。”

潛臺詞:放我自生自滅吧,省得你看著我鬧心。

連城的臉倏然變色……迎親當天,他的王妃有喜了……

金色斜陽,被黑色吞沒。

荊北王爺連城一隻手挾著明安公主回了營帳,暗夜真正襲來。

桌上一碗藥,和夜色一樣深黑。

他狂野的寒眸直視她巴掌大的小臉,“是你自己喝,還是本王灌你喝?”

他似乎總讓她選,但她能選的,幾乎都是死路。

太傻太天真,以為講了真話,人家就放她走人。她可是和親的公主,關係到兩國戰事。

一股怒氣在朱漁心裡亂竄,忽然仰起臉,帶了幾分倔強的狡黠,“王爺大人,你說要是本公主死了,你那皇帝哥哥會不會趁機剷平荊北王府?”

“本王生平最恨威脅。”連城字字淬火,冰眸銳利,彷彿用目光就能將人殺死。

她嫣然一笑,漂亮的唇形勾出一抹譏誚,不語,也不看他。

連城豈能不懂其謾笑之意?眸色幽深,伸手大力捏住她的下顎,另一隻手拿起藥碗。

這個孩子不能留!

當藥碗逼近嘴角,他看到她像只掉進陷阱的小獸,眼巴巴地望著,淚花花閃著。

連城的心彷彿被一根細小的針紮了一下,猛將藥碗砸個稀爛,袍角帶風轉身離去。

朱漁嚇得整顆心都快蹦出來,丫的,好險!

看來男人都吃這套,扮呆萌裝小可憐,比跟王爺作對來得強。沒事幹嘛去嘲笑人家咧,傷口上撒鹽的行為沒好處,女人威脅男人更加沒好處。

她不知道腦子哪根弦搭錯了,會主動跟他招供買一贈一。還天真地琢磨,王爺這態度是默許她生下這個孩子了?

畢竟明安公主被劫,舉國上下無人不知,也沒啥可掖著藏著。就算沒失潔,人家也一樣會當她失潔。那坐實這件事,興許直接就被王爺冷落嫌棄,不搭理她。

即使王爺不放她走,恐怕也不會真拿她當老婆用。很快,朱漁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天哪,王爺要圓房要圓房要圓房!這男人到底懂不懂尊重孕婦?

月黑風高夜,人人都看見王爺進了公主營帳。

嘖嘖嘖……朱漁還以為王爺一聽揣個娃就會把她一腳踹了,結果適得其反。

咦,這重口味的喜好。

連城凌峭的視線落在朱漁美麗蒼白的唇上,剎那間恍惚。衣袖隨意一揮,燭火熄掉。

朱漁整個人都不好了,眼中蓄滿的楚楚可憐在黑暗中完全派不上用場……這這這,這是要鬧哪樣?

他行動那樣迅速,一把摟住她的纖腰貼緊。

她在他手裡,纖弱得不盈一握……彷彿大掌只要輕一用力,就能將她揉碎。

“王,王爺……你,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救我……”

王爺濃烈的男性陽剛氣息瀰漫得張揚放肆,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在表示他決定行使夫君的權利。

朱漁快哭了,雙手使勁推……壞男人啊,我是孕婦我是孕婦哩……

簡陋的行軍床吱吱嘎嘎,在寂靜的黑夜特別刺耳。

千鈞一髮之際,朱漁急中生智,小嘴抖啊抖,“王,王王王爺大人等一下。我們巖國有個規矩,你必須先答對我出的題才可以圓房,否,否則會斷斷斷斷子絕孫滴……”

呼!斷子絕孫來不來?

王爺大人身體一僵,暗夜中雙眸獵獵如火,連呼出的氣息都吐著火球,把她燒化了。

朱漁沒敢遲疑,趕緊扔出問題,“從前有條狗,狗的前面是雞,狗的後面是什麼?”

連城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女人,什麼亂七八糟的破問題。

夜,靜下來。

連城總疑心明安公主在用“狗”影射罵他,卻又不由自主去想:狗的前面是雞,狗的後面到底是什麼?

朱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咳咳幾聲,表示王爺你很重,趕緊給姑奶奶下來。

王爺一點自覺性都沒有,仍舊如大山般壓在她身上,絲毫沒有放過的意思。卻是真的在想,狗的後面到底是什麼?

男人都怕斷子絕孫,尤其是荊北王爺已經娶了兩位側妃,均無子嗣,能不好好考慮下麼?

朱漁略施小計,穩住一場武力值不對等的撲倒遊戲,不由得握緊小拳,繼續煽陰風點鬼火,“素聞王爺大人以智慧與勇武著稱……”

“說人話!”

“哦,王爺不蠢,肯定猜得到。猜不到的是大蠢蛋,完畢!”她繼續使勁推推推,想把這座山給推掉,還哄著人家,“王爺下來猜,快……”

行軍床又硬又平,王爺大人覺得這塊小肉墊舒服得要死人……話說那狗的後面到底是什麼?

