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祝娘幸福

娘要過八十大壽了,雖然實際算來,娘其實不到八十。娘說要提前過,娘還說據說是風俗。

這兩年,我給娘電話打得少了,這我自個心裡清楚。堂皇的理由是娘有微信,天天都能知道我在忙什麼。隱秘的理由是跟娘多說幾句話,電話裡都能聽出氣短來,所以慢慢的,我給孃的電話越來越少,越來越短。

娘是多愁善感的娘。回家看她,說起自個的身體,娘說:這樣活著真沒意思,還不如早早死掉算了。

我痛恨娘這樣說。生氣地責備她:“你總這樣說,什麼意思呀!不是成心給兒女們添堵嗎?”

娘說:“我是嫌我的身體不爭氣呢。”娘身體的確是大不如前了。走路比嬰兒還艱難,稍一不慎,還總愛摔倒,說起話來,喉嚨呼嚕呼嚕著氣短的不行。

娘不去醫院。“讓我去醫院,是嫌我死的慢嗎?”有次我想讓她去檢查,她兇巴巴地對我這樣說。“我的身體我知道,我這就是著了涼……”關於這個問題,娘固執地很是無知。

娘不是眼界寬廣的娘。只要回家,娘緊盯著的事只有兩樣,一是有沒有吃好吃飽,二是有沒有凍著。“你穿的太少了,你看手多涼的。”每回為了讓她不再嘮叨,我不得不穿上她的馬甲或棉襖,將自個裝扮成個圓鼓鼓的皮球。

“都什麼年代了,誰會餓著呀?”“我都多大了,冷熱自己能不知道嗎?”我為此常頂撞娘。娘聽我這麼說,完全不搭理,好像壓根聽不著。

“人老了,耳朵背了,不知道你呱唧呱唧都在說些啥。”娘說。

“媽,你目前啊,至少還有三件大事要等著做。”孃的女婿對娘說。娘時好時壞的耳朵,立即聽著了。

“啥大事,你說。”娘眨巴著眼睛問她女婿。

“你想想啊,你還有一個孫女兩個外孫女沒對象沒結婚,你咋能說人活著沒意思呢?你現在的第一大目標,是要眼看著你的孫女外孫女給你把女婿帶回家。”

娘聽她女婿這麼說,立馬扯起嘴角,心領神會地笑了:“你這話算是說到我心裡了,我其實也正是這樣想的。”

多數時候,娘脾氣是好的。偶爾,娘也會煩躁甚至不講理。娘在整理包袱,好脾氣的大嫂笑笑地說:“媽你整啥呢?要不要我幫忙?”娘一邊自個忙一邊小聲嘟囔:“別讓我多說話,說多了我氣短,我整啥給你說你也不會知道的呀。”

我站在一旁,笑著對大嫂說:“老太太脾氣還大得不行。”

娘不是完人。娘其實很多時候,變得越來越像小孩。娘電話讓我給她買頂帽子。對我來說,這要求稀缺的有些像是太陽打西邊冒出來。我趕忙一邊答應,一邊問娘想要什麼樣兒的。

娘說不大清。於是我決定當面讓她網上看圖選擇。

“網上能買到什麼?又沒法試。”孃的聲調裡透著不悅。

“我去商店買,你一樣沒法試啊。”我不服氣地反駁。

娘先是極力反對網上買,我說那我去商場。娘說你去吧。我正打算出門,娘又變了主意,說你幹嘛不在網上買?網上買不也挺好的嗎?

娘跟能幹的人比起來,算不得能幹;娘同聰明人比起來,夠不上聰明。娘不睿智,也並不十分溫柔。娘一輩子沒掙過什麼錢,但娘也並不十分熱愛錢。“錢嘛,夠花就行了,誰能把世界上的錢都掙完?”

娘要過八十大壽了。我腦海中時常閃現著的卻還是年輕著的利利索索的娘,只一轉眼,我卻已人到中年。人到中年的我,時常在時間的碾壓下苦苦掙扎,思緒飄在舊日,光陰卻如箭般快速穿透身體。時時,我不得不在理想與現實、夢想與生活中糾結、撕扯,甚至來不及感嘆與感慨。

娘要過八十大壽了。我知道娘對她的兒孫們要求並不多。很多時候,年邁的她內心所想有求於我們的,無非是幾句暖心的話,無非無語眼神中透出的濃濃關切。無非如此。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掰著指頭算,可是夠掰好多圈。可在這好多圈裡,我和娘能同時被圈起來的日子卻非常有限。每回好不容易同了圈,兩人還常常意見不和。我詬病娘“不會”說話,我批判娘愛管閒事。每次離開後,心裡又常追悔。

我最幸福的事情,是聽娘滿面放光地對人說:“我呀,知足啦。咱一個農村老太婆,四個孩子個個都上了學,孫子外孫子個個都是大學生,如今重孫重孫女雙全……”娘一生的重心都在她的孩子們身上,孩子們過得好,對她來說,某種程度而言,也就是人生的最大成功。

娘就要過八十大壽了,我不知道該對娘說些什麼!索性化繁為簡,就祝娘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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