朱漁又羞又怕,第一次跟一個完全不熟且顏值超高的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心跳得撲啦啦喀嚓嚓。作名一名資深顏控,要不是有孕在身,她真的不敢保證會不會半推半就,一舉拿下這個英俊男子。

兩個人離得很近,近得像是一個人。她縮成一小團,像只小猴子被五指山壓著,整張臉都皺成肉餅。

好在王爺的思維被“狗”霸佔了,並不進一步糾纏。

暗夜森涼漫長,朱漁本來驚慌地睜著大眼,隨時警惕王爺使壞。卻奈何睏倦襲來,孕婦嗜睡,很快就腦袋耷拉著緊挨王爺溫暖的懷抱睡著了。

翌日晨,王爺大人起得早,還不讓正睡得香甜的朱漁繼續睡。

他一隻手將這隻蜷縮成小狗的公主拎起來,聲音雄渾如低音炮,“想從本王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俘虜成千上萬,你去打聽打聽,有沒有成功的?”

此話一落,他想到什麼,眸色黯了一瞬。

喲喲,這麼拽,再拽還不是要和親!朱漁沒敢把熾熱的心理活動表現在臉上,只是眼巴巴仰視人家談條件,“王爺大人只要肯允諾我生下這個孩兒,我就不跑了。”

“王,王爺……你,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救我……”

連城眸色清亮得出奇,卻是霜寒乍現,“行,這一路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只要……有本事保得住你肚子裡這個孩兒,那你就生。”

“真的?”朱漁欣喜之餘,總覺得王爺是個坑。

王爺果然是個坑,如大鵬展翅般,一隻手將她拎上馬背。

她明明坐得更高,卻總覺得王爺如天神般俯視,那樣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樣子。

大隊人馬起程,穿過鳳城,奔上大道。

朱漁今天穿了一襲碧綠的輕紗翠煙衫,絕非騎馬的好裝束。她猛地恍然大悟,這臭男人是要折磨她,把她肚子裡的孩子給折騰掉。

她其實是騎馬高手,坐姿端正,控韁手法嫻熟。奈何這公主的身體真正不給力,馬兒隨便一抖,她便如羽毛般飄得厲害,前撲後仰,出盡洋相。

該死的王爺還覺得折騰不夠,狠狠一馬鞭,抽在她的坐騎上。

烈馬狂奔,風馳電掣。

朱漁狠狠咬牙,氣得差點把王爺家祖墳給刨了。她是孕婦她是孕婦啊,要不要這麼不人道?

如風如電如箭,兩旁大樹迅速後退,清晨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頰。她冷汗涔涔伏在馬背上,緊緊拉住韁繩。

胃液翻江倒海,酸水在口中狂湧。朱漁咬緊牙關,始終不肯讓馬把自己摔下來。她知道這一摔,孩子就沒了……她很想生下這個孩子。

來到異世界幾個月,她也算認命了。孤單寂寞想有個伴,更想替原主留下點血脈。

這是她唯一能替真正的明安公主做的事了。

一條深長溝壑橫在前方,烈馬縱起老高,長聲嘶鳴。朱漁眼前一黑,馬韁脫手,似羽毛般飛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連城的白馬如風一般刮來,四蹄騰空,高高躍起。他靈巧側身,伸出強壯健碩的手臂,以絕對霸氣的雄偉姿勢,將朱漁收歸臂彎,挾她穩穩過了溝壑。

朱漁兩眼翻白間,就那麼坐上了王爺的馬,窩在他寬闊的懷裡直喘氣兒。

她幾乎癱軟成泥,氣若游絲,“王,王爺……你,你好奇怪。既然想摔掉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救我……”

連城臉色陰沉得可怕,毫無回話的意思,只是收緊健壯有力的胳膊,那突起緊實的肌肉,正好墊著她的腦袋。

馬速弱下來幾分,卻依然顛簸。他濃烈的男性荷爾蒙,溫暖健壯的胸膛,以及魅惑滾燙的呼吸,無一不撩撥著驚魂未定的朱漁。

此時的她,最最敏感最最軟萌。沒來由的,心跳漏好幾拍,酥得難受。卻又是同時,清楚感受到一種戰場中鮮血磨礪出的冷芒,將她全身籠罩。

想起昨夜,這堂堂王爺竟然被她隨便一個破問題難住就不圓房,還抱她睡了一晚,實在是匪夷所思。

中午時分,大隊人馬到達沐城,去了城中最好的飯館。

連城冰眸沉鬱,一語不發跳下馬,順手把朱漁拎下來,然後撇下她大步先去了雅間。

眾人以為王爺與王妃昨晚都同房了,今天又同乘一騎,這吃飯當然是一起。結果誰也猜不透王爺詭異的心思,人家竟是不願同王妃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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